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中心的技术人员,根据裴若的五官在网上检索,本也没报什么希望——就连提出主意的赵黎也是一样,可没想到,竟然真的如同大海捞针般,找到了视频。
    视频并不隐秘,是在一个用户名叫做“新鲜萝莉+qq38947xxx”的空间里找到的,现在技术人员正在定位ip,估计明天就能抓到人。空间里面大部分的视频都被和谐了,技术人员通过手段恢复了一些,这些视频里不只有裴若,还有一些其他的女孩子,录制地点不一样,刑侦队的心一凉。这个空间的主人很可能是搜集一些资源来卖,未必就是嫌疑人。
    常湘正在全力的进入工作状态,尽可能的屏蔽自己的情感开关,把所有的视频一一分组标号,把同在那个废弃的养殖场的视频列了出来,截出受害人的面部,吩咐手下人去查身份信息。她面色平静,一贯的冷厉干练的作风,捏着笔的手指骨节泛白,几乎让人担心她要把自己的指骨戳出来。赵黎正对着电脑坐着,手肘支在桌子上,手指遮着嘴巴,一言不发。
    电脑已经开了静音,刑警们看着孩子哭叫得近乎扭曲的脸,那凄厉的哭声仿佛就响在他们的耳边。林不复离开后,剩下的几个人也都慢慢撤下去了,常湘做好了标记,僵硬地起身离开。
    最后一个视频播完,电脑停在黑屏的页面。赵黎还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很久没有动弹。屏幕里映出他的身影,一道人影站在他身后。
    赵黎的手掌遮着嘴巴,他的食指在上唇处不住地摩擦,拇指抵着自己的颔骨,几乎要掐出一道红印子。赵黎知道身后的人是江酒臣,他转过头去,仰头看着他,刚要开口,发现嗓子紧得竟然发不出声音。
    江酒臣看着赵黎的眼睛,赵黎哑声问:“那些是怪物吗,是被恶魔附体了吗?”
    江酒臣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堪堪停在一个若有而无的角度。他的手掌从赵黎的后脑滑下去,落在他的脖颈处,安慰地微微收紧,他看着赵黎竟好似有些期冀的眼睛,目光近乎怜悯,口中却说:“不,是人。”
    刑侦队加急办案的时候,办公室里从未如此安静。林不复心里梗得慌,想要摸根烟抽。他朝着通往小会议室的那条走廊走去,那里很少有人经过,他想一个人静一静。停在走廊口的时候,林不复一愣。
    这边不见日光,走廊昏暗,常湘手里夹着根烟,一点火光在她的指尖燃烧,垂在身侧。她抬起手深深地吸了一口。刚吸进去一股烟雾就顺着口鼻冒了出来,显然不是真的在抽烟。
    她没拿烟的那只手遮着眼睛,挡住了大半张脸。林不复走近两步,看到常湘绷得紧紧的下巴。
    那一刹那,突然汹涌而上的酸涩感几乎摧垮了林不复,他鼻子一酸,眼圈瞬间就红了。
    脚步声靠近,常湘没有抬头,也没有松开遮着眼睛的手,只朝另一边转过脸去。林不复轻轻叫了一声:“领导……”
    液体顺着手掌和脸颊的缝隙流了下来,常湘夹着烟的那只手青筋暴起。林不复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伸出去的那只手停在半空中,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落在常湘的头上。
    没有躲开,常湘转回身体,把头抵在林不复的肩膀上,走廊里没有一点声音。林不复安慰地轻轻抚摸常湘的后脑,红着眼圈轻吻了一下他心爱的女孩的头发。
    两分钟后,常湘直起身来,转过头去轻轻擦了擦脸,大踏步地走出了走廊。林不复看着常湘离去的背影,一个苦涩的笑只露出了一半,嘴角却是实在没力气再扬起来了。
    这压抑的氛围一整个下午都没能散去。
    蔡芬又给审了一个来回,却实在说不出什么了。买卖的下家一般都把自己的信息藏得很隐秘,真心想要个孩子来养的固然如此,有其他用途的,更不可能露出什么底细。
    蔡芬描述了一下买走她三月末经手的三个婴儿的买家的形象,一个是枯瘦干练的女人,一个是一对打扮体面的夫妇,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屌丝的三十多岁的男人。
    这些描述都与裴若所描述的形象不符。但考虑是团伙作案的话,就都不能落下,要一一排查。况且目前的线索并不完整,婴尸案也并没有跟虐童案并案侦查,这一切仅是推测,所以不能放过一切可能的线索。
    “有张影的消息吗?”赵黎问。
    “暂时没有。”车衡回答,“我们精力有限,市局的排查重点暂且不在张影身上,下面也没有提供情报上来。”
    再怎么着急,一个人也不能长出八只手来,赵黎微微地叹了口气,说:“对张影的搜捕一定不要搁浅,现在蔡芬这条线又暂且断掉了,张影的存在十分重要,分出一个小队专门跟进。”
    “好。”车衡点点头。
    “那个c市的孩子,蔡芬有没有印象?”如果这个孩子也是她经手的,那么就不可能还是巧合了,她与嫌疑人肯定还有一定瓜葛。
    “问过了,她说不记得,她主要贩卖婴儿,不干拐卖的事,接收的儿童都是别人卖不出去或者有什么事联络失败,她低价收回来的。平时的时候,她会利用他们乞讨或者盗窃来挣钱,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副业。”负责审讯的刑警说,“不过她说,两年前的时候,她手下确实丢过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要找的。”
    人贩子丢了个孩子。赵黎冷笑了一声,说:“买婴儿的下家都找到了吗?”
    “基本资料已经汇总,都联系上了,有的担心判刑,我看有想跑的迹象,叫兄弟盯着去了。”正说着,常湘从后面走了过来,说,“这是他们的照片,拿去叫裴若指认一下,看看有没有她见过的。”
    赵黎扬了扬下巴,林不复接过照片,去了。
    小姑娘乖乖地坐在椅子上,这许多天,从未问过关于她的母亲的事,提都不会提一嘴,仿佛一听到“妈妈”这两个字就让她感到害怕似的。
    林不复把照片给她看,翻过前面两张的时候,小女孩都没有什么反应,直到最后一张,小姑娘才瑟缩了一下,一把抓住了林不复的衣服,惊怯地仰头看着她。
    林不复心中一动,翻过照片看背后的标注:“姜亮,三十二岁,科技公司职员,籍贯t市。”
    马桶冲水的声音哗啦啦地响了起来,一张小小的电话卡被冲了下去,七拐八拐进了地下污水管道,消失无踪了。
    第44章 地狱之门(八)
    姜亮的住处已经人去楼空,林不复亲自带人去的,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失落。
    这里是一处老居民楼,房东是个老太太,问起姜亮来,几乎一问三不知。据她所说,姜亮并不经常在这里居住,只是偶尔回来,再问其他的,又只是摇头。
    林不复要到了姜亮的联系方式,打电话显示关机,边赶回去边联系局里定位,定位显示在地底下。
    早在裴若被带回市局,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走访姜亮家人的警察亦是一无所获,局里锁定了姜亮家人和朋友的电话号码,一旦姜亮与他们联系,立刻就会被定位到。
    而那个发布裴若等人受侵害的视频的人,也被带到了市局。
    “警察同志,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传播淫秽色情是我不对,我肯定好好悔过,罚款和检讨都行。你说我怎么可能跟这种人扯上关系呢,我就是听人家说卖点片能挣点钱,我发的那些东西我自己都没看过,真的!”这男人二十八九,穿得破破烂烂,打扮得像个花里胡哨的鸡毛掸子,很会胡说八道,说完这个又补了一句,“我空间那点访客你也看到了,压根就没人买,我可是根本就没有盈利啊!”
    常湘敲了一下桌面,冷冷地扫了那个男人一眼,说:“废话少说,视频哪来的?”
    “就随便下的呗,当时偶然在网盘上看到的,就那么几个。”男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小声回答,“我当时,是搜那方面的东西。然后就不知怎么的,进去了一个网站,刚下了三四个吧,就掉网了,之后再怎么找都找不到了。我看到这几个视频,因为好奇心吗,就搜了搜这方面的内容,看到网上这个需求量还挺高的,我就到处找了一点别的视频,发上去了。”
    “警官,我纯粹是好奇。”男人抬起头来说。
    赵黎坐在监控前,冷冷地说了一句:“这帮东西,不见棺材不落泪。”
    常湘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盯得那人连头都不敢抬,常湘说:“只是好奇,你就能摸进恋童网站的暗网里去,是吗?只是好奇,你就能把带有虐童性质的视频传到空间,是吗?”
    常湘把手机打开,点了一下播放键推到男人面前,凄厉地哭嚎声回响在审讯室里,男人登时就是一个哆嗦。
    常湘收回手机,说:“你是不是以为和谐掉的那些东西我们恢复不出来?”
    一个猥琐变态的男人,如果看到威胁诱奸儿童的视频能当成乐子,说我看看只是因为好奇,那还勉强解释得通。可即便装了满脑子的黄色废料,但凡是个思维正常的人,不会把虐待、性虐待儿童的视频当做商品来贩卖。警方通过技术手段恢复的东西,绝不仅仅是性侵。
    “你不是恶心的恋童癖,只是想挣钱,对吗?”常湘冷冷地瞪视他,“用不用我把中心小学门口华盛街上的监控调出来给你看看?”
    男人的家就住在比邻小学的家属楼,多少次的下课时间,在孩子们放学的高峰期,他混在人流里,佯装不小心滑倒,把前面没有家长陪同的孩子按过去狠狠地摸上两把,更过分的时候,还会在孩子的小脸上使劲地吮吸一口就跑掉。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的甚至以为是自己把他绊倒的,被按在地上的时候,还会紧张地去扶他!
    常湘话音刚落,男人的身体瞬间萎顿了下去,似乎是怎么也想不到警察竟然会调查一个“传播色情制品”的人的行踪。
    常湘冷眼看着他,复又开口:“我再问一遍,你空间里的视频是从哪里来的?”
    男人低着头犹豫片刻,用蚊子般的声音报出了一个网站的名称。
    常湘重复了一遍,男人点了点头。常湘看向摄像头,赵黎立刻转身去对着后面的人说:“让网监的人去查!”
    刑警应声,转身跑走了。
    刑侦队的办公室里,相关成员做了一个简单的案情汇总。
    “都问出来了,那个男人说,这个恋童网站是会员制,审核制度相当严格,想要注册会员,得先发布至少三条的猥亵幼童的视频,这样才能获得注册的资格。”常湘说,“只是注册也并不能查看站里的所有资源,免费的资源只有部分,剩下的都要花钱买。做这个网站的人非常谨慎,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新域址,之前的全部作废,而没有进一步升级为信任用户的人,就会被直接踢出去。”
    “他当时只买了三四个视频。”常湘说,“网监那边不是查出来很多恋童网站吗,其实可看的资源很多,他交代,之所以愿意在这个网站上花钱买,是因为这个网站的制作都很精良——时间长,效果也真实,并且有很多虐待题材的,更重要的是,他从小道消息中得知,一旦成为信任会员,是可以线下交易的,当然要花很多钱,并且必须不定期上传自己的作品。”
    常湘说到这里顿了顿,好像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一股脑的说完似的,一句脏话在她嘴里转了好几圈,常湘微微叹了口气,说:“他说他刚注册没多久,更换域址的时候就把他踢出去了。他只知道这么多。”
    “他们发布视频是在哪里,对方的邮箱吗?这里可以追溯吗?”赵黎问。
    “随意,之后将地址上传在留言板上,管理员会自行审核。”常湘回答,“网监那边怎么样?”
    “网址已经作废了。”赵黎摇了摇头,“这帮畜生谨慎得像缩头乌龟一样。”
    赵黎的眉头紧锁,说:“恋童网站到处都是,视频满天飞,坏人能在小学门口对孩子实行猥亵,那么长时间,什么风头都没露出来。扫黄打非的那些人都在干什么?该抓的不抓,到了要指标的时候就去红灯区随便抓几个人糊弄了事吗!”
    没人说话,赵黎转向林不复,说:“不复,你那边呢?”
    “裴若亲自指认,我们可以把姜亮列为重大嫌疑人,我们去他的住处和工作单位都看了一下。公司说他早就被开除了,大概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我们找到的资料看来已经过时了。他性格很孤僻,跟家里来往不密切,也没什么朋友,所有的关系都在我们的监控下,张影逃走的时候他肯定得到了消息,现在应该是畏罪潜逃,发通缉令吧。”林不复说。
    他话音刚落,车衡说:“张影应该躲不久,她一个出身农村的女人,没有任何门路,受教育程度不高,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能撑这么久纯粹是因为我们现在焦头烂额,现在已经开始悬赏,举报有奖,她藏不住的。”
    “蔡芬的线索很有用,我们彻查了她的上家和下家,揪出了一堆人。已经确认身份的两个小女孩的生前照片我们已经拿到了,按照这条线索再查,应该会有收获,另外,出现在视频里的其他孩子的身份,队里的人也在查了。”车衡说,“抓住姜亮,或许我们想知道的事情都会真相大白。”
    他看向赵黎,说:“我想去姜亮的家里看看。”
    虽然不是凶杀案,但车衡对于现场一直都有一种坚持,他的能力所有人都知道,说不定会发现什么。赵黎点了点头,说:“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
    “派个人去网监那边守着,有任何消息都立刻通知我,得到的线索再接着挖,一根头发丝的蹊跷都别落下。”他说着站起身来,“大衡,我们走。”
    “带我一个。”本来在旁边看热闹的江大闲人突然支棱起来,双手插兜悠悠然地朝两个人走过来。
    车衡扫了他一眼,没应声,自顾自地走了出去。赵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朝门口扬了下下巴。
    三个人驾车,朝姜亮的家里开过去。
    这老楼时常停水停电,一走进楼道里就是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姜亮家的门上被贴了封条,对门的房东老太太趴着门缝往外看,见赵黎回过头,马上合上了门。
    这些一生平稳顺遂的普通老百姓,最不愿与警察打交道。之前林不复等人进门,是用技术手段打开的,老旧的门锁被开了一次就报废了。赵黎拉住门把手,用力地拽了一下,门轴咯吱响了一声,打开了。
    一室一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生活用品一应俱在,好似生活在这里的人没有离开一样。厕所的牙刷柄上已经长了一层霉斑,房东老太太说得没错,这人的确不常回来住。
    他收入不高,家里人说他被公司开除后就靠接一些外包养活自己,不在这里住,那他经常住在哪里呢?
    车衡停在门口,打量了这个房间一圈,这才走进来,对房间里的物品仔细查看起来。
    与书架一体的电脑桌摆在床边,桌上散乱,什么都有,被子没有叠,看起来脏兮兮的,像是一大块破布。
    床头摆着几本杂志,都是编码类的书籍。并不陈旧,但是边角依然破破烂烂,看得出来书的主人对它们并不是十分爱惜。
    车衡还在客厅里,江酒臣转悠了进来,一见床上那一堆烂被就吹了个口哨,说:“这兄弟怎么比我还不讲究。”
    赵黎没搭理他,打开姜亮的衣柜。江酒臣凑到他身后,从这个位置,可以隐约看到车衡的半个身子,江酒臣低声说:“人一周前回来过,现在还在本市。”
    赵黎一愣,朝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知道?”
    “屋子里人气还没散。”江酒臣回答。
    一周前……张影逃走大概也是那个时候,他是回来取什么东西吗?
    赵黎再想问,江酒臣却已经绕到另一边,站在窗台边上往下面看,赵黎扫了车衡一眼,见他暂时没有进来的趋势,遂跟过去,问:“我有一件事一直都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跟在我身边?”
    江酒臣闻言扬起眉毛:“下一句我应该表白吗?”
    赵黎微怒,刚要开口,江酒臣笑了笑,说:“我不是跟你签了卖身契吗?”
    赵黎眯着眼睛看着他,说:“你想跟着办案进度,对你来说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多得是。第一次在青庐乡暴露是无可奈何,在安平湖的时候你根本就没必要出来,大可以在我离开之后再收魂,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你那日重伤之后我想了很多,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赵黎微微凑近,紧盯着江酒臣的眼睛,“之前几个案子都跟你有关系也就罢了,这次明明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还要帮我?江酒臣,你可别说,是我帅得让你神魂颠倒,不帮我做点什么对不起自己,你的动机是什么?”
    江酒臣笑起来,片刻之后就敛起了笑容,轻声说:“赵队,别拿审犯人那套对付我。”他说着又轻笑了一声,“以前没发现你还这么自恋,怎么,我要说就是的话,这个理由行不通吗?”
    赵黎看着江酒臣的脸,“利用”这两个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两个人对视片刻,江酒臣说:“赵队,不是事事都有逻辑的,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就是执迷不悟,就是喜欢感情用事。”
    这次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轻佻,神情近乎淡漠,他的目光落在赵黎身后,声音轻得近乎呢喃,也不知是对赵黎说,还是在自言自语:“再有一千年,也还是改不掉的。”
    话罢,江酒臣抽身离去,赵黎本想追问,却见车衡走了过来,只好作罢。
    江酒臣晃晃悠悠的背影离开了他的视线,仍是往日的不羁姿态,只是不知怎的,此时看起来,竟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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