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姩想,这个当母亲的未必了解儿子。
    “别人如果不经他允许,碰到了他,他就不高兴。小时候,他的小嘴能嘟上半天。渐渐的,别人自然不和他玩了。他总是一个人待着,很寂寞。大夫说,心有郁结。我们遇见一个洋人医生,说安安这个属于……”彭母拿出纸,“我不会念,医生写了这个。”
    陆姩接过。
    纸上是一行英文:autism spectrum disorder。
    “洋人医生说,这是新课题,暂时没有医治方法。但我今天瞧着,安安和你很亲近。我们家安安,在同学之中是出类拔萃的。”彭母伸出手指,一个接一个按下去,“心地善良,孝顺父母,经济殷实,除了寡言少语,没有大的毛病。”
    “嗯。”这个回答,陆姩比较敷衍。
    “姻缘嘛,一物克一物。你刚才拉着他,他就没有不高兴。”彭母说,“我看得出来,安安很喜欢你。”
    彭安正好从里面出来,金丝眼镜在光下折起光,清俊的五官确实出类拔萃。陆姩冲他笑笑。
    他平静又冷漠。
    彭母看不过去了:“安安。”
    他答:“我叫彭安。”
    陆姩唤了一声:“安安。”
    他掉头就走。
    彭母尴尬,刚刚才说儿子喜欢姑娘了,他又摆冷脸。“你这孩子,快回来。”
    陆姩却笑得开心。他刚才不痛快的样子,有几分大弱鸡时的憋屈。
    彭母这时相信了。姻缘之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的有姑娘家喜欢这般……不近人情的男人。
    *
    直到二人出了院子,上了车,彭安才问:“你们聊了什么?”
    “她告诉我,你从小到大不与人接近。我是唯一的例外。”
    他冷冰冰。
    陆姩弯着笑:“你早就对我有企图了吧。”
    “没有。”彭安抬了抬眼镜,突然见到前方一道身影,他的目光停在那里。
    “彭安。”
    他刚转头,却被陆姩摘下了眼镜。他微微眯眼,她的脸变得模糊起来。
    很快,再渐渐清晰。
    她在靠近。她逼近的眉目,艳得明丽。
    他眼前只有她的色彩。“陆……”他的话被她的唇瓣截住。
    究其原因,彭安对人与人的接触都不喜欢。他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
    他为什么格外强调不喜欢女人。因为他和陈展星再接近,二人也不会牵手。
    男女之间,唇对唇,舌对舌,把口水搅得天翻地覆,真是极其恶心的一件事。更不用说,坦诚相对时,彼此狂乱,失控,受欲/望的挟持。
    她贴过来的时候,彭安想的却是,自古男女不同,女的什么都更柔软,唇瓣也是。
    陆姩的眼角余光向前方扫去。
    董孟已经走了。
    她正要撤身,腰上却被一只手掌握紧。
    她被迫紧紧贴着男人的唇。
    第64章
    你没有后路了。
    彭安是规矩的男人。
    她刚才只是贴紧他。
    他亦然,没有咬,没有舔。
    二人像是两朵挤压的棉花,明明鼻尖闻到了对方的气息,都没有伸舌头。
    唇瓣辗转间,有些轻微的声音。极细,脆弱,却盖住车外的人群喧嚣。
    彭安的手掌从腰上向上移,捏住她的后颈。
    她戴着他送的翡翠长链,他扯了扯链子,再插进她的发间。他用唇吮了吮她的下唇。
    她“嘤”地一声,像是轻吟,像是求饶。
    他细细地吮几下。直至听见有一路人的大声嚷嚷,他松手。
    陆姩以为能撤回去。
    谁知又被他压住,他啄啄她的唇,再开口时,一本正经:”陆小姐,回去吧。”
    “小心开车。”她坐正,唇上被滋润得嫣红。
    彭安抚一抚唇。好像不是很恶心。
    *
    至此,陈展星休养足足一个月,也是把医生的建议当耳边风的一个月。
    医生天天都在劝,今天也不例外:“陈先生,你要戒烟戒酒。”
    “我戒色了。”陈展星接话,牛头不对马嘴。
    边上的桌子放了一包烟、一盒火柴,他就要去拿。
    医生:“陈先生。”
    “我都不调戏女人了了。”陈展星审时度势,如果他再放肆,陆姩一定又会毫不留情地拉扯他中弹的伤口。
    说不定,他比彭安更早化作春泥。
    医生无话可说,劝又劝不动,只得作罢。
    金长明又和医生擦肩而过。
    医生点点头,出书房。
    陈展星听见焦急的脚步声,这可不像谨慎冷静的金律师。他转过头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大当家出事了。”金长明满脸肃穆,“陈大当家的右肩膀曾经受过伤,这次又是右肩中弹,医生说再次取弹的风险很大,右手臂可能保不住。”
    陈展星不问陈大当家如何受的伤,立即站起来:“金律师,安排我的行程,我回上海。”
    金长明:“陈先生,上海被日军接管了。传言南京国民政府要迁都。”
    陈展星:“云门的家当在上海,我就算要移居香港,也要给云门铺后路。”
    金长明担心:“你的身体……”
    “我人活着,四肢齐全,不就是肺气不足么,多喘几口新鲜空气就行。”陈展星说,“对了,香港还有事情需要你帮忙,你留在这里。”
    彭安刚刚回来,敲下门:“有急事?你要走?”
    陈展星三言两语说明陈大当家的情况:“彭安,我把香港的事都交给你了。”
    彭安点头:“上海不是以前的上海了,你这次回去,路途凶险。”
    “有你的这一份关心,我一定珍惜我的这条命。”陈展星按住彭安的肩。
    彭安拍开陈展星的手:“你自己当心。”
    陈展星挽起外套:“彭安,我真的舍不得她。”
    “金钱、权力、美人,你哪一个是舍得的?”
    陈展星大笑:“你和她两败俱伤,我和她来日方长。”
    *
    陆姩得知陈展星回了上海,已经是第二天。
    彭安更加忙碌,早出晚归,一天到晚不知在做什么。他的房间不上锁,随时欢迎谁进去似的。
    陆姩当然不客气,她例行公事,进去书房,走到书架边上,先查看书架上的书。
    这两天似乎多了几本,都是日常的书籍。
    抽屉里放着英文资料,边上也还是有一本英文词典。她对照着查了查,发现今天多了一份金融文件。
    她仔仔细细查了几页。
    彭安转移了大量财产到香港。照这一个架势,他是要移居了。
    陆姩每回过来查看资料,极其小心翼翼,阅读完毕,立即复位。她今天对着这份金融文件发了一会儿呆。
    突然地,她听见外面金长明的声音:“彭先生,你回来了。”
    “金律师。”响起的是彭安那一把凉得像清泉的嗓子。
    他今天回来得早了。陆姩解开衬衫的三个纽扣,将衣领拉向旁边,露出左边肩膀。
    “金律师。”彭安和金长明说话,推门见到倚在桌边的女人。他有点惊讶:“陆小姐。”
    更加惊讶的人是金长明,他立即退出去:“打扰了。”他理不清陆姩和陈展星、彭安的关系。他家主子已经回上海,远离红颜祸水。但留在这里的那个男人,恐怕躲不过。
    彭安望一眼桌上的词典:“陆小姐在这里做什么?”
    陆姩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礼盒:“想着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礼物吗?今天是什么节日?”
    “你我的日子,何须他人来定。我说是节日就是节日。猜猜这是什么?”
    彭安摇头:“猜不出。”
    陆姩打开礼盒,从中抽出了绸缎帕子,一块大大的方形帕子:“从今往后,你我更亲近的时候,你可能用得上这个东西,比你从前用的小帕子要宽大,这是我让裁缝挑了最好的布料缝制的。当然,你要擦全身只能用毛巾,或者我送你一条更大的浴巾。”说的两人是要全身相贴一样。
    “我很久不用帕子了。”几次亲近,汹涌的杀欲渐渐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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