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莱恩在厨房的岛台前切着柠檬,姨父已经将海鲈鱼的内脏清理好,正在给砧板上的几条鱼改上花刀。而黛拉姨妈双肘撑在岛台上,看着柠檬被莱恩精细的刀法瞬时切成薄片。给海鲈鱼腌上海盐、黑胡椒和各种香料后,佐以柠檬与小番茄放入烤箱等待二十分钟,便是鱼皮焦香肉质鲜美的一道好菜。
    门铃响了两声,莱恩欲想放下手中的刀去为罗莎琳开门,却被黛拉制止:“你手上还沾着柠檬汁,就让姨妈抢先一次吧。”
    墨菲和茱莉亚出门去买水果了,这俩人有钥匙,自然不会敲门。
    那么门口可能出现的只有一个人。
    黛拉很好奇从未动心过的莱恩爱上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女子,更何况她有着一个美好的名字。在瓦莱西亚,只有深爱着女儿的母亲才会给自己的女儿取下这样的名字。
    她怀着雀跃与好奇的心打开屋门,却撞上一张她未曾想过会出现的脸。
    那女人的容貌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是她日思夜想也盼望再见一面的面孔。她穿着娜塔莎年轻时常常爱穿的那一身卡其色风衣,就连脸上挂着的微笑也和母亲如出一辙。
    而那双锐利又坚定的眼睛,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都祈愿下个梦里也能入梦,是与她想伸手却无法留住的挚友相像的双眸。
    黛拉收住差点盈眶而出的泪水,热情地邀罗莎琳进门。
    关上屋门时,门外传来茱莉亚的大喊:“妈妈别关门,我们回来了!”
    她俩喘着粗气一前一后地进了门,手里拎着的纸袋里装着调酒用的橙子。
    茱莉亚拍拍罗莎琳的肩,而墨菲将橙子递给了厨房里的莱恩。
    黛拉伸出双臂,将罗莎琳搂到怀里:“我是黛拉,莱恩的姨妈。”
    罗莎琳的视线越过姨妈的肩头,岛台前切着橙子的莱恩正在对着她温柔地微笑。
    恍然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家的概念。
    曾经她以为,有母亲的地方就是家。但失去母亲后,她不再在乎这个概念。不是不想在乎,而是不能在乎。每年她生日时珍妮特的妈妈会邀请她与阿曼德前往她位于塔尔首都富人区的家中庆祝,那时总是一年中她最快乐的时光之一。但此时这种幸福暂时成了不能提起的话题,她也与珍妮特相隔万里。
    现在她终于来到了母亲的故乡,而这里也有一群人将她视为家人。
    姨父调配好鸡尾酒,将橙子片装饰在杯沿。罗莎琳本想以还要开车回家为由婉拒,但姨妈说:“今天喝酒的话就留下来吧,你和莱恩可以住在他小时候的卧室。”
    谈笑间时间过得很快,她有些微醺了便靠在莱恩肩头举着酒杯品着酒,莱恩也宠溺地将她纳入怀抱中。饭后黛拉姨妈邀罗莎琳上楼,她欣然答应。
    书房里大半面书架上都是黛拉姨妈医学相关的书籍,墙上则挂着几幅典雅的油画,最中间那幅肖像画十分眼熟。当时相隔太远,她没看清也不记得教堂里那幅女神像中女子的面容,但这幅画中的精细笔触却早已烙在她心头。
    “我的眼睛很像她。”她轻声说,唯恐惊扰了画中人。
    黛拉坐在书桌上,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这是你母亲的画,另一幅被她赠与给了北部的一个教堂。十年任期结束后她培养了不少新爱好,油画就是其中之一。”
    “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姨妈。”罗莎琳回望身后眼神无比慈爱的黛拉。
    这个故事该从何说起?
    南部海滨城市孤儿院里长大的几个孩子,从小却有着远大的志向:梦想以后成为总统、教授、医生和可以上天入地的特工。
    那时她们没有烦恼,没有忧虑,所有年少的困惑都可以被海风和冰淇淋所解决。
    十四岁时黛拉和妹妹莉莉安被全国最好的大学破格录取了,罗莎琳的妈妈也来到都城进入瓦莱西亚特勤局的特工学院学习。娜塔莎是她们那届最有前程的特工,却在十八岁时放弃了一切从头开始,进入瓦莱西亚国立大学修习学业。那时黛拉和莉莉安已经是研究生了,她们常常会去学校不远的公园里划船。
    在之后的几年里,莉莉安如愿留任母校,成为了学校里年龄最小的讲师。黛拉也入职了瓦莱西亚最好的公立医院的心脏病学部,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心脏病患者——医生不能爱上患者,但还好他只是来找院里的发小吃饭,然后他们自然而然地相爱了。
    他们都是双生子,两人分别叫上自己的姐妹和兄弟来了一场四人约会。那个男人的弟弟居然对莉莉安一见钟情,当时已有男友的莉莉安抵不过他的热情追求,最终还是劈了腿。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也对自己本不食人间烟火的弟弟为爱当三的疯狂行为大跌眼镜。
    不过那件事并没有影响莉莉安的职业生涯,后来他们度过了漫长的、只有快乐的时光。两对双胞胎在同一天举办了盛大的婚礼,莉莉安升任了正教授,黛拉也和爱人有了墨菲。
    而娜塔莎,那个总比她们慢一步的娜塔莎,从最底层的官职一路爬到议员、部长,再到瓦莱西亚史上最年轻的总统。
    大选结果公布的那天,她们在庆功宴上兴奋地摇着香槟,酒水喷洒了兄弟俩和举着相机的、小小一只的墨菲一身。
    之后,又是幸福满溢的十来年。莉莉安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叫莱恩,罗莎琳的妈妈也在卸任的两年后,决心要一个孩子。
    当时有一个叫夜鸦的激进组织遍布多国,在各大高校中都有支持者。娜塔莎在任时就注意到了夜鸦,常常对此多有疑虑,却缺少证据。毕竟夜鸦的人只是观点激进,却没有任何能被抓住的把柄。
    又发生了一些事,娜塔莎才意识到有人要害她和腹中未出世的女儿。于是还怀着罗莎琳的她决心只身离开瓦莱西亚,只为保护未出世的女儿。姐妹俩帮娜塔莎伪造了假死的证据,临走前黛拉和莉莉安问她要给女儿取什么名字,她颓废地答还没想好。
    又过了三年,黛拉和莉莉安常常会想起旧友,怀念过去的时光。姐妹两人最爱铃兰,而娜塔莎唯爱红白玫瑰,她们的花园里种满了这两种花。
    夜鸦更为激进了,成员常常发表一些极端言论。莉莉安便是那个站出来公开反对夜鸦的人,在课后发表了坚定的演讲,台下掌声雷动。而她的演讲被传到网上,一时间夜鸦名声扫地。
    在那个万物新生的春天,莉莉安生病了。黛拉跑遍了各国求助当地最好的医者,却依然阻止不了莉莉安的身体一丝丝被病痛抽空。她是救下了无数人的仁医,却救不了自己的妹妹。
    那天黛拉失去了自己的花,也失去了她最爱的妹妹。
    莱恩的爸爸在处理好一切后事之后殉了情,而当时还在上小学的莱恩一回家看到的是满地的血迹。
    在葬礼上黛拉抱住哭得一塌糊涂的莱恩,之后的二十多年里,她未曾再看到他哭泣过。他隐藏起心中的一切情绪,对谁都温文尔雅,礼貌却疏离。
    直到今天罗莎琳的到来,他的眼神里终于染上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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