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会听得,眉头皱了几皱,点头表示理解。
    珊瑚趁热打铁,“今儿一早珍珠就进城了,我怕这事儿拖太久,也实在不好……诶,她今儿没去龙王庙那边儿吧?”忽然想起这事儿,顺嘴就问了。
    “没有吧……我好像没见着她去,但是虎子叔去了。”
    “那就好。”珊瑚点点头,说着提了提篮子,显得有些吃力。
    百会见状,了然点头,也不强求了,只问要不要帮忙。
    “没事儿,场子里正忙呢,百会哥你快回去吧,待会儿老根叔该找不着人。”珊瑚笑着回绝,挎着鸡蛋继续走了。
    等珊瑚到时,院子里安安静静,笤帚放在门边,整个屋子显得很是清洁。
    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回应,珊瑚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出来。
    “没在么……”珊瑚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臂上挎着鸡蛋实在酸疼,只好放下来歇息一下,站在门口想等等看。
    “来找绿翠么?”身后有人开口。
    珊瑚回头,原是荷花正抱着孩子站在她身后。
    “荷花姐,”珊瑚叫了一声,直觉荷花比起上回看着还要更憔悴了几分,又顺着往她怀里的孩子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心头一颤,这孩子整个脸都黄得不像样,小脸瘦的剩下不到以前的一半,一双大眼特别突出,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是无神,最要紧的是,连里头的眼白都泛着黄色,珊瑚不禁问:“孩子这是……”
    荷花看了眼孩子,无奈地叹气,只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眼眶泛了红。
    珊瑚正想开口安慰,却又听荷花开口,“绿翠该是没在家里,屋里一早上都安安静静的,要不你来我家坐会儿,兴许待会儿就回来了。”
    珊瑚看了看紧闭的门,只好点点头,拎起放在门口的篮子,跟着荷花进了她家。
    家徒四壁。
    似乎比珊瑚上回过来还要再空了些,连原本屋子中间摆着的一副破木桌椅也没了踪影。
    雨季将至,前不久下了两场大雨,看来荷花家未能幸免于难,脱落了不少皮层的墙上青青黑黑的水渍,正无声地说明着这两场雨冲刷时的声势浩大。
    两人坐着,说着些有无,珊瑚忽然说起之前追债的事,问了一句,荷花叹了口气,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口。
    其实即便是不说,珊瑚也能想到这一家人经历了什么,借了黑贷,日子怎么能好过得起来?
    果不其然,那个叫吴全的过段时间就来逼次债,荷花一家哪里给付得起?只好便这么拖着,哪知道黑贷这种东西,越拖越多,本借的十两银子,到现在已经成了五十三两。
    “就是把一家人的命都拿去了,我们也还不起这钱啊!”荷花苦笑一声,深陷的眼窝和蜡黄的脸显得轮廓更是鲜明,哪里还有一年前那面如玉盘的美人影子。
    珊瑚从说起这事眉头便一直紧蹙着,不为什么,就是心疼荷花。
    本在村儿里也算是户不错的人家,这才能托了关系找了门城里的亲事;以为嫁出了这杨沙村便能过安逸日子,哪知道竟是嫁进了狼窝虎穴,动辄打骂,生了个闺女儿竟还被扫地出门,直到不久前荷花才得知,之前嫁的那狼子竟是娶了县太爷家的庶出小姐,怪不得看自己不顺眼,原是自己阻了他攀高枝儿,生的这闺女儿刚好成了无后不孝的理由,不趁着这机会赶人那还要等什么时候!
    也是流年不利,荷花爹本来挺硬朗的,虽说年纪大,但下地拉车什么活儿都干得了,就是荷花带了个孩子回来也不缺这两双筷子吃的,却在荷花回来没多久便摔断了腿,又刚好遇上二黑奶奶回了老家,荷花娘一时无法,只好带着钱进城找大夫,却在半路被人摸走了银袋……万般无奈知道了有人在放黑贷,为了给荷花爹治病只好借了十两银子,哪知道找来的大夫是个江湖骗子,不但没治好病还把银子给骗走了,等到二黑奶奶回来,荷花爹那腿也已经回天乏术了。
    想到这里,珊瑚倒是灵光一闪,问:“吴全每回过来,都带着你们签的那张字据么?要是这样儿,往后换了十两不就成了!”
    荷花摇头,“他每回带过来,都要我们再签一回,换张新的单子,不签就要打人,我们家这样儿的,也经不住他闹腾……”说着又抹起泪来。
    珊瑚拍拍她的后背顺气儿,又问,“那前头的那张单子呢?他也带走了?”
    “没有,”荷花侧了侧身子,将孩子放在炕上,“他都拿了张新字据了,再把那张留给他,我怕他要拿着那单子收两份钱,那样儿的遭瘟货,啥事儿都干得出来!”
    “你收着了?”
    “恩,我都收着,怕他回头再耍赖,还有点儿能说的。”
    珊瑚闻言点点头,荷花这会儿已经翻身从炕头的破被铺地下将那几张皱巴巴的字据拿了出来,珊瑚不怎么识字,但是上头用红泥盖着的两个手指印珊瑚倒是看得真切,只说让荷花好好儿收着,往后兴许能派上大用场。
    这么说着,也近中午了,珊瑚想去看看绿翠回来了没,拎起鸡蛋时还不忘打开包在外头的那层蓝格子布,留了几个鸡蛋下来。荷花本不要,珊瑚只说是给妞儿吃的,荷花听着,这才红着脸收了下来。
    第69章
    这头才出来,便正好见着绿翠从巷口走了进来,珊瑚迎了上去,见绿翠晒得满脸通红。
    “祖宗啊!你这是上哪儿去了脸都被晒成这样!”珊瑚有些吃惊,绿翠一张脸像是在火里头烤过一样,脖颈处还有些地方有些晒破了皮的模样。
    见珊瑚来,绿翠倒是很高兴,只说自己没事儿,开了门让珊瑚进去。
    “都成这样儿了还说没事儿!你看看,这都晒起泡了!”珊瑚拉过她衣襟往脖间看,原本白嫩的皮肤现在被晒得像块碳烤小猪排,红得有些发肿,皮撑得崩一点的还有点镜面的光滑感,甚至有些皮凑撑不住的便直接爆裂开来,破碎的皮肤周围还有些细幼的小泡。
    珊瑚看得胆颤,这都不像是被日头晒过,倒像是被火烤过的!
    “你到底上哪儿去了!”珊瑚实在忍不了她那笑呵呵的模样,气得拍了她一下。
    绿翠看她着急的模样,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闹够了才开口解释,“我去土窑那边儿帮忙了,今儿四柱教我做活儿来着,我还烧了个碗,明儿去就能见着了。”
    珊瑚闻言倒是意外,她知道村尾那儿有个烧土瓷的土窑,可不知道绿翠一个姑娘家的还去那儿帮忙,能做什么?
    “前儿土窑那边儿人手不够,想让我娘去忙帮煮饭,可地里的活儿不能拉下,我又做不好,后来老根叔说干脆让我去帮忙就成,反正我会做饭。”
    绿翠一进屋,还没来得急坐下就拿着葫芦瓢舀水猛灌,溢出了嘴角浸湿了衣襟也顾不得。
    “你慢点儿!”珊瑚见她这样不禁皱眉,老根叔是村儿里的长辈,他来说事儿自然无可厚非,只是绿翠说的四柱又是谁?
    本来重生来时,珊瑚便是已经隔了好几年没接触到杜家以外的许多人,村儿里人早就忘得七七八八,重生这么久,除开每日常要见到的人,确实其他都不太记得,何况绿翠叫着名字呢,该还是个孩子?
    “四柱你不晓得?”绿翠这下喝够了,放下葫芦瓢,顺便拿衣袖抹了抹嘴,“不就是四爷的小舅子,那年从云庄跟着他姐嫁过来的,我们那会儿不还笑呢,说别人家嫁人带嫁妆,四爷娶得媳妇儿还带了个来吃白食儿的小舅子……忘了?”
    珊瑚抿唇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绿翠看着很欢喜的模样,拉着珊瑚说今天和泥的时候她不小心碰了碗水,一倒进去那碗整个就化开了,四柱要她做一个赔回去,哪知道做了好几个都不称意,最后四柱没法子,让她别折腾了,说是再给一打的碗的泥她也做不来一只。
    说的时候咯咯咯地笑,本就被火烤日晒得通红的脸似乎更红了点。
    珊瑚听她说笑着,也跟着笑,只是笑归笑,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翠儿,”珊瑚叫了一声,却又有些斟酌着说不出口,顿了半晌,才又支支吾吾地开口:“珍珠她……”
    本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打算跟绿翠好好说,道个歉,把鸡蛋留下,有了前世双福的那件事,珊瑚不敢肯定绿翠能原谅她,刚才绿翠见着她时那笑脸倒是给了珊瑚点信心,可这一转眼却还是开不了口。
    “珊瑚,”这还没开口,绿翠竟开口打断了。
    “这事儿就这样吧,别提了。”
    珊瑚想过千万种可能,绿翠可能骂她,可能赶她出门,亦或是可能会趴在她肩上哭着诉苦,可哪一种,都不是现在这反应。
    一时也无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珊瑚只好低头,红着脸说了声“我对不住你”。
    “傻丫头,这跟你没关系。”绿翠忽然失笑,这一句过后,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珊瑚摇头,久久地不敢抬头,她怕看到绿翠那双眼睛,这丫头,总是嘴里说着没什么,心里的苦却没人知道。
    从小便是,在外头被人打骂嘲笑家里有个疯子爹,从来不敢往家里说,人家打骂她时也从不还嘴还手,总要双福在一旁帮着赶人;后来大家年纪稍微大了点儿,红串儿又是个争强好胜的,在外头虽护着家里人,可在家里对绿翠却也不客气,做了点儿什么跟她意愿略有偏差,就是一阵骂骂咧咧,绿翠也从不往外说,跟珊瑚诉苦时也只说红串儿是为了一家人,从不抱怨。
    这会儿绿翠嘴里说着不提这事儿也不怪珊瑚,珊瑚心里却是更难受了,绿翠拿她当家人来看,不愿意让她担忧,可她却没法看住自己的妹妹,还出了这档子事。珊瑚这会儿宁可她哭天抢地地打骂一番,也好过这样忍着。
    心里正难受着,那头却传来呜呜咽咽的动静,珊瑚猛地抬头,却见绿翠深埋着红彤彤的一张脸,单薄的肩膀一抽一抽早已泣不成声。
    珊瑚心头一颤,伸手将绿翠抱进怀里,忍不住也红了眼圈。
    待到珊瑚从绿翠家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两人是红着眼圈分开的,出巷口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要去地里的二黑。
    二黑见到珊瑚,恭敬地叫了声“珊瑚姐”,走近了却一僵,眼神往后延伸,绿翠正站在她家门口,即使远远也明显看出她红肿得有些不自然的眼睛。
    绿翠先是一怔,随即低下头,扭头退回了屋子,转身一瞬满脸的无奈忧郁显露无疑。
    珊瑚本便顺着二黑眼神往后看,以至此时也将绿翠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禁有些泛苦,回过头来时,二黑已是满脸尴尬。
    无声地叹了口气。
    绿翠早便是知道这两人的事情了,只是之前一直以为,既然早便订了亲了,想来也没什么大事,绿翠性软,从未去争取些什么,只觉该是自己的便是自己的,得不到的也都是命。但这回却是万万没想到,二黑竟愿意为了珍珠来跟自己退亲,那天他跟四嬷嬷说的时候,绿翠正好在家里,祖孙俩打闹得附近的人都来看热闹,绿翠实在丢不起这个人,这才负气跑出去说不愿成亲便不成。
    跟珊瑚说时,绿翠还抽抽搭搭地,让珊瑚别生气,若不是她自己的无作为,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害的珊瑚爹娘都没安宁日子过。
    那篮子鸡蛋绿翠说什么不愿意收,说是对不住珊瑚。
    珊瑚知道她说的是上回她爹去绿翠家跟虎子叔赔不是的事情,那天珊瑚爹去了好久,不用说珊瑚也知道,她爹这回是真的觉得对不住绿翠一家,毕竟是自己家女儿害的人家平白没了门亲事。未出嫁的女子,名节是顶顶重要的,绿翠这么无缘无故地被退了娃娃亲,知道的可怜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姑娘别是有什么毛病才好了。珊瑚爹虽是粗人,可这点事儿还是拎得清的。
    想是那天珊瑚爹实在诚恳,绿翠也着实觉得自己没办法看好自己的男人,添了麻烦,这才又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珊瑚哪敢怪她,这事儿分明是珍珠对不住她,性软到这地步,却是像极了珊瑚上辈子那懦弱模样,实在是越看越看不惯!可一想到这个,珊瑚却是忽然一下豁然了,即使绿翠不答应,往后成了亲,二黑若是不待见她,那岂不苦死,倒还不如趁着此时长痛做短,了结了干净!
    “不是种地么,怎么回来了?”珊瑚本不想跟他说话,可这没过几天就是一家人了,总不能连见面都要躲着吧?
    “双福哥说今儿婶子带红串儿姐来找我奶奶看看身子,怕我奶奶没在就让我先来看看……”二黑低着头。
    “那你奶奶在家么?”珊瑚有些烦躁,全然跟着他的话在随意问着。
    “恩,婶子她们已经过来了……”二黑还是低着头。
    看了眼有些手足无措的二黑,珊瑚心里绕着的那点事儿实在憋不住,不禁问:“你到底是看上珍珠哪点好了?”
    二黑本就尴尬,这一问反应了半晌,久到珊瑚几乎要离开,才开口道:“珍珠……性子好……手艺也好,从不发脾气……”
    “哈?”珊瑚闻言,却是差点吓跌倒,他说的是珍珠?可他既然这样说了,珊瑚也懒得去揭穿,便顺着他的话接着问,“绿翠性子也好,脾气也好,手艺也不差,不是一样么?”
    二黑扭捏了半晌,支支吾吾道:“珍珠生得好看……”
    珊瑚一怔,不禁苦笑,无奈地走开了去。
    珍珠自然要比绿翠好看点,生养在农户却过得跟小户千金没什么两样,从不做活儿,还要人好吃好喝伺候着,绿翠从七八岁便开始帮着家里煮饭喂猪,稍大点便开始下地干活儿,一个白嫩丰腴,一个瘦弱纤细,在他们这些乡下人看来,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不就可见一斑。
    这会儿走在路上,珊瑚是再三觉得绿翠虽软弱,这回的事儿却是做对了,在这种情况下,等着嫁过去遭人厌弃又是何苦呢?
    浑浑噩噩地到了自家门前,却见着有个人立在那里,珊瑚定睛,这人是……赵伯君?
    这人来做什么?
    珊瑚这头正犹豫着要怎么应付,那人却像是得了感应,一抬头望了过来。
    “……四爷,”珊瑚叫了一声,见他立在日头下,尴尬道:“你在这儿做啥?”
    赵伯君侧头,抬起负在身后的手指了指珊瑚家的门,“家里没人。”
    珊瑚走近,“日头挺晒的怎么还跟这儿等着?”
    没人在你就走嘛!何必再等!心里想着,又想起铁树在家里,心想着这孩子还真是越来越听话,让他没事儿别乱跑,来人了也不要随便开门,他倒是听话得很。
    赵伯君闻言却是勾了勾嘴角,抬眼直勾勾地望着珊瑚。
    珊瑚直觉一阵不自在,正想回避开来,却见赵伯君眉头一皱,开了口,“怎么了?”
    “啊?”珊瑚被问得没头没尾的,什么怎么了?
    “眼睛,”赵伯君指了指珊瑚的脸,越是靠近了过来,直吓得珊瑚往后一退,忙解释,“没事儿,昨晚没睡好……”
    赵伯君撇了她一眼,收回往前弓的身子,只道是,“天这么热,你倒是让我避避日头。”说着扬了扬下巴。
    珊瑚顿时嘴角抽了两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过去开门,心道是明知道家里没人还想进来,赵伯君不是书香世家么,不知道孤什么男女的,呆子常说那词儿叫什么来着,一时也忘记了,珊瑚想了两下还是没想起来,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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