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礼听着尤枝疏远的话,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想起当初他第一次带着尤枝参加一场上层社会晚宴时的场景。
    那时,他还不知道她的心意, 他的本意是将她带到所有人面前, 杜绝某些人对他私生活的胡乱猜测, 堵住媒体的口。
    尤枝得知他带着她出席这样的场合后,肉眼可见的紧张,他让她像平时朋友聚会一样就行,可尤枝迟疑了片刻, 却摇摇头认真地说:“我怕别人因为我,而看轻你。”
    那段时间, 二人每一次见面, 他总能看见她在一个人, 默默地翻看着那些时尚杂志,去学着搭配衣服, 学着辨别首饰,学社交礼仪……
    终于到了晚宴那晚, 她穿着白色的礼服,挽着他的臂弯,明明半个身子都僵硬了,却偏偏没出一点差错。
    直到一个相熟的客户走上前,调侃地看了眼尤枝问他:“谢先生,这位是……”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尤枝挽着他的手颤了颤,转过头看着他,像是也在等着他的答案。
    可他却只淡淡地笑应:“女伴。”
    在这个圈子里,“女伴”是一个相对笼统的称呼,不像女友那样亲密且唯一,也不至于像社交伙伴一样客套。
    只是他说完这两个字的瞬间,他似乎看见了尤枝眼中的星光一点点熄灭,沉寂到黑暗中,却因为陪在他的身边,所以仍然在笑着。
    回忆里的她,笑得那么伤心。
    “谢先生,程总说,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酒店经理的声音打断了回忆。
    谢承礼回过神来,哑声应了一声,看了眼早就没有身影的前方,转身返回车里。
    而后他才发现,从五点多到现在,程意打来了近二十通电话,他却没有听见。
    谢承礼给程意回了电话,对方很快接听了,声音飞快地透过听筒传来:“承礼,你在哪儿,出了什么事,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谢承礼听着对方话里隐隐的担忧,他知道,自从当年的那起车祸后,程意也好,苏颂也罢,都在担心他的情绪。
    这么多年,他见过心理医生,吃过稳定情绪的药物,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到那样令人作呕的关系中,他也习惯了掌控自己的一切。
    事业,情绪,欲.望,情感……
    可就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生来得天独厚,为什么要克制?
    “承礼?”程意仍在唤他。
    “嗯,”谢承礼平静地应道,“我没事。”
    他抬头,看向尤枝消失的路口,平静地微笑:“只是突然接纳了一些事情。”
    这一次,没等程意应声,谢承礼便率先挂了电话,沉思片刻,他找到许冰的微信,点开,直接拨通了对方的通话。
    铃声响了很久,对方才接通,迟疑地问:“谢先生?”
    谢承礼问得很直白,语气冷静到近乎没有波澜,笃定地问:“许先生是故意的吧。”
    许冰沉默了一会儿:“什么?”
    谢承礼低头看着手中紧攥的白色药瓶,扯了扯唇角凉薄道:“药膏。”
    对方彻底安静,再没有开口。
    谢承礼浅笑一声:“挺好。”
    而后,径自断了通话。
    *
    许冰突然被召回了台里。
    似乎是海城那边有一场网络节目的直播需要他去完成,至于电影周的闭幕式,台里会派技术部的另一个骨干前来负责。
    尤枝知道时,刚在电影周采访完一位拿了最佳新人的影人,走出采访间便看见了许冰几通未接来电和一条微信留言。
    她没有多想就给许冰回了一通电话,他的身体还没好全,仍然是重感冒的声音:“枝枝,我有事要先赶回海城了。”
    “那场节目很重要吗?”尤枝问得迟疑,毕竟只是一场网络节目,她并不觉得比电影周重要。
    许冰笑了笑:“台里领导说,直播设备需要专业人士回去调试,刚好那边只剩闭幕式了。”
    尤枝放下心来:“那你不要忘了按时吃药。”
    “好,”许冰应道,“你也是,回来的路上,记得提前吃晕车药。”
    尤枝回应一声,还想说些什么,许冰那边似乎信号不好,听不见半点声音了。
    尤枝等了等,最终切断了通话,心中莫名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没给尤枝多想的时间,越临近电影周的闭幕式,同事们就越发忙碌,尤枝也忙得脚不沾地,和光影资讯的演播厅进行过一次直播式的连线,更是特地去跑了当地的剪纸文化的现场,平时除了早餐,午餐和晚餐恨不得都在会场吃。
    台里派了技术部一个沉默寡言的技术流骨干来负责闭幕式的直播,整个过程很顺利。
    闭幕式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同事们这一次累到再没有了聚会的兴致,回到酒店直接回了各自的房间休息,等着第二天公司大巴接大家回海城。
    尤枝回到房间便甩掉了鞋子,倒在床上,连胡思乱想的心思都没有了,只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手机响了一声,尤枝才回过神来,拿起来看了一眼,而后飞快坐了起来。
    主管发来了一条消息,是他转发到对话框的一条微博,并附了一句话:【从林城回来歇两天,就好好做专题片的事。】
    尤枝点开那条微博,是融媒体中心在各个平台都发布了一个关于开辟新专栏的消息,还特意艾特了她认证过的账号。
    尤枝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那条微博,弯了弯唇,心中的疲惫好像也减少了许多。
    可下一秒,微信再次弹出一条消息。
    谢:【尤枝,我在你门外。】
    尤枝抓着手机的手颤抖了下,心脏有一瞬间地提起,却很快又平静下来,抿紧了唇:【我累了,已经休息了。】
    说完将手机静音,倒扣在床头柜上,起身去了浴室。
    洗完澡、吹干头发已经过了近一个小时,尤枝看了眼手机,再没有最新消息,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
    快要陷入沉睡时,尤枝恍惚中听见门外有细微的说话声,她起初并没有在意,下秒却又想到什么,猛地清醒过来。
    尤枝迟疑了下,最终赤着脚走到门口,透过猫眼朝外看去。
    谢承礼仍然站在门口,有保洁经过,似乎在询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保洁是之前帮她打开许冰房门的那个。
    尤枝心乱如麻,等到保洁走了,她才拉开房门,看着站在门外的男人:“你到底要做什么?”她的呼吸因为气愤而急促了些。
    谢承礼看向她,金丝眼镜下的双眼仿佛沾染了水雾,深邃的五官在灯光下越发立体精致,他看了她许久笑了起来:“你还是开门了。”
    尤枝刚要开口,余光扫到他的手背仍然泛着红,经过了五天,那道血口子依旧没有愈合,反而露出了里面泛白的新肉。
    谢承礼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去,而后随意抬起,将伤口展露在她面前:“一直没有上药,它好像就一直不愈合。”
    尤枝收起视线再不看他的手:“你有药膏。”
    “对,”谢承礼颔首,“许冰让你给我的那瓶。”
    尤枝眉头微紧。
    谢承礼又说:“只是我一直在想,那晚许冰脸上的伤口,后来怎么处理的呢?你给他上的药吗?还给他冰敷了红肿的地方?就像你曾经对我的那样?”
    在他生病时,壮着胆子合上他的电脑,让他吃药。
    尤枝抬起头看着他:“是你闯进他的房间,打了他,谢承礼。”
    谢承礼沉默了一会儿,低笑一声:“那间房间,原本不是给他的。”
    尤枝一滞。
    “他本就不该待在不属于他的地方。”这句话,谢承礼几乎一字一顿。
    尤枝静静地隔着走廊的灯光看着他,这一瞬间,她好像完全看不清他的眉眼了:“谢承礼,你还记得吗?”
    “你说过,如果未来有一天,我有了喜欢的人,可以告诉你。”
    谢承礼唇角的笑微凝:“你……喜欢他?”他几乎想也不想地否认,“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尤枝抬头看向他,“你是不是忘了,许冰是我的男朋友……”
    “他是你的男朋友,你就必须喜欢他吗?”
    “当然。”
    “那如果我是你的男朋友呢?”谢承礼的话几乎毫无迟疑地说出。
    走廊内一片死寂。
    尤枝荒谬地望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谢承礼的喉咙微紧,良久轻声说:“你曾经问我,‘我们这样,究竟算什么’。”
    “尤枝,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我们回到之前,我们交往。”
    尤枝听着这句她曾经万分期待的话,如今却觉得说不出的疲惫:“你那时候果然听见了啊……”她呢喃着,继而平静地说,“可谢承礼,你记性这么好,肯定还记得在星梦幻乐园的开园仪式上,你第一次公开回应你的私人问题。”
    因为听见了她被家里催婚,以为是试探,所以在媒体面前说“对婚姻不感兴趣”,来提醒她不要痴心妄想。
    尤枝弯唇笑了笑:“现在你说你要和我交往,可以一天、一年,可五年,十年后呢?”
    谢承礼脸色一白,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
    “谢先生,”尤枝认真地看着他,“我真的很想稳定下来,我和许冰也已经说好,元旦假期就见双方父母。”
    “希望你可以放过我。”
    谢承礼看着她的眉眼,带着完全将他排斥在外的疏离。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完全被她孤立在一座孤岛,举目荒凉,又好像站在悬崖的吊绳上,稍稍一点风声,都能将他吹下去。
    谢承礼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的人,想要求救,可是……
    尤枝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
    谢承礼的手僵在半空,瞳仁中翻涌的情绪归于死寂,黑暗下压抑着混乱。
    他笑了一声:“尤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的语气格外平静:“一个男人,看上了一个女人,女人却已经有了爱人,于是男人设计,以将她的爱人送入狱中作要挟,将女人带到了别墅中。”
    “后来女人有了孩子,终于答应嫁给了男人,可是,在那个孩子毕业当天,女人邀请男人一同去高校参加典礼的路上,因为诡异的刹车失灵出了车祸,双双毙命。”
    尤枝脸色微变,她依稀听闻,谢承礼的父母就是车祸去世:“你什么……”
    谢承礼看着她微白的脸色,顿了顿微笑:“只是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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