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天子同窦绾要入这棋局,几句是最毋庸置疑之事。
    第96章
    赵国同独山国遭遇在赵国西南重镇谌佘, 几乎是同一时间,息天子同燕君的勇毅军向着赵国郦下方向推进两人百余公里。
    好在赵侯提前留下的桑仕秾和荀克烈整装出击,勇毅军这才不敢继续接进。
    熙宁一边躺在榻上安胎, 一边数着赵侯离去的日子。就在赵侯率兵进驻谌佘一个月之后,熙宁终于收到赵侯来信。
    那信笺是五日之前从谌佘出发的, 一路快马加鞭半分不敢耽误,这才赶在第五日一早,城门初开之时便送进了宫来。
    熙宁展信研读。赵侯提了他已知道郦下当下情形,息天子同燕君知道荀将军和桑仕秾仍在守城,最近应当不会轻举妄动。
    熙宁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另一个必要条件便是谌佘必然要得胜, 一旦赵侯那处又败落之相,息天子同燕君定然会不顾一切的两面夹击。敌人只盼着你忙中出错,好趁你虚弱之时一举将你踩在脚下。
    出乎熙宁的预料, 不知赵侯那边是得到了什么奏报, 特意提点自己照注意窦绾来。之时窦绾如今应当远在王畿, 同郦下不是一两日便能到的,难不成窦绾已经回到了郦下不成。
    自上次那事之后, 熙宁便再未出过公宫城门,一则自己身体不便, 二则确实也是估计窦郦下城中再布下什么天罗地网叫自己钻,那可实在是过于可怕了。
    自己是万万不能出事的,赵侯在前线战事吃紧,若是自己还要他分心来照顾, 熙宁实在是害怕他会出现什么意外。
    毕竟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之中, 一支弩箭就曾经要了老赵侯的命。
    熙宁赶忙回信赵侯,叫他莫要挂念, 自己同孩子都很好。至于窦绾,桑仕秾自查明那日意图绑架熙宁之人是窦绾所派,便已经加派人手守卫公宫,甚至他自己已经将公宫值房当成了自己落脚之处,几乎是不曾休息的日日在宫中值守。
    熙宁对他很是感激。
    她在这世上的亲人很少,除了至亲的祖母便是同熙宁一同孕育生命的赵侯,还有便是自小将自己照顾长大的兄长柳熙覃,桑仕秾是除这几人之外,自己最信赖也是对自己最用心之人。
    熙宁时常会想起在西旗之时,桑仕秾便提起过,在自己幼儿时期,他还曾抱过自己,那他们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她的回信很快便写好,又在末页写了自己对他的思念与期盼,很是用心描绘了自己没有他陪伴之时的孤苦无依之情。
    写完了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黏人,用笔头挠了挠头,左看右看不知该如何更改。她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自己便打心底里恋着他,分开这一个月已经很是难熬了。
    索性便任性这一次,没再多做更改,将布帛撞进了锦匣之内,这才缓缓起身。
    她一日未曾出门,也该到外面瞧瞧如今是何风景。
    不过才走出两道宫门,便正巧撞到巡防回值得桑仕秾,熙宁对着他和煦的微笑,这倒是巧了,她正有事情要来寻他。
    熙宁叫宫人将自己带来的锦匣交予了桑仕秾,她走了这一会儿的功夫便觉得乏累,顺势做到了值房门口的石凳之上。
    桑仕秾便叫人沏上两盏茶水过来。
    “君侯再心中对窦绾颇为顾忌,想必是那窦绾近来又有异动。”
    桑仕秾常在外面行走,得到的消息自然比熙宁要多上许多。
    只见他脸色也变了几变,“确实如此,因独山君将窦家上上下下收拾个干净,她如今成了孤家寡人,越发需要成些事,才能得息天子倚重,近来便铤而走险,以美色引诱了几位留守重臣家眷,简直有愈发疯狂的势头。”
    熙宁吃了一惊,这些污糟的事情赵侯并未告知她,下人自然也不会将这些事情放到熙宁眼前污了她的眼睛。
    “许佳那不成器的儿子,便是其中一位。”
    “许佳?”
    熙宁似乎已经很久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了,猛然叫桑仕秾提起,仿佛从前吃味许姚黄的事情,已经如前世一般。
    “赵侯已经知道此事了?”
    桑仕秾点了点头,“赵侯在郦下城中布防甚多,有好些是我与万三和邵环都不曾知晓的,许佳之子实在是胆大妄为。”
    熙宁心中惴惴,“那可有造成什么损失?”
    “损失是有一点,窦绾拿到了东城的布防图。”
    东城是许佳辖下,许佳办事确实是过于草率,怎么能叫家中闲杂人等接触到城中布防图,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那下一步要如何?”
    桑仕秾将热茶推到熙宁身前,“咱们的人已经将城中防线换了几轮,窦绾拿到的已经并无价值。许佳嘛,待赵侯回城洗后总要治他一个怠惰之罪,至于其子——”
    桑仕秾皱着眉头饮下一口清茶,“已经进了刑房,赵侯亲下了命令收监,恐怕是死罪难逃。”
    熙宁知道赵侯对待这般叛国之人一向不会手软,这也是情理之中。
    “那,此事最初是如何发现的?”
    熙宁不过是随口问问,料想应当是赵侯留下的暗探查明,这才并未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是许姚黄来报得。”
    桑仕秾冷静的说出这个答案,简直惊掉了熙宁的下巴。
    “许姚黄,怎会是她?”
    桑仕秾对这小姑娘的做法也很是赞许,“此事若不是许姚黄大义灭亲,揭发了自家兄长将图简交给了坊里伺候人的女君,许家上上下下今日应当都上了断头台了。连荀将军都说这孩子难得,冒着成为许家罪人的风险,将许氏族人上下都保了下来。听说荀将军那日在府衙听说此事,连说了三个‘极好’。”
    熙宁想起荀将军那张平日里很是不苟言笑的脸。
    “你也知道荀将军治下严格,吝于夸奖手下办事,今次许姚黄能得这几个字的赞许,是比她那河阳县主的封号更难得的。”
    熙宁也对小小年纪的许姚黄有些刮目相看了。若不是从前有赵侯生出那场事端,熙宁倒是很愿意结识下许姚黄,或许同她很能聊得来也不一定。
    这般闲聊着,熙宁忽然想起那件在心头困扰许久的旧事。今日周围并无外人,实在是个顶好的试剂。
    “你再西旗曾对我说过,在我很小的时候,咱们便在都安碰过面,甚至你还抱过我。可是为何我从未听阿娘提起过你,甚至连‘桑’这个姓我都觉陌生。”
    游惊鸿生前从不避讳在熙宁面前提起阳家的人或事,一则她同熙宁阿爹感情甚笃,二则熙宁的祖母对她也十分疼爱,她在阳家生活的短短几年,甚至比在娘家之时还要闲适舒坦。
    可是对于桑仕秾这个名字,熙宁可以笃定的是自己从未听说过。
    “你自然不会知晓我的存在,”桑仕秾脸上带着追忆往昔的坦然表情,“我阿娘是阳家买来的婢女,后来便一直在公子的院落里伺候,待女君进了门,便又被调去伺候女君。”
    原来是这样,熙宁原以为他也是阳家后人,原来同阿娘也只是泛泛之交罢了,怪不得从未听阿娘说起过。
    可越是细品,熙宁也想到有矛盾之处,“你说你阿娘只是阳家的婢女,可你身份上明明写着是公卿家的公子,也是高门所出……”
    熙宁几人在清水河逛街之时,他明明也是头一次到庶人集市上闲逛的模样。
    这不是很奇怪么。
    桑仕秾无奈地笑笑,“是我阿爹欺骗了阿娘,待她怀上我之后便抛弃了她,好在阳家依旧肯收留她,这才有了我同你相遇的事情。”
    “惹你想起伤心事,这并非是我本意。”
    熙宁低下头不敢看他。
    “无事,你在襁褓之中便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机灵又漂亮,游女君经常叫我来带你的。”
    熙宁自然不能记得那么小的时候的事情。
    熙宁那时候便很依赖他,见到他来便露出几颗可爱的乳牙要抱抱,桑仕秾还是小小少年,竟也能耐下性子抱着她看花看树,也是少数几个知道熙宁是女子内情的人。
    他多喜欢她。
    “只是苍天不公,我阿爹后来不能生养,便将我生生从阿娘身边抢了回去。”
    熙宁支起身子看他,不想他从前竟然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那,你阿娘后来如何?”
    “在府门前撞死了。”
    桑仕秾谈起这些往事表情平静无波,似乎已经释然,可眼底分明仍旧还有湿意。
    “这也是你拼命练武,意图摆脱桑家的缘由吧?”
    他轻点了点头,如今他已经足够同桑家抗衡,自然不会再受桑家一众人等掣肘。
    他们两个小小的苦命人,从前的命运竟然如此相似,都是年幼便失去了阿娘,都是寄人篱下,拼命想要摆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又恰好都在赵侯军中相遇。
    好像是老天爷给他们开得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我头一次在赵军见你,便将你认出来了。”
    桑仕秾将原本投向远处的视线移了过来,“你同小时候一模一样,甚至连嘴角笑起来的弧度都极其相似。”
    第97章
    熙宁偏头看他, 原来真是旧人。
    几十年时间便足以物是人非,何况桑仕秾的阿娘用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去,阿娘未提起过他们母子, 倒也情有可原。
    难得他还能将自己认出来,“你说两年前头一次在赵军之中见到我, 便认出了我来,那时一定很是惊讶吧。”
    “我刚离开阳家的时候你还只是一点点大。”
    “喏,只有这么高罢了”,桑仕秾伸手在地上给熙宁比了一个高度,“猛然看到你长成大人的模样,倒真是叫我不太习惯。”
    熙宁倒是记得第一次在赵军之中见到桑仕秾时的场景, 他那时正在校场上练兵,抱着胸皱着眉头看面前的士兵耍刀,想必是那手下的招数使错了, 看着桑将军越发阴沉的脸, 没捉稳那长刀, 竟直直砸到了自己脚面上。
    下一瞬,赵侯带着自己上前拜见, 他一瞬间愕然在原地,原来心里想着得竟然是这回事。
    两人谁也未曾料到, 他们竟然会在这样的局面下再次见面。
    同桑仕秾分别之后几天,倒是又闲适了一阵子,仿佛郦下城中暗藏在身后的对手都蛰伏了起来,一时间闲得叫熙宁心中发慌。
    前方战事正酣, 郦下这样平静, 总叫人觉得心中不踏踏实。
    这几日温度渐渐回升,熙宁怀着孩子越发怕起热来, 早早已经叫宫人打上了扇,午睡便能舒适一些。桑仕秾每日宫外的奏报也是不停得,甚至自那日将话题说透之后,熙宁也能感觉到桑仕秾出现的频率较之往日,要多上许多。
    只是熙宁也能明显察觉得到,这一日日的奏报里报喜远多过报忧,大概是桑仕秾在有意控制,熙宁也不想着去管他,到底都是为着自己这个肚子,大家都有难处。
    这日午睡起来,熙宁突然很是想吃宫外的小点心,正是从前张盖盖带着自己和小孩出宫采买过的,也算熟门熟路,熙宁前些日子李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张盖盖寻了出来。
    原是因为他将自己是女君的身份报告给了赵侯,熙宁猜测他叫赵侯圈起来不准同外界联系,是因为觉得他为了向上爬出卖了自己,唯恐他会对自己再做下什么恶事吧。
    如今,一切都已大白,窦君和窦绾势力都从公宫之中清理出去,自己也坐上了小君之位,自然不必再避讳什么。
    熙宁知道内侍殊为不易,都是家中落魄子弟才送到宫中吃苦,张盖盖走到今天这位置上不知受了多少活罪,熙宁感念他从前对自己的看顾,到底还是将人放了出来。
    张盖盖这边听说细君要吃宫外的糕点,自然是不敢耽误,这也是表忠心的好时机,虽然二人乃是旧相识,从前甚至还以兄弟相称。
    可今时不同往日,熙宁已然成了赵国最为尊贵的女君,张盖盖自然尽心竭力要表一分衷心。
    熙宁便坐在滴漏旁边数着数打发时间,一边将赵侯送来的书简又整理了一遍。熙宁无事可做之时便喜欢一遍遍去回顾赵侯的书信,上面有令熙宁熟悉的字迹,闻着赵侯书信专有的墨香,能叫熙宁心情越发平和下来。
    傍晚一过,熙宁用罢了暮食,张盖盖这才回了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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