一夜过去,又是新的一天。
    叶瑾诺彻夜未眠,一直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天。
    唐弈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陪着她。
    直到天边朝阳升起,叶瑾诺才渐渐回过神来。
    “走吧,我们去寻······”
    话未说完,被唐弈拉住手腕。
    他轻轻摇头,“时辰尚早,且先用了早饭,再去春江商会小坐片刻。”
    叶瑾诺垂下眼眸,轻轻应了一声。
    用过早饭,唐弈带着叶瑾诺去了春江商会的分会。
    这分会的掌事也是个中年男子,不过瞧着有几分肥头大耳,前来接见唐弈时,步子都不大稳。
    “草民叩见大人,给大人请安。”掌事跪在唐弈面前,行了大礼。
    春江商会头顶上是谁,各个分会的掌事都心知肚明。
    这会儿拿了个带唐字的令牌来,掌事当然知道这位是谁。
    定然便是与主家关系密切的左丞相了。
    见了礼,掌事又看向叶瑾诺,迟疑片刻,还是小声问道:“大人,敢问这位是······”
    唐弈谴退无关闲人,这才淡淡回答:“当朝一品镇国公主,曦玥公主殿下。”
    掌事刚爬起来,听完唐弈的话,膝盖一软,又跪下去了。
    “草、草民叩见曦玥公主!”
    再怎么见过大风大浪的生意人,那也只是个商贾。
    真见着王权了,他连只蚂蚁都算不上。
    “免礼,平身。”叶瑾诺嗔怪看了唐弈一眼,这才又看向掌事,“本宫微服私访,今日前来此地,询问之事,皆不可外传。”
    “草民遵旨!”掌事连忙应答,见叶瑾诺眉眼间看不出心绪,只能顺从起身,强撑着发软的膝盖往旁边挪。
    叶瑾诺垂下眼睫,淡声开口询问:“得月楼的掌柜,你可熟识?”
    掌事连声答应:“熟识、熟识,殿下若是要见,草民这便唤她来。”
    哪里有什么不熟的?都是一个商会中的,低头不见抬头见。
    “那便唤来。”叶瑾诺不愿废话,但说罢这话,又心觉不妥,便补充道:“不必向得月楼的掌柜言明本宫与唐爱卿身份,只唤公子与夫人便是。”
    “草民遵旨,这便去!”掌事连连点头,见叶瑾诺抬手示意他快些去,这便步履匆匆出了前堂。
    不多时,得月楼的掌柜便来了。
    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打眼瞧去年岁不大,约莫也就是人类叁十岁左右的模样。
    随着掌事进来,女子也知眼前二人身份非同一般,这便福身行礼:“妾身梅姑拜见公子,拜见夫人,请二位安。”
    身段婀娜,礼数周全。
    叶瑾诺微微颔首,大抵知晓这梅姑是见过世面的。
    “本夫人前日去得月楼小坐,偶然听见艺伎弹琴,倒是能称得上一句悠扬悦耳,今日唤你来,是想问问那位艺伎出身如何,若是个干净的,本夫人想赎她回府。”叶瑾诺抬手托了托发髻,兰花指一拈便是说不出的仪态万千。
    乍一看,倒是真有几分高官富贾府上主母的仪态。
    梅姑面色有些犯难,福身又行一礼:“回夫人的话,前日夫人听的艺伎,应当是妾身店里的沁瑶姑娘,冒昧问夫人一句,夫人应当不是本地人吧?”
    “确实不是,怎么?”叶瑾诺抬眸看向她,眼中沉静,不露端倪。
    “回夫人的话,沁瑶来得月楼时便说过,不愿去任何人府上,只愿在得月楼做个艺伎,温饱一生便已足够。而且······沁瑶的出身不好,还望夫人海涵。”梅姑说着,又歉意一拜。
    叶瑾诺眉梢微扬,“出身不好,是怎么个不好?”
    “这······”梅姑神色犹豫,并未回答。
    春江商会的掌事急了,手肘一拐,轻击梅姑手臂,“夫人让你说,你便说,公子是自家主子,你瞒着夫人做什么?!”
    这一句话算是提点梅姑,这二位身份不简单,和主家关系匪浅。
    沁瑶和郡守老爷那点恩怨,还能大过主家的丞相位去吗?
    梅姑一听是自家主子,心里也有了数,这便一五一十道:“回夫人的话,沁瑶出身这江洺郡最有名的富贾孟氏,乃是孟氏嫡次女,多年前犯了事,惹恼了姐夫,叫孟氏扫地出门,这江洺郡中谁也不敢收留她,生怕留她便遭报应。妾身看她可怜,又想着自家主子许是也宽容仁慈,便收了这可怜姑娘,夫人也是自家主子,若是夫人要她,妾身便带她来见夫人,这般可好?”
    叶瑾诺心中思忖片刻,却轻轻摆手,“不急,待今夜本夫人再听她弹奏一曲,瞧瞧她技艺究竟如何,你回去后,嘱咐她今夜有贵客,叫她弹最拿得出手的曲子。”
    妖魔会说谎,但琴声不会。
    叶瑾诺还要再听一次,才能摸清楚沁瑶的底细。
    “妾身遵命,定会给夫人留最好的雅座,静待夫人莅临。”梅姑这便又是一拜。
    叶瑾诺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梅姑走后,叶瑾诺垂下眼睫,心中细细思量梅姑方才的话。
    昨日在凌云商会,她只知沁瑶是孟氏嫡女,被扫地出门。
    原来这扫地出门的缘由,是惹恼了姐夫。
    叶瑾诺想不明白,沁瑶一个待字闺中的妹妹,怎么会惹恼了贾哲?
    而贾哲不过是个姐夫,怎么又能插手孟家的事?
    “贾哲······”叶瑾诺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靠进椅背中闭上了眼,“究竟是个怎样的心思呢?”
    贾哲不是贪官,相反,他表现出来得还像个清官。
    但清官,不一定是好官。
    此刻前堂只余他们二人与掌事,唐弈低头抿了口茶水,这才低声答道:“贾哲多年前入朝为官时,瞧得出是个迂腐心性。”
    “偏执,古板,迂腐,文官的通病。”叶瑾诺闭着眼,一句话打死一船人。
    倒也没错。
    唐弈低头笑笑,“殿下在骂谁?”
    “唐爱卿觉着是谁,便是谁。”
    “臣只希望不是臣,臣一介臣子,受不住殿下怒火。”
    “待哪日唐爱卿辞去官职,不是这文官之首了,本宫所骂便不是爱卿了。”
    “只做殿下驸马?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差事。”
    ······
    掌事听得牙疼,虽说听着像是叶瑾诺在骂人,但他怎么听,怎么觉着这是在打情骂俏。
    不过唐弈倒是开心,叶瑾诺还有闲心和他逗趣,就证明叶瑾诺还没有被愤怒牵走理智。
    这是好事,身处高位,自不能被情绪影响了决策。
    闲谈歇息许久,又在春江商会中用了晚饭,叶瑾诺才和唐弈慢慢往着得月楼去了。
    梅姑今日便站在得月楼门口相迎,见得人群中那片显目的藕粉色衣袂,便又上前两步。
    “拜见公子,拜见夫人。”梅姑笑吟吟迎上来,又往得月楼里伸出手,“还请二位随妾身来。”
    叶瑾诺始终是围着面纱的,虽说瞧着神神秘秘的,但江洺郡大多数女子出行都会以面纱遮面,倒是也没引得多少人注意。
    只不过得月楼的老主顾瞧见梅姑亲自相迎,大致也知晓是外乡来的贵客。
    上了二楼,在雅座落座后,叶瑾诺才开始解面纱。
    梅姑安排得细致,今日白日见得叶瑾诺习惯戴着面纱,在他们到得月楼前便让伙计上了茶水点心,这会儿梅姑离去,雅座阵法启动,便不会再有谁来打扰。
    叶瑾诺随手拈起一块糕点,纳入口中细细品尝。
    “味道不错,要尝尝么?”叶瑾诺微微挑眉,有些惊讶于一个茶楼厨子的手艺。
    糕点入口即化,软糯香甜,算是佳品。
    唐弈轻轻应了一声,却并未拿糕点,而是倾身揽住叶瑾诺的肩,垂下头去吻她。
    片刻过后,拇指抹去她嘴角银丝,“确实不错。”
    叶瑾诺习以为常,咽下口中浓郁木能量,又继续吃糕点。
    只是难免还是忍不住,细碎骂道:“仗着本宫宠你,越发没脸没皮了。”
    唐弈只当她在夸他,“恃宠而骄,跟殿下学的。”
    “不会学点好的?”
    “殿下也知是坏习惯?”
    ······
    叶瑾诺白他一眼,余光瞥见沁瑶上台,便不再多说。
    许是得了梅姑嘱咐,沁瑶今日穿得比前日还精致些,不过依旧是那温婉可人的模样。
    素手抚琴,勾出流畅弦音。
    前奏才响起几个音,叶瑾诺便骤然脸色一变。
    手指渐渐紧握成拳。
    唐弈眉心拧起,也察觉不对。
    熟悉的琴音,熟悉的乐律,他听过这首曲子。
    ——那日在醴丰郡,叶瑾诺为他弹奏一曲《还休》。
    可惜,叶瑾诺天赋异禀,她所作的曲子,旁人弹不出精髓。
    优美乐律传入耳中,却不似叶瑾诺的琴声那般,能径直流淌入他心底。
    但······
    “她怎么会弹《还休》?”叶瑾诺咬着牙,一字一句低声说着。
    她怎么可能会弹《还休》?
    一个小小郡县的艺伎,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触到叶瑾诺亲自作的曲子?
    唐弈拧眉沉思片刻,才低声答道:“或许她见过沛岚。”
    这世间会弹《还休》这曲子的,除却叶瑾诺,便只有她师父左沛岚。
    叶瑾诺长眠五百年,《还休》流传出来,定然是左沛岚干的好事。
    这曲子指法复杂,其中有一篇章节奏甚快,不是精通七弦琴之人,难以弹出精髓。
    沁瑶弹的《还休》,终究还是改过的。
    但就是这么一改,整首曲子都失去了它原有的味道。
    优美动听,却不够惊艳。
    叶瑾诺阖上双眼,背靠椅背,“唤梅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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