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两旁的楠木交椅成雁翅排开,在金成举的目视下,金玦焱与阮玉等人按位次落座。
    金家主子这般阵势的出场,这于即便在金家待了几十年的下人心中都属罕见。
    难道是出了大事?
    众人面面相觑,嘤嘤嗡嗡的议论声忽的消失了。
    他们个个心怀忐忑,不知这件大事是否会牵连到自己。
    如今金家的危机解除了,四爷又寻得了新矿,这回事情可是办得妥妥的,想必金家至少能再风光个一百年,那么这件大事是什么?还是说他们在金家遇到危难的时候信心不够坚定,有的人还跟外面的人偷偷打了招呼,只等着金家一倒就溜之大吉?还有的人趁金家混乱,无人顾得上自己,便偷偷的顺了些玩意……
    这般一想,不免心虚,于是就不由自主的要往前面瞄。
    ☆、291老账新算1
    嗯,怪了,除了老爷、三爷、四爷跟四奶奶容色平静,大房跟二房也衣着整齐,可是那脸……
    这是怎么了?主子内讧了?
    金成举眼睛微微一抬,环顾四周。
    众人在他威严而冰冷的注视下再低了低头。
    厅中鸦雀无声,所以金成举的音量不高,却轻轻松松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连站在最外围的小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想必你们都知道,二奶奶前段时间出门办了点事,这个家就暂时归四奶奶管着。四奶奶虽年轻,但是一直办事稳妥,所以我决定……”
    “老爷,”李氏从座位上站起来,对金成举施了一礼:“儿媳觉得,有些事当说个明白,掖着藏着倒不光明磊落,儿媳可不像旁的人,总是使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说着,目光猛的甩向阮玉,配上一脸的青紫交加,神色要多狰狞有多狰狞。
    离得近的人瞧得清楚,也不禁看向阮玉,心想着这事跟四奶奶有什么关系?莫非二奶奶被绑,是四奶奶干的好事?
    可是为什么要对二奶奶下手?难道是为了中馈?
    二奶奶遭到绑架,金家下令不得谈论,也严禁外传,莫非是早知真相,所以要保护四奶奶?毕竟四奶奶是相府千金,哪能得罪?而今二奶奶是打算不顾一切揭露事实,为自己讨个公道了?
    李氏转了身,挺着脸上的青肿,双手拢在身前,分外庄重:“我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可我一向是个磊落之人,不喜欢做那些暗地里的勾当。可也就是因为太磊落了,倒成了别人的靶子,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栽。我请各位想一想,我当家这么多年,可曾亏待过你们?可曾没有赏罚分明?就算有些事得罪过哪位,可是你扪心自问,我可是昧着良心,只为自己求痛快?”
    李氏拍着胸口,义愤填膺:“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金家?!”
    众人垂眸思量。
    若说李氏管家,说不上是严厉还是跋扈,他们跟别的府的下人也有联系。怎么说呢?各府的事都是大同小异,总归是下人们都觉得委屈,可若真说自己有什么冤枉,似乎也不尽然。而且这世间的事,除死无大事,倒也不觉得李氏有何特别过分之处。
    于是在李氏的调动下,平日在她手下办事的几个管事跟媳妇子都纷纷出列,只言李氏一心为公,还说有手心就有手背,哪能单看一面呢?
    阮玉跟金玦焱交换了下眼色,阮玉想说的是,看吧,李氏这是在发动群众力量了。
    也是,毕竟在金家这么多年,积威之下,人们已经习惯了她的手段。再者,自己毕竟是新“上任”,先前也只说李氏不在,代管几日,人们又欺她年轻,平时她跟这些人也没什么交往,而且府中前段时间因为假矿的事人心惶惶,最近才重入正轨,难免有一些混乱,所以下人们很有微词,如今原主回来了,自要投靠原主来显示忠心。
    于是那几个人一开口,其余人也跟着附和,简直是为李氏歌功颂德,李氏的脸便露出得意。
    “我为了这个家,可谓是操碎了心。你们也都知道了,前些日子,大伯自告奋勇的接了单生意,可是识人不清,结果被骗了,连累得咱们差点倾家荡产……”
    “李氏,”姜氏急了:“你少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李氏冷笑:“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长了疖子还不挤出来,小心发霉生疮!”
    “你……”
    “行了,你们做主子的,少说两句,也不怕底下人看笑话!”金成举低喝。
    姜氏狠狠剜了李氏一眼,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金玦鑫示意她消消气,她就一拧身子,拿背对着他。
    相比下,李氏很有风度:“若说这个家真是败了,咱们的主仆之义也便尽了。不管是为了一家老小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不能坐以待毙。想当年,金家也曾遭了难,是我舍了嫁妆又从娘家搬了银子方救的急。我里外忙活,结果我那还未出世的孩儿就……”
    李氏适时抹泪,众人也跟着唏嘘。
    “母子连心,日后每每想起,我的心都跟着抽痛……”再抽噎了一下,清清嗓子:“可谁让咱是金家人,是金家的媳妇,看着自家遭了难,怎能坐视不理?不像某些人,自诩出身高贵,却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家过好日子,从不管别人死活!”
    众人自然而然的把目光调向阮玉。
    “还是我不自量力的里外奔波,又去娘家调银子,却不想……”李氏面露惊恐:“我也不掖着瞒着。我是落入贼人之手,那些混蛋竟然要金家出银子来赎我。他们可知金家现今是什么处境?这要出了银子,要老爷太太上哪栖身?要兄弟妯娌到何处避雨防风?还有这些个未长成的孩子,可都是金家的骨肉,我就是宁可死,也不能连累了他们啊!好在我觑了个空,偷偷跑出来,可是居然有人跟我说,跟我说……”
    蒙了脸:“说我账目不清,贪了公中的银子……”
    轰……
    下人们一下子炸了。
    其实但凡是大户人家,总会有几件事一旦爆出来便要炸一炸的,而既然执掌中馈,自是要跟银钱挂钩。
    话说,久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这都是心知肚明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过去了,可如今非要揭出来,定不是个小数目。只是谁都知道姜氏跟李氏别着劲,府里查账查得很勤,若真有问题早就闹腾起来了,还能等到现在?且看李氏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莫非是有什么隐情?莫非当真遭人陷害?
    众人不由自主的再次看向阮玉。
    阮玉眼观鼻鼻观心的默不作声,还是金成举在后面叹了句:“既是老二媳妇要个明白,你就给她个明白吧。”
    她只得站起身,施了一礼:“是。”
    再转向众人,看着他们的神色各异,再瞅瞅李氏的“凄怆”。
    她可真不愿意掺合这些事啊。
    姜氏倒是痛快,趁着方才回去换衣梳洗,已经叫人把账本都抬过来了,就等着阮玉当面跟李氏对质。
    阮玉让人将李氏扶回到座位上,待她心情平静了,才使下人打开装账本的三只樟木箱子:“府中的用度开支皆是由二奶奶安排,各管事做了预算然后按实际价格买入卖出最终入账,再经由账房查阅核对,最终报到二奶奶这边,由二奶奶亲自拍板落实,不知是也不是?”
    李氏拿帕子擤了擤鼻涕,带着浓重的鼻音:“是。”
    “这么说,这些账目二奶奶都是一一过目保证确切无误吗?”
    “若它们还是当初的账目,自是确切无误!”
    底下人爆出一阵嘤嘤嗡嗡。
    很明显的,李氏是在暗示有人做了假账,意图陷害她。
    “那么二奶奶便不妨过来看看,它们可是当初的账目?”
    李氏甩了帕子,不忿兼妖娆的走过来,捡起账本,逐一翻看。
    有新账,也有陈年旧帐,后者有些泛黄泛潮,有时几张纸粘在一起,极难翻阅。
    有小厮又搬来了一只箱子。
    这是存在李氏屋里头的,是账目的副本,为了预防管事或者主管中馈的人贪污,各府的账目均至少一式两份。
    李氏为了中饱私囊,这上面做得极是仔细,而且很多时候,原件的内容也是由她填写,所以上面的笔迹,她是清清楚楚。
    她翻看了一圈,发现并没有被做过手脚,心中不免疑惑。
    “二奶奶可是看好了?”阮玉发问。
    李氏站起身,挺直肩背……看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随后又上来几位账房先生以及涉及财务或采买方面的管事,再一番查阅,然后肯定点头……原件和复件一致,不曾作假。
    李氏便得意的看着阮玉。
    阮玉淡淡一笑,叫霜降也捧来一只漆皮小箱子,打开,取出一本小册子,漫不经心的翻了一页。
    “二奶奶这些帐做得毫无瑕疵,两边也都对得上,亦没有涂改,果真没什么可挑的。”
    她啧啧赞赏,李氏便不屑的哼了一声。
    “但是……”语气忽然一转,略有停顿:“我还有几个疑问。”
    “什么疑问?”
    “显庆十五年冬,天降大雪,道路不通,二奶奶是通过何人以何种渠道在哪个铺子里买的螃蟹?”
    李氏一愣。
    “螃蟹是秋时的美味,若说有钱人家冬天买来尝尝鲜也不稀奇,尤其是用以火锅调味,简直是美不胜收,只是……”
    “弟妹难道不知道吗?螃蟹是可以冻在冰里的。”撇撇嘴,装模作样的叹口气:“也难怪,弟妹这般锦衣玉食的,自是不知这些门道。”
    ☆、292老账新算2
    “或许吧,”阮玉垂眸,纤指仿佛无意识的摩挲着纸页:“只不过二奶奶这账上所记的是活螃蟹的价。冬日里,冻螃蟹和活螃蟹可是每斤差了十两银子……”
    底下有听得明白的,顿时嗡的一声。
    “不过下了锅,也都差不多,谁还追究是死是活?”阮玉补了一句,再挑了账本一翻:“显庆十五年腊月初三,进螃蟹七十斤……”
    底下又是一阵骚乱。
    阮玉弯弯唇角:“这玩意也是,本没有两口肉,却长了那么大个壳子,便难怪压秤了!”
    李氏的脸色便白了。
    买入食材,向来都只是报账,很少真正去调查到底买了多少,总共做了几顿,用了几斤,反正很快就进了肚,还能掏出来称量不成?这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所以采买这块一向是有油水可赚的,只要把帐抹平就没事。
    可是谁也没想到阮玉竟会从这不可能中下手,李氏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金玦森在椅子上动了动,很想找个机会溜走。
    阮玉将手中的册子翻了几页:“我这里挑着录了一些,稍后二奶奶或者是有疑问的人可以随意瞧瞧,再对对账目,看我说的可有错?”
    底下专门负责采买食材的孙婆子不由自主的往人群里缩了缩。
    “府中的衣物更换:主子一季四套,姨娘一季两套。管事及一等下人两套,可用缎、绸;二等两套,可用纱;三等一套,可用细棉布;粗使的丫头小子一套,用粗布、麻。府中每年进这些料子就花费颇多,只是若细看,账面上记载的绸缎类颇多,却少有麻布,难道我们府里有这么多需要穿金戴银的人吗?可是再仔细瞅瞅呢……”
    阮玉没有说下去,李氏的脸又白了一层。
    “还有这些个锅碗瓢盆及各类摆置,看账面上的意思是更换频繁。可是恕我眼拙,我始终没有发现这里或那里有什么改动。库房也看了,亦没什么存货。而若说杯盘容易损坏,但也不至于坏一只便全府上下都要换一套吧?这些东西天天要用,谁都有个不小心的时候,又怎么折腾得起?再有这材质,上面录的是粉彩……我倒不记得,连粗使丫头的房里都要用上粉彩了。一只两只的还说得过去,若是人手几套……况且,既然说补充买进的是精品细瓷,只是这到底是什么瓷,四爷看得还是清楚的……”
    金玦焱以手支颐看她在那有模有样的翻册子,这会又扯了他进来,不觉牵出笑意。
    “若说库房,我这还有个疑问……”阮玉又换了本册子:“胡记银号的三公子成亲,咱们府里送了一对羊脂玉如意……这是账目上记的,可是到了人家手里就变成了白玉的。当然,礼单上录的只是‘玉如意’,这是怎么回事?”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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