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听到陆珏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少年皇子身着玄色铠甲,声音不紧不慢,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漫不经心,“衡襄,你已是穷途末路,可愿归降?”
    真名唤作衡襄的极乐教主点了江月的穴,从暗处上前一步,将她遮挡在身后,同样不怎么上心地应道:“陆珏,都这时候了,我若归降,你可能放过我,放过我的族人?”
    “自然是不能的。”少年皇子没有半分犹豫,言笑晏晏地道:“只是例行章程,走个过场罢了。”
    衡襄一阵狂笑,随后对着手下士卒抬手。
    没多会儿,一队士兵就押解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上了城墙。
    这些人便是极乐教的死忠,即便听说了自己服下的‘圣药’乃是蛊虫,仍不为所动,也未曾被前头陆珏安插的人手顺利带走。
    只是现下母蛊已经遗失,他们有的还在嚷着‘永生极乐’,更多的却是已经恢复了一些理智,哭嚷着求饶。
    城墙上哄闹一片,衡襄抬手,让人把哭嚷不休的百姓的嘴堵上。
    “这样吧。我们谈个条件,我每日放一百个百姓与你,你便再宽限我一日。城中百姓约莫还有上千,十日之后,你再带兵来攻如何?”
    这对陆珏来说,可以算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战局僵持已经数年,十日的时间实在不值一提。
    而衡襄率领的叛军山穷水尽,十日的时间并不足够改变什么,至多只来得及多安排一些心腹出逃。但到底彭城前后的城池都在大熙军队的控制之下,能顺利出逃的人数也委实有限。
    且只要失了彭城,叛军再没有易守难攻的城池可以依仗,就像昔年圣祖御驾亲征之后,他们只能如丧家之犬一般,龟缩回极北苦寒之地。
    江月奇怪地看了身前的衡襄一眼,觉得这疯子不至于这般良善才是。
    难道是还有什么后手,准备在最后这批百姓中动手脚?
    她苦思了一瞬,却听破空声骤然响起。
    不远处一个口中塞着布团的老者直接被射杀,委顿在地。
    城墙之下,少年皇子悠然地收了弓,“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在衡襄张狂的笑声中,江月清楚地听到,陆珏嗓音冰冷的吩咐道:“一个不留!”
    铺天盖地的箭雨瞬间急射而来,衡襄格挡开射向他的箭矢,拉着江月急退到人后。
    城墙上的叛军都是久经沙场之辈,司空见惯地各自格挡躲避。
    而那些被捆着麻绳、手无寸铁的百姓则纷纷中箭,横尸当场。
    衡襄附在江月耳畔,先怪声怪气地模仿着江月的语气:“他与你不同!你才是怪物!”
    又询问道:“医仙娘娘,我且再问你,他和我,有何不同?”
    第六十九章
    年关已过, 三城的冬天却还远未结束。寒风骤起,细微的雪粒子飘散下来。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一片刺痛之感, 刺得江月如坠冰窖一般,身体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察觉到江月的异样,衡襄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激动得甚至有些颤抖,“医仙娘娘不答话,难道是这出戏不够好看?可惜了,前几日也有一出好戏呢……”
    就在江月忙着诊治流民的时间里, 杜成济和陆珏分别率人来抢母蛊——迷心蛊的子蛊已然能迷人心智,制造康健无比的假象,母蛊的效用更在子蛊之上。
    杜成济和陆珏身为主帅和副帅, 亲自来抢夺母蛊, 不用说,自然是听闻战事即将结束的当今皇帝的手笔。
    二人你争我抢, 明面上瞧着只是为了一个御前立功的机会,却是各藏了心思, 出手狠辣, 不留余地。
    “医仙娘娘当时是没瞧见, 同为一方将帅的二人,打的你来我往, 难分难舍,宛如斗兽场的里头的野兽!”
    换成平时,杜成济未必敢这般对着陆珏下毒手。但陆珏出京时, 便是被御医诊断为活不了长久的人,便是死在战场之上, 以当今的性情,也不会多说什么。
    同样,陆珏敢弄死杜成济,也是因为杜成济能想到把他的死推给叛军,他也亦然。当今对亲生儿子都凉薄的很,对臣子就更没有什么爱护之心。阵前只有陆珏一个主帅,反而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二人借着抢夺母蛊这趟公差,不遗余力地铲除异己。
    衡襄脸上刻着诡异花纹的面具占据了江月整个视线,她不能动弹,也出不了声,干脆把眼睛闭上。
    衡襄观察了她一阵,见她没再生出情绪起伏,才继续道:“你肯定在奇怪,十日的工夫,陆珏再嗜杀成性,怎么就等不得呢?哈哈,他确实是等不得了。毕竟那母蛊被他抢到之后,已经被送回京城了。蛊虫之间皆有感应,那母蛊到现在还活着。光风霁月的九殿下,似乎是没有把医仙娘娘费心查明的真相一并传回去呢……那个觊觎‘圣药’已久的昏君,会不会已经让人试过子蛊之后,就把母蛊服下呢?”
    “母蛊虽比普通的子蛊强不少,但到底命门还在。我听说中原的年节过后,天气就会一日热过一日。若那昏君真的服下母蛊,怕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吧?你说,这十日光景对陆珏重不重要?”
    他在江月耳边旁若无人的说话的时候,熙军在第一轮箭雨之后,已然开始攻城。
    喊杀声震天,未多时城墙上的叛军已经死伤过半。
    有个身着盔甲、将领模样的男子快步登上城墙,“至多一个时辰,城门就要告破。教主还请速速离开。”
    “唔,也是,此处吵吵嚷嚷,没得扰了我同医仙娘娘说话的兴致。”
    衡襄拖拽江月,沿着来时的路下城墙。
    江月的穴位被点住,连脖颈都无法活动,只能用余光去看向战局。
    因知道服用过‘圣药’的叛军惧怕高热,熙军早就备足了干柴和火油,沿着城墙四周放火。
    漫天的火光之中,江月看见有斥候从从熙军后方快马而来。
    眨眼之间,那斥候就到了陆珏身前。
    陆珏执着一杆银枪,本不错眼地观察着战局,也不知道那斥候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偏头过去细问,露出了一丝空门。
    而与此同时,先前来建议衡襄先行离开的那名叛军将领,也看见了这一幕,捡起地上一副地上遗落的弓箭,直接对准了百步开外的陆珏。
    江月心中一凛,努力想操控着笨拙的身体撞向他。
    而比她更快一步的,是衡襄出手,悄无声息地一掌击在那将领的背后。
    那将领武艺不低,但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半分没有防备身后。
    他只来得及骇然地扭头,喊出一声‘教主’,便从高耸的城墙上坠落了下去。
    “麻烦。”衡襄不悦地‘啧’了一声。
    下来之后,衡襄并没有带上江月逃走,而是领她回到了前头的宅邸。
    这宅邸大概就是丘黎族在彭城的老巢,也模拟着城池的模样,在四周建立了护卫的高墙和角楼。角楼特殊,位置隐蔽,并没有设置楼梯,而是四面悬空,只有武艺高强之人才能上去。
    江月被衡襄抓着一只胳膊提了上去。
    角楼之上,衡襄已经使人备好了茶水和烛火。
    彭城已经乱了,登高望去,随处可见惊惶的百姓,而这宅邸里却是死寂一片,再看不见半个人影。
    “嗨呀!”衡襄拍了下自己的面具,“原说医仙娘娘怎么一言不发,忘了给你解穴松绑了。”
    黑色的衣袍被扯下,衡襄给江月送了绑,解了穴。
    衡襄伸手示意江月在石凳上落座,还倒了茶水往她面前推了推。
    江月沉默地落座,没碰那冷得快结成冰的茶水。
    衡襄随手脱了面具,面具之下又换了一张面孔,现下,他是个容颜清俊的青年。
    青年托着下巴,看着角楼下乱成一团的街景,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呵欠,随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江月,“好生无聊,且还得等上好一会儿呢,还是跟医仙娘娘说话有趣。”
    被布团堵住嗓子太久,又看着那么些人死在眼前,江月强压住恶心感,嗓音滞涩地开口道:“你还想说什么,接着离间我和陆珏?”
    “这怎么叫离间呢?”衡襄一脸无辜,“天地可鉴,护族神明在上,我前头与你说的话,若有半分虚假,我死后永坠黑恶地狱。”
    江月活动着僵硬的手腕,嗤笑出声,“你这样的人,死后不去地狱又该去往何方呢?”
    “哈哈,去地狱也行。反正也有陆珏陪着,我会在地狱耐心地等他的!”
    江月复又闭上眼睛,不去看他那张癫狂的脸。
    角楼上安静了一阵子,衡襄掰着手指头清数道:“我说了陆珏杀了我那傻妹妹,说陆珏杀了杜成济,说陆珏把母蛊献给自己的亲父,你都不为所动。也就陆珏射杀百姓的时候,你略激动了一些。你这医仙……我瞧着比那陆珏还欺世盗名呢。”
    修仙之人,本就是不会有什么圣母之心。况且,江月也早就知道陆珏并非什么纯善之人。她所求的,只是希望他能克制住心中的恶念,尽可能地做一个好人。
    江月道:“他杀你妹妹,杀杜成济,皆是事出有因。他将母蛊献给皇帝,那也是皇帝想要,服不服用,是皇帝的选择。若皇帝理智尚存,即便陆珏有所隐瞒,便也该知道这世间根本没有不会存在什么‘圣药’。至于城墙上所见——即便那些百姓愚顽,又服蛊日久,本就寿数不长,可他们确实无辜,陆珏做的不对,但我想听他解释,而不是你这疯子的单方面的说辞。”
    “听他解释?若他的解释像我说的那般,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回京,谋夺皇位,医仙娘娘又当如何?”
    “那也与你无关。”
    “你就这么信他?”衡襄止住了玩世不恭的笑,像遇见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题,起身绕着桌子走了两圈,最后停在窗前,“从前头陆珏逃脱到现下,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半。你凭何这般?”
    “与人相交,不是按着时间算的。”
    “那按什么算?”
    “大抵是按一些你这种人、这辈子不会懂得东西来算吧。”江月顿了顿,“我劝你也不必再费什么口舌,你看着也不像那等蠢人,以为几日的工夫,三言两语,就能劝我真心归顺。再说现下这种状况,我即便归降,又有何用?不若还是将我再绑了做人质,学陆珏前头一般,挟持我出关。我是百姓心中的医仙,不是无名无姓的百姓,陆珏再心狠,也不可能不顾我的性命不是?”
    衡襄又笑起来,“医仙娘娘不必试探我,相处的时日虽短,但你也看得出,我未曾有过那等想法。陆珏是打不死的怪物,我却是已经活够了。如你说的,人死如灯灭嘛,我还等着早些灭灯,好下地狱等着陆珏呢。”
    江月睁眼,灿然一笑。
    脸色惨白的少女,经过一连好几日的奔波,清瘦得脸颊都微微凹陷。而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皎洁,流光溢彩。
    “好,那就如你所愿。”
    少女声音轻柔,像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落在这浓重的夜色之中。
    话音落下的同时,立于窗边的衡襄已经脚步踉跄,浑身发软,跌坐在地。
    他气喘如牛,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好些个死透的蛊虫。
    “我的冰蚕蛊……全、全死了!”衡襄脸上浮现出诧异之色,而后抬头看向江月,“如此之多的剧毒,你从何处得来?”
    从临时营地离开的时候,江月已经对着他用光了随身携带的毒。而入彭城之后,那个负责看守江月的女子也给她搜了身,搜走了一切东西。
    现下这么大剂量的毒药,当然是江月在芥子空间里制作的。且是一路上就在计划了,但因为不确定衡襄身上到底有多少冰蚕蛊,便不敢冒然下手。
    十分地为一亩,到了方才,一分地里最后的药材也让江月用完了。这角楼之上再无旁人,再不下手实在说不过去,江月便予了他全力一击。
    如果蛊虫是衡襄的底牌,那么芥子空间就是江月的底牌了。
    她自然不会亮出底牌,只是沉默地退后了几步,缩到角楼另一个临窗的角落里,防备着衡襄暴起伤人。
    衡襄确实还有保命的东西,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枚蛊虫服下之后,很快就能站起身。
    江月略有些烦躁地蹙了蹙眉,但也没有自乱了阵脚。
    二人聊了这么多,那个死去的衡姣才是丘黎族中的巫医,衡襄至多就是会养蛊和驱使蛊虫而已。
    她配的都是剧毒,且用量极大,衡襄就算有比冰蚕蛊更厉害的东西,那么一只,也绝对不够。
    至多,只是延缓毒性发作而已。
    “医仙娘娘,好一个医仙娘娘!”衡襄手脚虚软地爬到到了石桌前坐下,“你和陆珏,可真是一对啊。不过我也说啦,我本也没准备活,你别害怕,我现下还是不会对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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