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刚才,他都听见了,听见我维护他,知道我还爱着他。
    “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
    自广播里泄出的声音,亦是无可否认的证明。
    难怪他这么游刃有余。
    那么这是哪里?
    黎棠开始环顾四周,这里是不是地狱?
    上次一脚踏进来,又被拽了回去,所以这次他亲自来捉我,让我无法逃脱。
    可是……黎棠无奈地想,我从来也没打算逃走。
    想要我的命,你只要说一声,我就会给你。
    走进便利店,蒋楼扫一眼货架,拿了三明治和一瓶水,去收银台结账。
    推门出去,想起黎棠惨白如纸的脸色,返回的脚步不由得急促起来。
    是因为路况不佳,总是起步又刹停吗?可是以前黎棠从不晕车,坐在公交车最后排也精神焕发。
    那是低血糖?黎棠似乎也没有这个毛病,难道在国外这几年吃不好,所以……
    边想边抬起头,蒋楼怔住。
    黎棠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车,正站在车旁,看着他笑。
    并非重逢以来对待合作伙伴客套的笑,而是熟悉的,见到心上人时发自内心的笑。
    笑了一会儿,嘴角缓慢下沉,眼神也由喜悦转为惊惧。
    见蒋楼站在那里不动,黎棠不得不向前几步,去推他:“你回去,你快回去。”
    这里是地狱,你不该在这里。
    当被问到“我该回哪里”,黎棠瞳孔骤缩,好似猝然清醒。
    不对,不对……
    拨开云雾,闯入视线的是落日夕阳,黄昏的残影。还有风吹枯叶的响动,汽车嘈杂的鸣笛,往来行人的脚步声,随着感官的恢复一股脑涌入。
    这里是现实世界,并非十八层地狱。
    “黎棠,黎棠。”蒋楼唤他名字,“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沁出的冷汗被风吹拂,在皮肤上挥发凝固,黎棠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弄错了……抱歉。”
    蒋楼眉心微蹙,为黎棠不该有的歉意,为他那句“弄错了”。
    把我错当成谁了?
    黎棠想撤身后退,却浑身发软,几乎无法站立。
    蒋楼立刻扶住他的手臂:“要不要靠着休息一下?”
    问出口才觉逾矩。黎棠如此抗拒他,怎么会愿意和他靠近?
    “我是说回车上……”
    然而没等说完,黎棠垂下脑袋,轻轻抵住蒋楼的肩膀。
    “抱歉。”黎棠轻声说,“我就靠一下,马上就好了。”
    梦里的少年冷酷而强势,他一心复仇,怎么会问我他该去哪里。
    也不会喊我的名字,用这样温柔的声音。
    第52章 我来找你
    蒋楼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黎棠靠近,额角贴在自己肩头。
    喉咙感到干涩,既是渴切祈盼,也是忧心焦灼。
    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抬起,悬停在距离黎棠后背不足五公分的位置,靠近几毫,又克制地撤离。
    还是怕吓到他。
    他这样苍白,这样虚弱,让蒋楼无法理解七年前的自己,怎么可以那么狠心。
    同时明白了诗里写的,愿意为了某个人从此远离病痛而交付自己的性命,从来不是矫情的虚言而已。
    五分钟后,车子重新驶入主路,汇入霓虹闪烁的车流。
    黎棠没再休息,坐姿端正地看着前方,瞳孔里似有星火窜流不息。
    他似乎恢复到了先前开合自如的状态,至少蒋楼问他冷不冷的时候,他全无迟疑地回答:“刚刚好啊。”
    车内再次陷入安静。
    从前两人待在一起,也多是黎棠在找话题,如今各怀心事,除了业务上沟通,只剩一种难以为继的沉默。
    到公司楼下,黎棠刚下车,就见李子初从一楼大堂里冲出来:“你们出发早,怎么到得比我们晚?”
    黎棠没说路上停了一会儿,以堵车搪塞过去。
    蒋楼自驾驶座下车,李子初看见他便如临大敌,老母鸡护崽似的把黎棠扯到身后。
    黎棠尴尬不已,上前介绍道:“这是roja技术部的……”
    “我认识他!”李子初目光几分轻蔑地打量蒋楼:“有些人呐,别以为打扮得人模狗样,就真是个人了。”
    蒋楼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不反驳也不理会,气质使然,轻易给人一种威压之感。
    而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黎棠身上,一秒也不曾移开。
    李子初越看他这样子越来气,心说当时心狠手辣,现在装什么款款深情?
    拉起黎棠就走:“进去快进去,可别再给这大尾巴狼骗了。”
    走出去两步,李子初回头喊道:“这地方不允许长时间停车,赶紧挪走吧您!”
    黎棠身上没力气,只来得及说一声“谢谢载我回来”,便被李子初拖着往里走。
    穿过玻璃门时,自进出的人群缝隙中回望一眼,蒋楼还站在那里,高峻的身型如松柏,却在深秋凛冽的寒风中沉冷而孤独,仿佛融于夜色。
    一股莫名的酸涩自心口淌过,黎棠收回视线,不再去看。
    刚乘上电梯,李子初就开始念叨:“车上怎么就你和他两个人?他果然有所图谋,早知道当时我就反对到底,从根源上切断你和他碰面的机会……”
    黎棠听得断断续续。方才在半路上突然发作,他现在都没完全缓过来,加上电梯快速攀升,耳朵里阵阵嗡鸣。
    不得不扯一下李子初的胳膊,让他收声。
    李子初终于发现黎棠的不对劲,忙问:“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是不是对你……”
    “我只跟他聊工作方面的事,没有其他的。”黎棠说。
    李子初松一口气,扶着黎棠道:“以后再有这种场合,你还是别来了,大不了我给你拍下来,做一个把他剪辑掉的纯享版。”
    黎棠扯动嘴角:“我猜会有人剪的,不过是反着来。”
    果不其然,当晚就有人在互联网上发布视频,关于今天在首都某高校报告厅做演示的主讲人,把和专业有关的全部删掉,只留此人的全方位特写。
    好在蒋楼并没有出现太长时间,否则这个视频可能会远超三分钟。
    黎棠是晚上睡前例行巡逻朋友圈时,看到齐思娴转发,没有点进视频去看,只聊表礼貌地点了个赞。
    翌日,在公司的茶水间碰到齐思娴,被挤眉弄眼地问到“看见前男友变得这么帅,内心有没有一丝丝波动”,黎棠摇了摇头。
    即便不会乱八卦,可送到嘴边的瓜不吃白不吃,齐思娴不大相信地说:“怎么会呢……我听说前男友升职加薪都会不开心,总觉得是因为我离开了他,他才走了狗屎运。”
    没有她,那个人反而变得更好了,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黎棠听笑了。仔细一想,确实是他离开蒋楼之后,蒋楼运势一路走高,从学业到工作都高歌猛进。
    难不成我也命里带衰?
    这样想着,黎棠回道:“我的意思是,他不是现在才变帅的,他一直都这么帅。”
    黎棠深知,要以客观理智的态度来面对前男友,才能在工作往来上大方得体,不落下风。
    况且细究起来,似乎也不能算作前男友,毕竟他和蒋楼的“恋爱”是由谎言堆砌的空中楼阁,当不得真。
    所以客观上承认蒋楼的优秀,对黎棠来说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周六,黎棠去见心理医生。
    李子初一口咬定他上回发作是因为擅自停药,又开始每天盯着他吃药。这回见医生,黎棠正琢磨到底要不要开药,还有中西药一起吃是否科学,在诊室门口碰到了上回见过的聋哑青年。
    他也来早了,和黎棠一起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聊天。
    聋哑青年用手机打字:圣诞节快到了,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下雪。
    看到“圣诞节”三个字,黎棠微怔。
    他也打字回复:也许吧,首都的冬天一向寒冷。
    不像叙城的冬天,只会下阴冷刺骨的雨。
    聊到病情,聋哑青年说:上周我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残余听力值足够做人工耳蜗,攒的钱也差不多够了。
    黎棠由衷地为他高兴:那你以后就能听见声音了?
    聋哑青年笑着点头。
    黎棠记得他曾说过,多数聋哑患者都没有配助听器或者植入人工耳蜗,除了承担不起费用,他们也不愿在生活中被另眼看待。
    被问到决定做手术的原因,聋哑青年几分羞涩地笑,打着字从脖子红到面颊。
    他说,他有了喜欢的女孩,朋友们说女孩唱歌很好听,他想听见她的声音。
    黎棠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爱情总是能给人力量和勇气。
    不免感到好奇,黎棠问:还有哪些原因能促使一个人,在丧失单侧听力十年之后,重新戴上助听器?
    聋哑青年思考了一会儿:如果不是有非戴不可的理由,比如工作需要之类的,那这个人或许是碰到了一个契机,让他决定放弃伪装,遵从内心吧。
    黎棠猜测,蒋楼戴助听器的原因应该是前者。
    毕竟他现在从事it工作,除了编程代码,也需要和同事交流协作,一只耳朵听不见总归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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