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这头眼睛酸涩着想睡觉,听这动静珍珠又好像还没出门,懒了一阵,还是忍不住睁了眼,眯着眼从缝里看去,珍珠竟坐在炕尾,拿出她们过年时才拿出来脂粉盒子,这会子正捻了点胭脂往颊上涂抹。
    又是折腾了好半晌,珍珠终于出了门,珊瑚却是也睡不住了,随便披上衣裳,蹬了鞋就往外跑,才开了门便远远见着,珍珠站在巷口跟人说话。那人侧了个身子,珊瑚眯着眼揉了好几回,终是确定没认错人。
    珊瑚娘从屋子里出来时,正见着珊瑚站在门口发呆,叫了两声才叫回神来。
    珊瑚娘伸手探探她的额头,直问是不是身子又不舒坦了。天色微亮,珊瑚正好见着对面的人头上银丝斑斑,要说年纪大,珊瑚娘此时也就是三十来岁,只因着家中破落,辛苦操劳,虽是这年纪,已然老相丛生。若说是没见过其他人也还好,偏偏珊瑚前世侍奉着杜家夫人,四十来岁都容光焕发,更别提那涂红画绿的崔春英,三十岁时都跟十七八岁的姑娘无异。
    鼻头有些泛酸,珊瑚只拉下她娘的手,安慰说自己没事,就是有些睡不好,想出来走走。
    看着珊瑚眼下泛青,珊瑚娘也知她因为昨天杜家提亲的事,心神不宁也是有的,本到了嘴边的话却也吞了回去,这时候再多说什么,对孩子也是负担,还不如让她自己好好想想,等明天杜家再来人,珊瑚大概也能得出主意了。
    起了火,放米下锅,珊瑚娘只让珊瑚赶紧再回去睡会儿,说是今天地头活儿不多,也不用她下地了。
    珊瑚这会子头也昏昏沉沉地疼,回屋才躺下就睡了过去,这一觉就睡到了午时降至。
    收拾好汤水饼子,珊瑚还去了隔壁双福家看了看红串儿,屋里就剩下她一人,懒懒地躺在窗下晒太阳,见珊瑚也要去地头,还让珊瑚帮带了句话,要双福早些回来,珊瑚笑着应好,挎着篮子就往地头去了。
    离翠兰被休也有好些日子了,从前儿她还在村子里的时候,珊瑚就总能听到些关于她跟双福的事,那些没来由的,听着直教人恨得牙痒痒。珊瑚有时也怕,虽说翠兰那事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可翠兰想来对她不善,就怕她一时贼心大起,再回村子里来抹黑她,之前在村井边她说要去告诉红串儿的话,珊瑚到现在没敢忘了。
    那会儿总怀疑是不是翠兰在背后捣鬼,生生捏造些有的没的的事情,惹得大家都不舒坦,自她走后,倒是也没再听到些什么风言风语,珊瑚心里也就更加确信了,这话就是翠兰给传出来的。
    刚才上双福家去了一趟,见红串儿还是懒懒的样子,心下也是安生了不少。这会子这么想着,脚下也轻快了许多,就连后头跟着个人也不知道,就这么一下蹿到跟前来,生生地吓了一跳!
    “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珊瑚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来人。
    “婶子,”珊瑚叫了一声,有些惊魂未定。
    “哎呀可是吓着你了?可没事儿吧?”二黑妗子伸手,一把抓住珊瑚的手腕不让她再后退,嘴里絮絮叨叨“阿弥陀佛,都怪婶子!婶子是个粗人,倒把别人都当自己似的,忘了这可是娇娇贵贵的姑娘,你可别生婶子的气,啊?”
    “怎么会,”珊瑚有些讶异,这人前不久还跟着香兰来家里闹事,现在忽然这样……
    二黑妗子赔着笑脸,又往珊瑚身边贴了过来,“我就知道!你自小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好不说,且还孝顺,前儿我听你三叔说过,为了你爹还跟那遭了雷劈的赖麻子拼命,这哪儿是一般姑娘家做得出的事儿啊!”
    珊瑚嘴角一抽,那会儿她不是也在场么?碎嘴话说最多的也是她,这会儿装着不知道了?
    看着自己手腕还被二黑妗子紧拽着,珊瑚微微蹙眉。
    二黑妗子倒是无知无觉,还接着上头的话道:“怪不得俊笙能看上你,这么好的姑娘,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我听你三叔说了,俊笙还让他上你家提亲了……你应下了没?”
    珊瑚冷笑,谢老三可就是二黑妗子当家的,提亲这事儿她应没应下二黑妗子会不知道?只是心里想着,嘴上也没有直说的道理,珊瑚只垂眸,微微摇了摇头。
    “啊呀!”二黑妗子忽地叫了出来,“咋的能还没应下来啊!”
    说客。
    珊瑚笑。
    “前儿我刚见过,那俊笙长得多俊啊!一开口也都是什么诗啊词啊的,咱这些人是学不来的,满肚子书,人又晓理,可是没几个能比得上的啊!”二黑妗子有些激动,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全然没注意到珊瑚脸色依旧黑了下来,说到激动处,还不忘故作神秘,趴在珊瑚耳边细声道:“更何况,这杜家可是咱杨沙村数一数二的大户了!除了赵家可是没人能比得上的!”
    珊瑚冷哼一声,“确实比不上赵家。”
    二黑妗子一怔,继而笑得更欢了,“可赵家也不会来提亲啊!到了这辈儿,都是个个儿有家有室的,要说没媳妇儿,可就只剩四爷了。”
    珊瑚闻言看她一眼,嘴角一扬,轻哼了一声便笑了。
    二黑妗子见状却是一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却是听到后头有人开口了。
    “哟,这就攀上了?”
    两人皆是往后望去,崔春英穿了个鹅黄的薄褙子,头上珠钗沉甸甸的,珊瑚忽然有种错觉,崔春英那条细脖子,迟早被那些东西给压断了。
    “这事儿可是八字儿还没一撇呢,你就这么着急?”崔春英才上来,对着二黑妗子便是一阵嘲讽。
    二黑妗子也不傻,只在一边赔着笑,说着“哪有的事”,又是跟她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见崔春英也不待见她,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便跑了。
    珊瑚见状觉得好笑,却也不理睬,挎着篮子便往地头走了去,等二黑妗子跟崔春英叨磨完了,珊瑚已经走出了一大段路。
    可那崔春英哪有那么容易放过她,三步并两步地追上来,还不忘提着嗓子,挺不屑地喊了声:“还想攀高枝儿,做梦吧!”
    作者有话要说:来迟了……骚瑞……
    第63章
    珊瑚本不想理她,这女人纠缠人的功夫珊瑚从前世就领略过了的,若说之前见她心中还有些惊怵有些愤怒,可现在杜俊笙都到自己家来提亲,是不是意味着崔春英已经失去了感情依傍?
    这么想着,珊瑚倒是安慰不少,轻飘飘地瞟了一眼此时显得有些气急的崔春英,嘴角噙着一丝笑,也不打算理她,迈开步子就要走。
    崔春英却是忍不住了,怕珊瑚走了,一把上去抓住珊瑚的手腕,气急败坏地颤着声低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俊笙面前嚼舌根,说我坏话,你那点子狐媚本事,也就是骗骗男人,过两天看厌了你,俊笙肯定将你弃如敝履!”
    珊瑚被她拽住也不走了,挑眉看她,“你怎么知道?”
    以为对方被自己唬住了,崔春英倒像是一下有了把握,深吸了口气,微扬了脸,沉着声音颇有些谆谆善诱:“男人终究是一时兴起,何况俊笙是年轻后生,没见过多少东西,一下子冲动了也是难免的……再说了,杜家这样的人家,也不是一般人家能高攀得上的,”说着又看了珊瑚一眼,有些轻蔑:“你跟你们邻居那家的双福不挺好的么?不定过个两三年还能给纳成妾,也不是就没名没分……”
    “呵呵,”珊瑚忽然冷笑了两声打断了崔春英,“我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我也不懂什么诗书画的,可该有的礼数我还是懂的,且不说双福哥已经娶了嫂子了,就是没娶,那他也是我大哥,那些个乱了伦理没了纲常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崔春英闻言脸色一沉,便听珊瑚接着道:“我跟杜俊笙,我未嫁他未娶,有什么不行的?何况他常年疾病缠身,村儿里可是人人皆知的,不然也不至于到了加了冠,连房通房也没有吧?我愿意嫁他,杜老爷只有高兴的份儿,反倒是你这个继母,似乎不太想让杜家开枝散叶?”
    珊瑚这话,既是讽了崔春英,又是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崔春英自小被卖进大宅当使唤丫头,见多听多,自然不可能听不懂珊瑚的话,加上心中有鬼,此时更是怒发冲冠。被这么个乡下丫头讽刺,这不是降自己价么?
    “你个遭人显的小娼妇,别以为提了亲就是看得上你!你以为进了杜家我就没法儿治你么?你要是真敢应下,有你苦头吃的!”崔春英越发恼了起来,站在原地几乎跳脚。
    路过的人看她俩这架势,频频回头,珊瑚直觉得没意思,瞥了崔春英一眼,挣开被她抓着的手,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不禁冷笑了一声:前世竟被这样浅薄暴躁的人压得不得翻身,当真是无能!
    走出了好一段,崔春英大约也是顾忌着,并没有追上来,珊瑚回头望了一眼,崔春英说的话,翻了一翻,却是有滋味。
    若是嫁进杜家,每日面对着仇人,明争暗斗,不单是日子过得不安生,就崔春英的歹毒来看,再死一回也不是不可能,而杜俊笙……
    珊瑚脚步一顿。
    前世总以为杜俊笙不能人道,可临死前那事,黑漆漆的柴房,微弱的阳光,白浊的液体……
    珊瑚愣了。
    再与仇人同床共枕,怎么可能!
    送了午饭给爹娘,珊瑚借了个由头就走了,直至夕阳落了半边,珊瑚才回来。
    知道最近呆子去帮忙修缮龙王庙,珊瑚回家前还往龙王庙那边去了一趟,半道上便见着呆子往回走,这便赶紧迎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
    珊瑚本以为呆子还在为提亲那事儿恼自己,毕竟他是好心,杜俊笙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他怎么知道的?
    “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正巧路过,想看看你回没回去了。”两人并肩走着,珊瑚侧头看了看他,昨晚还大半夜地在院儿里晾月光,今儿怎么就愿意跟自己说话了?
    “身子好了么?”
    “啊?哦,没事儿了。”
    早上出门前,珊瑚娘絮叨着珊瑚身子又不好了,找个空儿得上龙王庙求个平安符,省的这一年到头的总不好。
    “这个给你。”呆子说完,递了个东西过来。
    珊瑚接过那红红的一小袋,拉开袋子来一瞧,惊喜道:“平安符?”
    呆子看她一眼,“你娘说要给你求一个,我在那儿也便捷,就拿了一个。”
    珊瑚一心落在那平安符上头,别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是呆子给她求的,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喜欢的不得了。
    “我回头缝个荷包,挂在腰上好了,”珊瑚研究了半天,转念一想,要是不小心掉了怎么办?
    “还是编个红绳子,挂在脖子上好了!”转头问:“怎么样?”
    呆子比珊瑚走快了两步,珊瑚听到闷闷的“嗯”了一声,觉得他耳朵有点红。
    吃过晚饭,珊瑚爹还是将珊瑚叫进了屋去,原因无他,明天便是说好要回应杜家的日子,珊瑚爹必须要问问清楚。
    “不应。”珊瑚毫不犹豫。
    珊瑚爹闻言,深深地将一口烟呼了出来,在旁坐着的珊瑚娘也似是松了口气,“不应就不应,明儿你去你舅婆家躲着,我跟你爹给挡回去就是了。”
    珊瑚笑:“娘,你看着咋也不怎么同意这事儿?”
    珊瑚娘被一语道破,也不遮掩,只道是:“杜家虽富,可风水不好!”
    珊瑚抬眼,“风水不好?”
    “嗯,”珊瑚娘解释,“从前好些年就有人说了,杜家平白的总是死人,要么是祖坟修的不好,要么是大宅风水不好。从他们爷爷辈儿开始,家里的女人就老平白地死,”珊瑚娘压低了声音,看得出觉得很可怖,“年纪轻轻的,要是不死也生不了孩子,最长命的也就是那俊笙娘,年前才没的,不过我听人说这也不是他亲娘,要不你说杜家老爷子当时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咋就现在人丁单薄了?还有那俊笙,年纪轻轻的,身子骨成那样儿,病病歪歪的,生的虽说是挺俊,又是满肚子墨水儿,可就他那样儿,看着也实在不可靠。现在可好,死了老娘又续了个后娘,年纪看着都没他大,倒是生了个儿子,不过也不知道以后咋样了……”
    珊瑚娘仔仔细细地说,珊瑚认认真真地听,嘴角噙着笑,却是明白了些东西。
    并不是杜家风水的事,是杜家人内地里明争暗斗,藏红花假孕药污蔑陷害打压,若不是在那大宅子里住了几年,任人怎么说,珊瑚都不会相信一家人间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是以,珊瑚也不向她娘解释,只默默点头,便如下午苏神婆说的,一报还一报,既能回来了,那就不用刻意,终归该得报应的,老天不会放过的。
    珊瑚爹听着,将烟枪咬在嘴里,摆了摆手示意珊瑚娘别再说了,顿了顿才开口道:“其他的都是说多的,杜家人多,你要是过去,也是长子媳妇儿,事多嘴多,你太老实,怕人家不可心。”
    珊瑚闻言,眼泪几乎落下来,珊瑚爹这话,说的是怕杜家不满意自己,实际是她爹怕自己闺女儿过去了受委屈,长儿媳妇儿不好当,大户人家的长儿媳妇儿更不是这一般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可以顾及周全的。
    “前儿不知道你咋想的,咱家租了他家的地,我们也不好直说不愿意,可现在既你也是不乐意的,那我们回了他家,往后别人也没得好说的。”珊瑚娘过来,眼尖儿地见着珊瑚脖子上系着平安符的红线,“这不是龙王庙的平安符么?我正想啥时候得了闲儿去给你求一个,这倒是就有了?”
    珊瑚拿着看了眼,“呆子听你说着,这几天他不是在龙王庙帮忙呢么,就顺着给求了一个。”
    珊瑚娘点点头,笑道:“他倒是有心。”
    又说了两句,珊瑚便出了屋子。
    这个决定果然是正确的,没有什么比家人的安定更为重要的。
    抬眼看天,点点缀缀地漫天星,珊瑚的心此时便像夜空,被繁星填满。
    下午心中一片烦乱时,想到了之前通灵的苏神婆,这才赶着步子往那边儿去了,苏神婆话不多,却一语道破天机,前世今生,事事缠缠绕绕,总会有个了结。
    便是不将自己送入虎口狼窝,该报的仇,冥冥中也将注定,不会辜负她重生一趟。
    珊瑚摸摸胸口,一手握住挂在脖子上的平安符,这一世,要为自己活!
    眼往西边的草棚屋子望了去,呆子正好也站在窗前看着自己,珊瑚下意识地紧了紧手里的平安符,松了手往那边走了去。
    “明天……”呆子才开口,便被珊瑚抢了话去。
    “明天我去给你送饭!”
    ……
    第二天一早,珊瑚便收拾了捆韭菜,又拎上了前一日珊瑚爹捕来的两条肥鱼,挎上篮子去了村口王氏家,到时王氏正拿了小锄在院儿里的小块地里做活儿,珊瑚到厨房放下东西便过来帮忙。
    王氏这时候也是近古稀的年纪了,虽说常日里身子骨还算硬朗,可毕竟年纪大,稍一劳作便捶腰喘气儿的。这时坐在一旁休息,边看珊瑚做活儿边说起今年日头好雨水足,勤着点除草抓虫,秋来一定是个大丰收。
    珊瑚嘴里应着,想着不让她爹出海讨活,租了块地种着却是对的,不然这时候还不知怎么提心吊胆着。
    “二黑跟珍珠那事儿……是定下了?”王氏忽然开口问。
    珊瑚闻言一愣,“啥?”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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