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晚和沉默一道,放大了房间里的暧昧。
    明明在这里住了几年。
    直到现在文清辞才意识到,原来这间卧房,是那么的狭小。
    文清辞不由向后退了半步,他强忍着,装作不知道地提醒道:“陛下今晚不回宫休息吗?”
    他内心活动极其精彩,可是表面只能强装淡定。
    和文清辞不同的是,谢不逢的语气平静至极,像是真的在单纯回答文清辞的疑惑似的:“此地便是我这一年来日常起居之处。”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未搬入宜光殿,玉光宫则久未有人居住,还是一片破败。”
    谢不逢的声音低沉,略微沙哑。
    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宜光殿是历代皇帝的寝殿。
    废帝谢钊临生前就曾住在那里,当日的宫变也是在宜光殿外爆发的,怎么说都有一些晦气。
    谢不逢不想去那里,也情有可原。
    而玉光宫则本就年久失修,给皇子住就已经很过分,更别说让皇帝去了……
    文清辞有些许沉重地点了点头。
    自己怎么不知道,皇帝陛下居然有这么多的“惨”?
    太殊宫内人人皆知,谢不逢将从前的太医署,化作了居所。
    一时半会间,文清辞好像真的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将皇帝从这里“请”出去。
    至于自己。
    作为一个“死人”,更不能大半夜地在太殊宫里乱晃,寻找住处。
    见谢不逢在这里理不直气也壮,揣着明白装糊涂。
    文清辞索性也当装作无事发生,直接破罐子破摔。
    不就是当室友吗?
    有什么好怕的。
    “好,”文清辞强忍着朝谢不逢微笑道,“陛下请自便。”
    语毕,便立刻闪身回到了屏风背后。
    因此他没有看到,在自己话音落下的同时,谢不逢的唇边,竟不由自主地漾出了浅浅的笑意。
    白日里马车一点也不快。
    但到底在路上折腾了几天,文清辞心里虽忐忑,但还是没用多长时间便进入了梦乡。
    而刚刚好好休息过的谢不逢,却和他截然相反。
    夏夜木窗微启,有凉风顺着窗缝吹了进来。
    将房间里的淡淡苦香,吹得极清极淡。
    文清辞睡觉向来安静,半点声音都不会发出。
    哪怕舟车劳顿,熟睡之后他仍是静得连呼吸的声音也难以察觉。
    此时苦香被微风吹淡。
    夏夜无蝉,一时间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就如之前那数百个日夜一般。
    谢不逢的心中,忽然不安了起来……
    文清辞真的在自己身边吗?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的心脏便重重跳动,仿佛要在下一刻冲破胸膛。
    明明白天才见过文清辞,甚至将他拥在了怀里。
    可是这一刻,谢不逢竟然不由自主地怀疑——白天发生的一切,或许只是自己的一场梦罢了。
    文清辞并没有回到雍都。
    抑或者在自己说出那番话后,就离开了这里。
    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琥珀色的眼瞳,看上去格外冰冷。
    谢不逢放缓动作、屏住呼吸,起身向着屏风而去。
    ……月光穿过窗,顺着床幔的缝落在了文清辞的脸上。
    将他的皮肤照得苍白到几近透明。
    确定这一切并不是梦后,谢不逢的心,方才一点点落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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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太医署早已搬至别处。
    近一年来,谢不逢一直在这里处理公务。
    故而前后几殿中,早已没了草药,煎药的东西,也被一并搬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文清辞便定下了第一副药方,并在第一时间遣人将它送到了现在的太医署内。
    两个时辰过后,有太医将煎好的草药送到了此处。
    好巧不巧的是,送药来的竟然是文清辞的熟人。
    当初便是他在涟和,为自己讲述了谢不逢和那位“故人”的往事。
    见到是文清辞,他瞬间瞪圆了眼睛。
    年轻太医将汤药从木盒中取出,放在了桌上,接着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外面的侍从,压低了声音问:“……你,你怎么进宫了?”
    刚才看到那副药方的时候,他的心中就已经生出了怀疑。
    同样的重剂、险方,怎么看怎么像那位松修府同僚的手笔。
    而现在,见到来人熟悉的身影与帷帽,他的心中瞬间生出了无数个精彩的念头。
    但最后,却只能先拐着弯问:“你……你知道巡官大人的身份了吧?”
    草药煎煮复杂,说话间文清辞正端起药碗,观察汤色,以确定煎煮的效果。
    闻言,他的动作不由一顿:“知道。”
    文清辞只能这样回答。
    接着立刻转移话题:“今日汤药还有几分未煎煮到位,明日可以多煎一盏茶时间。麻烦您了。”
    “好好,我记下来了!”
    没想到说完这番话后,对方竟还不急着离开。
    那年轻太医轻声问:“那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当日说的‘亡妻’是谁了吧?”
    谢不逢和“太医文清辞”的故事已经传遍了卫朝的大街小巷。
    自己若是说不知道,恐怕都没有人会相信。
    没有办法,文清辞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若我记得没有错,你说的那位,似乎是个男人?”
    他默默地想要纠正对方“亡妻”这个词。
    但那位年轻太医显然会错了意。
    “对对,”他抬眸看了文清辞一眼,神秘兮兮地说,“你们两人都会医术,身形差不多,气质好像也有些相似。”
    见文清辞最终还是来到太殊宫,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将当日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实不相瞒,我觉得陛下定然是从你的身上,看出了他的影子。”
    他这番话语气抑扬顿挫、非常夸张,就差没直接说,谢不逢将文清辞看做他自己的替身了。
    “陛下对那位太医用情至深,无人可比,”担心文清辞深陷其中,年轻太医不忘叮嘱,“你可千万要记得啊。”
    文清辞:“……”
    这话自己应当怎么接?
    见文清辞迟迟不说话,那名太医不由有些着急:“我真不是开玩笑!”
    “听说陛下挚爱之人是个男的后,雍都也曾有公子尝试着接近他。非但没有成功,甚至差一点点就要丢掉性命,甚至牵连到全家……陛下心里早就有人了,他对你再特殊,都是因为那位太医。”
    语毕,他再一次认真问道:“你记住了吗?”
    有帷帽的遮挡,年轻太医没有看到,文清辞的脸色早已随着自己的话而产生变化。
    担心对方又噼里啪啦地说下去,文清辞只得咬牙说:“……记住了。”
    “好好,那就好!”年轻太医总算松了一口气,“我先回太医署了,明日定按照你的要求煎药过来。”
    语毕,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刚煎好的药尚且滚烫。
    热气穿透瓷壁,刺向文清辞的指尖。
    直到指腹被烫红,文清辞这才如梦初醒般轻轻地将药碗放了下去。
    直至此时,他的耳根仍泛着浅红。
    *
    谢不逢回宫后,累了好些时日的谢观止,终于迫不及待地将奏章交还给了他。
    他虽然还在病中,但每天仍要处理诸多公务。
    据文清辞了解,谢不逢之前都是在太医署侧殿忙这些事的。
    但等他回来,皇帝陛下竟也跟着将工作全都搬到了卧房。
    动作极其自然。
    煎煮好的汤药还在桌上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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