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逼债逼得欠债人家破人亡, 又有卖人家女儿逼良为娼的……那些人手段狠辣, 却又像阴沟里的老鼠, 坏事干多了,生怕哪一日知府大老爷清算他们的罪行, 给抓起来投到大狱中去。
    一般说来是不敢跟官府争利的。
    晏升一想是这么回事,他开怀笑道:“看来得麻烦詹大人了。”
    门外传来衣衫窸窸窣窣的动静,一身材精瘦的中年男子阔步走来,到了门口站定问道:“卫大人在吗?”
    他就是镇江府知府詹益书,因前些日子回乡祭祖, 一回来就赶紧来拜访卫景平了。
    卫景平迎出来, 猛地瞧见一个五官干巴的男子, 微顿了片刻才道:“詹大人。”
    晏升也对詹益书行了礼,笑道:“巧了,才将还在说詹大人呢。”
    詹益书有些愣怔,但还是淡笑道:“不知道卫大人有何吩咐呀?”
    卫景平就把正通钱庄的事跟他说了:“晏大人担忧咱们官府放贷出去的利息银子太低,断了本地放高利贷人的财路,他们会生是非,本官则以为詹大人的治下清明,不大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詹益书嘴唇翕动几下,虽然没拍着胸脯向卫景平说出“不会,绝不会。”之类的满话,但放松的表情显示了他并不担忧这件事:“卫大人这么说倒给本官提了醒,”,他瞧了晏升一眼:“晏大人得空将镇江府内放高利贷的契约理一理,看看有几家大户。”
    是时候找他们喝个茶了。
    “那就麻烦詹大人了。”卫景平再次朝他行礼。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位詹大人爽快过头了,总让人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自家人,就是用来麻烦的啦。”詹益书呵呵笑道:“听说卫大人乡试时的主考官是文婴文大人,下官当年会试是文大人主考的,论起来咱们可是有同门之谊的……”
    他这话显然是在和卫景平套近乎,在当朝,习惯称呼主考官为“恩师”,但进士们更习惯自称“天子门生”,不是同窗的两个人彼此间不会攀“同门”。
    卫景平对他的印象有些打折扣:“……多谢詹大人。”
    提起文婴,詹益书话峰一转说道:“文大人外放有四年多了吧?”
    卫景平说道:“听闻文大人将柳州府治理得很好。”文婴在柳州府重农耕,开官学,治理有方,在当地的名声好极了,都叫他“文青天”。
    詹益书抹了点儿眼泪:“听说恩师这般好下官心里能好受些。”
    对文婴罢相终究是有些意难平。
    卫景平听了这话,对他的好感度又拉升上去一些。
    ……
    有了詹益书和晏升的全力支持,次日,正通钱庄顺利开业。掌柜和师爷都是从当地找来的,掌柜姓于,师爷姓郑,都是甘州府来此地谋生的,先前晏升家和他二人打过交道,知根知底的才敢请来用。
    开业开业的节点选的也好,初春时分,正巧有大批商贾要北上做买卖的,需要异地汇兑业务,在这里换成银票揣上,到京城提出银子,因而业务来得很汹涌,竟导致钱庄里的人手不够,卫景平都时不时亲自过来盘点账本打下手了。
    汇兑的量上来,库存银子一日比一日增多,放贷的业务也紧跟着来了。
    这日,卫景平粗略盘点了下账本,说道:“截至二月十九日存银23000两,放贷20000两。”好家伙,出去手头应急的3000两,等于把库存银子全都放出去了。
    这是一天都不让他白给利息银子啊。
    这放贷出去的速度真是出乎意料的快。
    卫景平不禁要发个感慨:镇江府的商贸是真发达呀。
    二月底,他要启程回京的时候,问钱庄有多少库存银子,于掌柜拿出算盘打了一番说道:“还有八千两。”
    “八千两,”卫景平问:“是前日和昨日存进来的吧?”
    于掌柜:“是哦,咱们钱庄的银子捂不热就会被人借走了。”
    许是由于利息银子低的缘故,总有人来借贷。钱庄因为库存银子不多,常有十万火急的人满怀希望而来,借不到银子又失望而归的。
    他话音才落,恰好就有人来办业务:“掌柜,在下想要借八千两银子。”
    问都不问利息,张口就要借银子。而且他要借的正正好是八千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卫景平微微一愕,他使了个眼色,于掌柜对来人说道:“实在是对不住,钱庄已经没有库存银子放贷了,这位大哥您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吧。”
    那人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没银子放贷了?”
    明明有人告诉他有八千两来着,那人满腹狐疑地悻悻离开了钱庄,等走到拐角处他对另一个人说道:“快去告诉老爷一声,钱庄里没有这八千两存银。”
    钱庄里。
    于掌柜满腹狐疑问卫景平:“大人,咱们不就是赚利息差的吗?为何又不借出去了?”
    “于掌柜,”卫景平四下环顾了一眼,把于掌柜请到里间轻声说道:“本官担心他们从咱们钱庄借了银子出去,转手又放了高利贷。”
    他心道:或许他们以低利息银子从钱庄借贷出去,再以极高的利息放高利贷出去,不花一分本钱就能赚到大钱,有些人的头脑过于活络了。
    虽然并不影响钱庄的生意,但日后要是传出去,有违他“发商生息”的初衷不说,一旦出事被人揪出底儿来,户部和正通钱庄成什么了?
    多招人唾骂。
    于掌柜一点就透,忽地明白过来:“……这之中绝对有蹊跷。”
    比如方才来借钱的那人。
    他们说话的时候,卫景平一直盯着于掌柜的神情,见他坦荡荡的才道了句:“烦请于掌柜这两日多留个心。”
    于掌柜一脸凝重:“嗯,多留个心。”
    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吗。
    ……
    傍晚回到客栈。
    “大人,咱们不回京了?”卫五月都套好马车了,卫景平又说不走了,他迷茫地挠了挠头。
    “等几日再回。”卫景平说道:“还有件事没办完。”
    他跟晏升说道:“于掌柜和郑师爷,还有他手下的伙计到底可不可靠?”
    “相当可靠,”晏升说道:“于掌柜和郑师爷早年在我们晏家干过,三年前我来这里做官,家里人怕我在这里被欺负,打发了几个人过来照料,他二人见我在此地如鱼得水,闲着没事就打算谋个生,人是极靠谱的。”
    卫景平:“……”
    还有几名打杂的伙计根本接触不到账本,不可能详细知晓钱庄具体有多少可往外头放贷的库存银子。
    “你不也算一个嘛,”晏升打趣他:“还有詹大人。”
    詹益书。
    时常去钱庄打转的詹大人。
    卫景平忽然想起有一次郑师爷说的:“詹大人和卫大人一样时常来问库存银子”的话,心中颤了下:詹益书……
    他。
    难道是他。
    不不不,来镇江府之前他向吏部打听过,詹大人仕途多年,政绩、口碑都十分的好,他不能随便怀疑人家。
    “这两日要是那人再上门,”卫景平说道:“就把银子放给他。”
    今日没借贷到银子,说不定还会再来的。
    晏升:“打算引蛇出洞?”
    卫景平点头:“试试吧。”
    不一定能成。
    果然如他所料,隔天,那人又来钱庄借银子,张口还是8000两,这一次,钱庄放给了他。
    银子借出去后,卫景平对晏升说道:“说不定这两日该有人往外面放高利贷了,你盯着点儿。”
    要是真查明了这笔钱的去处,就容易办多了。
    隔了四日,晏升大半夜来见卫景平:“卫四,让你猜准了,昨天开源商行向一家姓钱的商人借了8000两的高利贷,契约上约定两个月还钱。”
    巧了,那人向钱庄借的也是两个月的时限。
    卫景平:“……”
    真是防不胜防啊。
    卫景平忽然问道:“钱姓商人和詹大人有过来往吗?”
    晏升一拍脑门:“钱姓商人,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谁……”他哎呀了半天才说道:“詹大人有个妾似乎是钱姓商人送给他的……”
    詹益书和钱姓商人,细究起来有来往不假。
    卫景平心中咯噔一下,沉声说道:“嗯,知道了,我明日就启程回京。”
    就目前知晓的情况看来,詹益书没那么容易清白地把自己摘出来。
    要是这件事牵扯到詹益书,在镇江府的地盘上,知府一手遮天,水太深,他怕一旦查起来会把自己给埋了。
    晏升:“不管钱庄的事了?”
    卫景平说道:“嗯,暂时该怎么运营还怎么运营,只是账本要做两套,尤其涉及库存银子的。”
    晏升听他话里有话:“这事儿我看着办。”
    卫景平点点头:“后会有期。”
    第220章 厨子
    ◎“咱也没见过,听见过她的人说啊,真是个花容玉貌的孩子……”◎
    三月初四。
    启程前, 他忽然想起有几件事情要交代给于掌柜和郑师爷,于是卫景平特地换上常服又去了一趟钱庄。
    跨进门, 却和詹益书走了个对顶, 卫景平微微一愣,而后圆滑地寒暄起来:“詹大人。”
    詹益书毕恭毕敬地道:“听说卫大人这就要回京,下官赶来给大人送行,下官知道大人心系钱庄, 走到门口就习惯了要进来看一遍。”
    “真是劳詹大人费心了。”卫景平心中蹦出一句寒意十足的呵呵, 面上却诚挚地笑着回他, 不再往钱庄里头迈步:“詹大人这么上心, 本官可以放心地返京复命了。”
    詹益书缩着肩跟在他后面:“下官送送卫大人。”说完, 他请卫景平上了马车,一道往镇江府的运河码头走去。
    到了运河边上, 忽然有位三十来岁的精瘦男子背着包袱来找过来,对着卫景平行礼道:“卫大人。”
    卫景平指了指他对詹益书笑道:“本官十分喜爱此地的菜肴, 几番打听总算请了个厨子跟随本官进京……”
    他叫李大全, 是卫景平昨日傍晚临时起意找来, 跟随他一起回京城的厨子, 会做水晶肴肉,东乡羊肉以及蟹黄包等各类菜肴和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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