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亭对小钟带着同学回来很是意外,好茶好点招呼着两位小客人,道:“从小到大,小钟都不喜欢在学校跟人交际,像这样带朋友回来还是第一次。她跟很多人都相处不来吧,辛苦你们照顾她了。”
    “哪有的事,小钟多可爱,大家都蛮喜欢小钟的。”
    “这样啊。”敬亭笑,“她都不怎么跟我说学校里的事。”
    “妈妈,想问你有没有成熟一点的黑色旗袍,最好带银色花边,后天元旦晚会,我们演话剧用。”
    小钟怕自己的底裤被扒出来,不敢让她们聊太多,连忙拉回正题。
    “谁来穿?旗袍这东西,我的尺码未必合适。”
    “就我。”小钟道。
    小钟要登台表演让敬亭更意外。她怔了怔才接上话,“一定要黑色?”
    “要不然……其他的深色也行,类似旗袍的长裙也行。戏服店的旗袍都太难看了,尺码也不对。”
    敬亭思忖道:“有身蓝绿的,当时还是你选的这个料子,有印象吗?不知道会不会太花俏了,三个人一起来看看吧。”
    这身旗袍是青绿山水的配色,的确像小钟会喜欢的,但是不适合蘩漪。看好文请到:po18uu.com
    “颜色可以更压抑一点。”
    “要不直接穿吊丧的套裙?够压抑了吧。”敬亭提议。
    “民国有女式西装裙吗?”
    敬亭听这话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要演民国的剧。”她又翻出一身阴丹蓝的旗袍,“看这个,是不是很有民国女学生的味道?”
    小钟对敬亭穿它的样子还有印象,深蓝色显白又显气质,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就是太素净了,没太太味。
    “我想要一件有钱姨太的旗袍。”
    敬亭笑得合不拢嘴,“哎哟,你要演姨太太啊。”
    “不可以吗?”
    “准确地说算是大太太。”雨然弱弱地纠正。
    三人看着挑出来的几身裙子陷入沉思,打算做最后的妥协。
    敬亭又费好大劲翻出一件深紫色金线绣花的无袖旗袍,一看就很贵气,远远望去很像黑色。看到衣服的瞬间,少女们的眼睛就亮了。
    “我觉得就是它了。小钟,你快上身试试看。”
    在换衣服的间隙,敬亭成功就听音乐的话题和两个女孩打成一片。
    一下从冬衣换成夏衣,小钟很不适应。她很少穿这样轻薄又修身的面料,抱紧没了遮拦的手臂,几乎感到自己是只勿入人类社会的猴子,一声不吭走到客厅,就站在衣帽间的门边。
    敬亭第一个迎上前,理正小钟的衣服和仪态,上下端详一番,又将不相配的低马尾解开,重新盘成丸子,“你穿这身貌相好。”说着,她转回头,“小姑娘,你们也来看看。”
    小钟低头瞥见坨在脚踝处的白棉袜,不好意思地往角落躲。
    “穿这个有点冷。”
    “外面搭个皮草披肩,室内足够了。”敬亭又将她转过身看背后,“大小也刚好,最多是肩这里可以再改改。”
    小钟略带叛逆地转回身,揪了揪腰上的一圈空余,“大了。”
    敬亭也揪了揪她捏起的小尖,“这点放量还是要的,不然走动什么都不方便。以后这件就给你了怎么样?我穿不合适,都没穿出去过。”
    小钟没想到敬亭会对她这么好,好得让她陌生。她还以为在敬亭心里,自己早就变得不可原谅了。
    “你留着吧,平时也没机会穿。”
    敬亭犹自顾自道:“好,明天我去找裁缝改改。你们什么时候表演?”
    “后天,现在改来不及了。”
    敬亭若有所思地点头,满怀期待问:“我能去看吗?正好给你们帮忙。”
    “可以吗?”
    不太清楚学校规定的少女们像传话一样相互问。
    “往年是有家长来了吧。”
    小钟赶忙拒绝,“不行不行,你来看我肯定就放不开演。”
    四人此起彼伏地笑。
    小钟换回校服,正要出去,敬亭却将她拦在衣帽间,出示手机上的一张相片。相片翻拍了另一张纸制相片,光线不足,画质有些模糊,但认得出是她和大钟。夜晚,在遍地霓虹的酒吧街,她半披着男人的西装,他搀扶着她,举止亲密。
    “照片是什么人拍的,你有头绪吗?”敬亭悄悄问。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竟然还没完没了的。小钟才试着回想一点,当时的痛苦又涌现出来。
    她提溜着眼珠子观察敬亭,再三确认她没有训斥自己的打算,只是疑惑,才稍放下戒备道:“我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一些不好的状况,很多人在,是我让他过来的。”
    “你被人欺负了?”敬亭顿时变得紧张,不由自主提高音量,“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嘘,轻点,别让同学听见。”
    她牵强地编造借口,“刚好划到他罢了。这种事怎么让家长知道?肯定要被骂的。”
    “你就这么想我?”敬亭面露委屈,“你骗了家里人去跟男人住,我说什么了?”
    小钟语塞,“所以呢?你捏着照片想做什么?”
    “照片不在我这,是家长会那天朱老师给我看的。有人用这照片向你们校长写匿名信举报他,说他带未成年女生去酒吧。写信的人不认识你,没说你是他的学生,学校领导也没发现,就打算压着冷处理。但是朱老师认得你。”
    “弥勒——哦不,朱老师怎么认得我?我又没跟他打过交道,见他都绕着走。”
    “他都见过你好几回了。哎,先不说这个。朱老师是个实诚人,早就拿照片问过他,他的说法跟你差不多,也就没再多问。家长会我去闹事,领导才觉出不对劲。总之怪我,当时气昏了头,做事太不周全。”
    小钟诧异,“我以为你恨他,别人举报,正好帮了你大忙。”
    “我是恨他,他落到什么下场都罪有应得。可事情闹大,吃亏的是你。”
    小钟不以为意地看向别处。
    敬亭搭着她的肩继续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去魔都?我已经研究过了,去那边上班,可以想办法在一年之内落户,最快半年,不耽误学业。你爹也觉得在那边读书更好,愿意把抚养权给我。”
    “算了吧。这边的重点高中我就已经融不进去了,何况魔都。”
    “小钟,你还不明白吗?现在你跟他关系不清不楚,这事就像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爆炸。到时候他不会怎么样,这个社会本就偏袒男人,但你的生活就毁了。”
    “我不明白。你口口声声为我好,劝我读书,劝我上进,却从没问过我的感受。你知道我整天面对学不进去的东西有多痛苦吗?我必须努力,必须承受失败,必须接受自己是个废物的同时还对未来充满希望。这破书谁爱读谁去读,我是不读了。”
    敬亭异常克制,似早已做好最终的决定。她耐着性子为小钟顺毛,“好,不说读书的事。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想做什么我都全力支持。我知道你是聪明的孩子,会多为自己考虑,不会为一时的恋情放弃大好将来。”
    这话反让小钟毛骨悚然。很多大人都习惯将听话叫成聪明。听话带有迎合的意味,但聪明让迎合显得理所当然,也就让言语拥有更强的效力。社会都是这样运作,识时务者为俊杰。小钟已有无数次因为不愿听话被不同的人叫成笨蛋。
    以前妈妈不会这样对待她。她感觉到敬亭变了,可敬亭殷切的眼神却像在说,变的人是她。
    小钟没法直言回拒,近来经历的许多事,让她不得不在人情世故的方面学乖。
    “让我考虑一下。我先回去上课,这事下次再说,别让同学等太久了。”
    她收好衣服走出去,对镜挤出笑意,装作无事发生。
    糟糕的演技瞒过了同学,却没有瞒过大钟。放学回去,他抱着小钟变着法子哄问,她顶不住,老实交代所有的事。
    “你怎么想?的确那边有更好的机会,画画也是,我支持你去。只不过……”
    “我们要分开了,妈妈这样做就是想把我们分开。”小钟道。
    “这倒是小事。两个城市就那么点路,来去也方便,又不是天南海北见不到了。”大钟分外认真地直视她,“你有没有问过妈妈,她这样做也有为自己考虑,还是为解决你的问题宁可牺牲自己?”
    小钟没考虑过,她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却忽略痛下决定的敬亭要为此背负什么。因为不喜欢上班才变成自由职业的敬亭,竟然说要去上班。
    闲散自在十多年的人忽然要为她去过本不情愿的生活,这是多大的罪过。
    “魔都落户很难吧。没法落户,我也没法在那边读书,对不对?”
    大钟点头,“要么已经住了好些年,要么靠砸钱。人才引进相对容易,但也有很多限制条件。但妈妈既然跟你说,一定是有了万全的办法,这不必你来操心。”
    她值得敬亭做到这份上吗?
    纵是亲若母女,小钟也没法成为敬亭生命的延续。
    今日再想起敬亭与朋友的那通电话,她不禁有几分伤感。前几年的敬亭还喜欢玩乐,有钱就花掉,有空就出去旅游,时常忘记自己还有个那么大的女儿。是从这两年起,敬亭越来越多地注目于小钟,想将某种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是不是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迫切地想寻找意义?普通人用最朴素的方式,繁衍子息。厉害的人做更加惊世骇俗的事,比方古时候的帝王寻求长生。人间过百年千年都是同一堆烂摊子,哪有什么好留恋?但长生可以让有限的生命变成无限,脱胎换骨。”
    有时她觉大钟待她深情,多少也出于相似的情绪。
    他心里藏着许多没法和解的问题,盘根错节,不见头尾,像一块结构繁复的矿石,适当磨下一点,可以是救人顽疾的奇药,唯独救不了他自己。他不得不向身外找寻不变颓废的指望,那个时候,刚好是小钟出现了。
    “我不知道。”他对小钟的想法很感兴趣,专注地望了她许久,小心翼翼的,不敢草率道出自己的想法。
    她又绕回先前的话,“你说得对。接受这样的安排,对妈妈未必公平,简直像吸血。”
    “留在我身边吧。”
    大钟不经意地吐露真意,她才如梦初醒。
    比起深思熟虑后做出决定,敬亭更希望小钟在这件事上听从她,别问太多,别想太多。然而,大钟提醒她这些,又何尝不是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只是做法更迂回、圆融,他清楚驯服小钟需要一点点诡计,但又不能全无真心。
    ——这样想是不是太薄情了?
    大钟没有变,温柔中暗藏锋芒,让人猜不透,对她的上心却是毋庸置疑。
    说不定是她变得神经质,才疑神疑鬼,以为他算计自己。
    “我有点累了。”
    小钟抱着他倒上沙发,像吸猫一样吸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气味。不知从何时起,她感到家的味道就该是这样,洗发水清爽的姜味,衣上淡淡的柠檬,冬天袖套洗不去的烟火气,秘密花园般静谧繁茂的香水。
    依恋是一旦成形就难以割舍的感情。就算她知道他工于心计,自己根本斗不过,又怎样呢?
    她想跟他做爱,半脱下厚重的上衣,跪在地上,屏息凝神解他的裤扣。
    “你这是做什么?”
    假寐的大钟忽然出声,举止鬼祟的她吓得不轻。
    “你……你知道的……”
    小钟又气又无奈。
    为什么他不可以像她那样默默承受?非要明知故问破坏气氛?
    这下好了。她是没法在这种情形下没皮没脸地继续求欢。
    他黯然垂眸,重新为她整好凌乱的衣服。
    “不是开了空调就不会着凉,你小心点。”
    小钟想要骂人,但是槽点太多,不知该从何骂起。
    你是处男吗?这么明显的暗示都不懂?
    疑惑望去,她却见他紧张地干咽喉头,喘息粗重。眼神透着半睡半醒的朦胧,嘴唇和耳朵像喝了酒微红着,看起来比平时更柔软。
    狼狈的模样仿佛三十年间从未被喜欢的女孩这样勾引过,他早已方寸大乱。
    “我们去洗澡吧。”
    他带着挽回的意味提议。
    小钟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他又立马改口,“算了,这么冷的天怕把你冻着了。”
    “你先去洗,我趴会。”她把他拽起来,自己占了他的窝。
    今天也做爱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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