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着,似乎想起什么唇边渐渐嚼起一丝笑意,右手在池面轻轻挥过,血色河水飞出无数殷红色萤虫大小的飞虫,如同花瓣般聚向他的左臂,一点一点汇成血红手臂,与肩膀相连接。
    “不过,也是该好好算算那笔账了。”凌少歌说话间一边抬起血色左臂,手指抓了抓,感受着这条手臂所带来的新力量,一边慢慢走向池畔。
    血色池水泛起层层涟漪,他缓缓踏上岸去。
    “你决定了?”有个沉雷般的声音,从凌少歌所迈方向发出。
    石壁上琢了尊暗红色怒魔石像,声音就从这石像身上响起。
    “决定了,师尊。”凌少歌面对石像行了个礼,道,“苍隐谷祸害魔界那么久,又与盗取堕佛骨珠者有关联,就算没有昆虚,我也准备出手。”
    “只是因为这些,没有其他原因?”石像问道。
    “师尊,我还分得清公私。”凌少歌淡道,语气却倏地又一转,“不过既然师尊提到她,我必需坦诚,我对她确实动心,恐怕要辜负师尊当年教诲。”
    两年时间,足够他想清楚自己对林风致到底抱着怎样的感情。当年他几番作戏试探利用,却是不知这世间有个词,叫作“假戏真作”。
    一个不小心,他便入了戏,生出了有情心。
    他不是犹豫的人,既然明白自己的心意,哪怕是辜负师尊教诲,背弃自己当年发过的毒誓,也不会有任何迟疑。
    想要的东西,总要亲手去争取夺得。
    石像的语气并没因为他的话而生起波澜,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般道:“誓言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让人看清心境。你辜负的也不是我,是旧日的你。既然挡不住,那就越快越好,不要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我听他们说,师尊两年前替我送了份大礼给她?”凌少歌笑了。
    “除了你的狮鹫兽,其余都被昆虚退回来了。”石像道。
    凌少歌抚额狂笑——他都可以想像林风致看到那些烫手山芋时的表情,以及她嫌弃时的语气。
    一眨眼,两年就过去了。
    他还清清楚楚记得,自己被缚落仙峡时,她素衣染血,强撑着遥遥伸手指向他。
    直到看他被人从山壁上救下,她才阖眼。
    也就是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同样都是救命之恩,秋月明之于他,和林风致之于他,所带来的感受完完全全不同。一个人不会因为谁救了自己而爱上这个人,却会因为爱上这个人,而让这段经历更加铭心刻骨。
    秋月明当年留给他的三句话,也终于有了答案——
    “你不知何为男女之情。”
    “你我之间,并非男女情爱。”
    “等你遇到,你就懂了。”
    他遇到了。
    ————
    落日熔金,五华山巅笼罩于万丈霞光之中,格外灿烂。
    封默盘膝坐在山巅处的思望崖上,风将他的长发卷起,衣袂纷飞,人似要熔进这漫天霞彩般。
    他身侧的地面上放着枚玉简,玉简之中所书皆是他派弟子收集的九寰修仙界要闻消息,这些消息每隔三日汇报一次,他会亲自过目。
    昆虚宗上神“秋月明”将接任宗主之位,宗主大典九月举行的消息,早已随着送出的邀帖而传遍天下,并非什么秘密。
    可那一封封邀贴并没送入五华山的。
    知道她顺利出关,他悬起的心总算落地,可她的宗主大典,却并未邀请他。
    思及此,封默翻手擎起一盒药匣,另一手缓缓按向自己的胸口。
    药匣启盖,里面装着的满匣药丝毫未动,他心口处的剑伤,虽然在这两年之中有所好转,却依然没有痊愈,留了道淡粉的疤痕在那里,还是随时会因为激烈的斗法而迸裂。
    两年前与祁怀舟那番对话至今仍让他耿耿于怀。
    他伪装出的强硬无法自欺欺人。
    既然还了这一剑伤,他们便无拖无欠,那就让这道剑伤永远存在。
    ————
    九月就是昆虚的宗主大典,除了日常的工事之外,还要准备宗主大典,昆虚上上下下都忙到不可开交,但这样的忙碌并没让人心生怨言,反而叫人充满期待,干劲十足。
    要知道昆虚宗已经有数千年光阴处于无主的状态,像般散沙般一击便溃,难得出现一位深受爱戴的有能之主,宗门上下哪有不开心的?
    作为即将出任宗主的林风致,更是忙到恨不得施展裂神分体术,将自己一掰为三去用,不过她忙的倒并非宗主大典之事。
    宗主大典已经完全交给赵睿霖与贺严华去负责,到时候她就负责出个人,现下能让她如此忙碌的,只有一件事——对付苍隐谷。
    幽澜山和浮沧山均已回话,同意携手对敌,林风致更不敢有丝毫懈怠,该筹划的筹划,该布置的布置,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此事。
    上一次仙魔两界联手,已是五千多年前的事,影响了九寰五千年之久,这一次的联手虽不像上次那样大张旗鼓,甚至要隐秘行事,但也足够影响后世。
    林风致作为发起者,自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要操心的事太多,人一旦忙起来就容易忘记时间,待到她回过神来,已是近八月的光景。
    盛夏时节,暑气弥漫,满山遍野只闻蝉鸣阵阵。
    林风致穿了身冰雾丝所裁制而成的衣裙,坐在昆虚宗南山门外的僻静山亭间小憩。此番她是来查看宗门外布置下的机关法阵,以确保万无一失。
    “要吗?”
    正低头对着玉简核对之时,林风致忽闻耳畔传来温柔声音,她一抬眼,就见眼前多了个冒着丝丝灵气的冰碗,碗内盛满昆虚刚成熟的仙桃肉与其他剥好的新鲜果子,红的黄的绿的,看上去便酸甜可口,叫人口舌生津。
    林风致抬头看了眼递冰碗的人,道了声谢接下冰碗,冰意透掌而入带来一阵凉爽,像身边祁怀舟身体的温度,拥之如冰玉。
    自从那一日天羲湖畔结契过后,二人便极有默契的对那日话题绝口不提,日常相处一如从前,只是彼此间多了些说不明道不清的疏离,就像烧到极致的火焰,却忽然间被兜头浇下一捧冰水。
    林风致猜不透祁怀舟的心思,他时而表现得热情如火,时而又清醒得让人害怕,就好像和她之间隔着万丈深渊般。她可以从他身上感受到他对她的炽热感情,他从未对此有任何遮掩,可同时在这面临失控的感情背后,却似乎又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叫人怯步。
    也许,他们都该适可而止,有些雷池不能试探。
    保持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怎么不吃,在想什么?”祁怀舟站在她身后的阳光处,遮下一片阴凉。
    林风致搅搅冰碗,只道:“没什么,在想舒羽和聂凡,还有星野……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事情既然交给他们,就该相信他们有能力应付一切。”祁怀舟一边说,一边伸手插起块桃肉,送到她唇前。
    林风致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态自然,似乎并没觉得两人间那微妙的关系有什么不同。
    呵,男人……
    他是觉得她同意结契,就什么心结都没有了吗?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张开口狠狠咬下桃肉。
    汁水四溢,冰冽爽口,好甜。
    “我当然相信他们,只是这一回对手太厉害,但凡有个意外发生……我怎能不担心他们的安危?更何况星野如今还下落不明。”
    腹诽归腹诽,林风致脸上还是保持着一本正经谈论公事的模样,语气四平八稳不见波澜,只是一边吃桃肉一边说话,丰沛的汁水便挂在了唇角,晶莹欲滴。
    祁怀舟忍不住伸手,以指腹摩挲过她的唇瓣,拭下唇角那滴桃汁。
    林风致一愣。
    又来了,这混蛋!
    她心里来气,张嘴就咬。
    祁怀舟的动作一滞,指尖感受到些微刺痛,还有一丝属于她舌尖的柔软,目光瞬间风卷云动。
    林风致早已撇开头不看他。
    “林风致,你在生我的气?”他能感受到她这几天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却不知道具体原因。
    似乎从那天结契开始,他们之间的气氛就不一样了。
    可……为什么呢?
    他的回答,没有任何欺骗,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又如何回答她?
    林风致道:“没有。”
    她可不想旧事重提,显得她有多在意他一样。
    “你撒谎。”祁怀舟看得出来。
    林风致霍地起身,只道:“歇够了,走吧,去下个地方。”
    “林风致……”
    祁怀舟拽住了她,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间一阵疾风震来,将他的手扫开。
    “二位好大的雅兴,在这大毒日头底下赏景?”
    带笑的戏谑声响起,一个身影在亭下渐渐显现。
    黑青的外袍,半绾的长发,轮廓深邃的英俊脸庞。
    这声音,这个人……
    林风致先是一惊,而后诧异地喊出来人名姓:“凌少歌?!”
    阔别两年,林风致再见魔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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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章 三缺一
    ◎整整齐齐◎
    林风致对凌少歌的记忆, 还停留在两年前鲜血淋漓的那一幕。那样骄傲狂妄的凌少歌,被人缚于山壁之上,头颅无力垂下, 她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觉得鲜血的颜色格外刺眼。
    时隔两年再见凌少歌,他好端端站在她眼前,炽烈的阳光让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明亮, 并无从前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蛊惑, 像拿下蒙在面容上的纱巾, 比从前更加飞扬,也更加真实。
    “你叫我什么?”凌少歌扬起眉,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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