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地下车库道别,谁也不愿意?先上车。
    最后庄青裁忍不住了, 强行将丈夫推搡进迈巴赫, 面带笑意?地嗔怪:“干嘛一直摆着张冷脸, 又不是不回来了。”
    透过半降的车窗,温皓白直视她的眼睛:“衣服和日用品都没带多少吧?回家要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不要偷偷摸摸回来?拿了就走。”
    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
    仿佛是在进?行一桩足以决定命运的谈判。
    想到昨晚收拾行李时温皓白那家伙全程“监视”,一会儿劝她别带这个、一会儿又把那个从箱子里取出来?……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觉得好?笑的庄青裁只得再次应允:“知道啦。”
    她转身?欲走, 忽而又想到什么,仍是不放心地叮嘱:“如果奶奶问?起?来?,你好?好?和她说……”
    温皓白阖眼, 不情不愿“嗯”了声。
    说不清是不是都市一族的错觉, 总觉得越小、越偏僻的地方,年?味就越足。
    或许是都趁着节假日跑去市区玩乐的缘故, 停车场比往常更加空旷,庄青裁将车停在一长溜的红色小灯笼下?面,莫名滋生出一种?小小的欢喜。
    只是, 红色的灯笼和白色的车。
    两种?隐约带有暗示意?味的颜色撞击在一起?,小小的欢喜,登时化作?虚无。
    庄青裁愣愣看了一会儿, 提起?行李箱,转身?离去。
    先前对街线路老化引发火灾的事确实叫人后怕, 如今再被女儿这么一劝,庄涛和楚彤云顺水推舟答应了搬家的事, 这几日闲来?无事,也跟着庄青裁跑了几个小区看房子。
    始终没瞧见温皓白,老两口原本还在担心小夫妻闹别扭,发现女儿成天对着手机嘴角上扬,也渐渐放宽了心。
    温皓白发来?的消息永远是内敛含蓄的。
    既没有早晚问?候,也没有直白示爱,千言万语,化成不定时却也不间断的随手拍照。
    露台上的积雪。
    新买的诗集。
    还有阳光房泡沫盒里长势喜人的小葱。
    似乎每一个角落里都有庄青裁的身?影,而那些证明她确实存在过的痕迹,又成了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零零碎碎,点点滴滴。
    句句不提想念,句句皆是想念。
    *
    春节小长假最后一天,庄青裁终于将房子的事敲定下?来?。
    是新老城区交界处的一个小区,开发商和物业都很靠谱,有电梯,出脚方便?,周围还有三甲医院和大?型超市,非常适合养老。
    办完各种?手续,又约好?了搬家时间,庄青裁将父母送回多福巷,转而绕路去了一趟九院。
    温书黎不希望温皓白接触温茗,自然?也不会准许他随便?探望,许多事,还是得由她这个尚且在职的“温太太”来?代劳。
    前些时日来?过几趟,如今,庄青裁对这个地方再无抵触,熟门?熟路走到温茗的病房前。
    病区不允许锁门?。
    虚掩着的房门?上贴一个福字,浓缩着这里所有的年?味。
    敲门?进?去的时候,温茗正在看书,见庄青裁前来?探望,她笑着起?身?相迎,不动声色又冲她身?后看了一眼。
    没有温皓白。
    庄青裁略显尴尬:“……只有我。”
    温茗点点头,示意?她坐近些。
    庄青裁将带来?的书和年?礼送过去,挠了挠头:“其?实我原本还想带些自己做的腌萝卜,但之前打电话给护士站,她们说病区不可以接收三无食品……以后有机会的话,您来?家里吃吧?”
    温茗笑着应允:“好?啊。”
    胡旭两天前来?过一趟,将绣园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一告知,“温老太太怂恿孙子尽快离婚”也不再是秘密。
    庄青裁剥橘子的时候,听见了温茗的声音:“……让他别记恨奶奶。”
    她愕然?抬眼。
    温茗眉眼低垂,用更轻的声音道:“说到底,是我不争气--如果我的婚姻再成功一些,或许,她就不会再反对你们了。”
    这番话着实令庄青裁这个局外人颇感意?外。
    她本以为,年?纪轻轻就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温家千金会对母亲心生埋怨,可如今看来?,母女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般恶劣。
    有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庄青裁将剥开的橘子递给温茗:“温老师,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温皓白后颈的疤,真的是他自己摔出来?的吗?”
    温茗伸出来?的手停在半空中。
    那双与?温皓白同样浅色眸子幽幽望向她:“为什么要问?这个?”
    庄青裁坦言:“不知道,可能是出于媒体工作?者的敏感吧。”
    温茗默了几秒钟:“……是我把他推下?楼梯的。”
    突如其?来?的真相没有任何缓冲。
    即便?面对过各种?镜头前的突发状况,庄青裁还是被温茗的话吓到了。
    她讷讷地问?:“你说什么?”
    那些束紧的口袋一旦被拉动绑绳,秘密就流淌了出来?。
    温茗没有继续坚守,转而换上一副故作?平静的语气:“那天,是我亲手把皓白从楼梯上推下?去的,他还那么小,那么脆弱,我居然?因为一个混蛋而迁怒于自己的孩子,我差一点就害死了皓白……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
    连空气中都隐隐泛着苦涩。
    见庄青裁没有说话,温茗又道:“他的奶奶不允许他经常来?探视我,并非是出于我们母女间的恩怨,而是……算是对皓白的一种?很自私、很极端的保护吧?她害怕我还会一时冲动,伤害至亲至爱,无论是身?体上的伤害,还是精神上的。”
    顿了顿,温茗直言:“我也害怕。”
    所以,她不见他。
    即便?思念成疾。
    说这番话的时候,女人的眼眸中泛着水雾,像是被尘封许久的痛苦记忆吞没。
    深陷于后悔与?自责,她如同自我惩罚般将自己困在九院。
    一罚就是许多年?。
    虽解开了心中谜团,庄青裁却一点都不好?受。
    她诚恳道歉:“抱歉,或许我不该提起?这个……”
    温茗仰起?脸,似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逼退眼角的湿润:“没关系,这些事总要让皓白知道的--我母亲的时间不多了,她那么骄傲,绝不可能将这些话说出口,但我真的不希望,她到死都被亲人所误会。”
    庄青裁会意?地点了点头:“我会找机会告诉温皓白。”
    告诉他,他并非没有被坚定的选择。
    无论是温书黎还是温茗,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爱他、保护他;
    告诉他,温家并非是一个处处充满冷漠的家族。
    即便?是无边的冰原,也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寻到一朵、两朵小花。
    听罢儿媳的话,温茗勾勾唇角,这才接过橘子。
    细心掰开,她自己留了一半,将另一半重新塞回她的掌心:“你还要告诉他,我们都是爱他的,但有些爱,不必拘泥于形式。”
    *
    离开14病区后,庄青裁在车上坐了很久,最后决定顺路去一趟阅川集团。
    虽然?一直努力在说服自己,这段时间尽量避免与?温皓白见面,但这一次,她有足够多的、立刻去见他的理由。
    这个时间点,一心以事业为重的温大?总裁应该还没有下?班。
    不清楚阅川眼下?情况如何,庄青裁停好?车,并没有直接进?去找人,而是留了个心眼,先给韩奕打了一通电话,问?他能不能让温皓白抽时间下?楼一趟。
    韩奕听完她的话,沉默许久。
    直到庄青裁出声提醒,他才犹豫着告诉她:“皓白这两天都没来?公司,你不知道吗?”
    庄青裁愣了愣:“总得有个原因吧?”
    韩奕含含糊糊地说其?实也没几天:“对外是说老太太身?体不好?,让他暂停手上的一切工作?、堂前尽孝……说实话,在我们看来?这和停职也没区别,总裁得听股东大?会的意?思,而那群股东呢,又大?多顺着老太太。”
    简而言之,温书黎迟迟没能等到孙子的离婚承诺,反手将了他一军。
    生怕庄青裁胡思乱想,韩奕干笑两声,忙又接着安慰:“你也别太着急,都是暂时的,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了,过段时间……过段时间就好?了嘛。”
    过段时间。
    过段时间。
    好?像每个人都将希望寄托于“过段时间”,并且能够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但他们都是旁观者。
    只有她和温皓白,才是时时刻刻备受煎熬的局内人。
    有些爱确实不拘泥于形式,但来?势汹汹,叫人无法?招架。
    怅然?若失的庄青裁重新启动车辆,临近玲珑华府时,拨通了温皓白的电话。
    忙音过后,她抢在对方说话前开了口:“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能见面说吗?”
    温皓白的语气明显很复杂:“现在?”
    为难多过惊喜。
    庄青裁这才反应过来?,还不知道他眼下?身?在何处--若是他人在绣园,那便?没有刻意?下?山见面的必要了。
    稍稍停顿:“你在忙吗?”
    温皓白似是在斟酌字句:“正好?有个……”
    最终,找到了合适的字眼:“有个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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