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酷暑容易滋生虫蝇,德济堂便会做一些驱虫的香包用作售卖。
    宋嘉荣正在抬笔写下诊书,竹帘晃动中一个戴着黑色帷帽的男人步履蹒跚的走进来,嘴里哀嚎不已。
    “大夫,你帮我看一下我是不是得了绝症,要不然我近段时间怎么总是茶不思饭不想,还老是能看见她就在我眼前。”
    宋嘉荣连眼儿都没抬就知道是谁来了,因为除了他,整个郦城也找不出第二个衣服上能熏如此名贵熏香的男子。
    当然,也有另一个人,不过他所用的香是令人感到心安又清冽的迦南香。
    “你要是哪儿不舒服,我保证给你扎一针就会舒服很多。”她为表示自己不是在说假,伸手从匣里取出一个布包,亮出寒光闪闪的银针。
    吓得还哆嗦着装病的顾槿安像秋后蚂蚱一样蹦起来,怕得直摇头,“不用不用,我突然感觉我全好了,整个人活蹦乱跳的,大夫不愧是妙手回春。”
    跟在后面的林宝珠像是看不得表哥的蠢样移开眼睛,旋即被一抹素衣布发的女子吸引了全部心神。
    只要是见过她的人,没有人会质疑她的美貌,哪怕连身为女人的她都不得感叹她是真的好看。
    粉腻酥融娇欲滴,婉转双蛾远山色。
    这样的人你可以说她是青/楼名女支,深宫宠妃,世家嫡女,勾得君子舍去一身才气的小妾 ,唯独不会像是百姓口中悬壶济世的女大夫。
    唯实是这张脸带给人的冲击过大,令人下意识忽略掉她大夫的身份。
    “宝珠,这是荣儿,是你以后的表嫂,知道不。”顾槿安兴奋的介绍起来,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顾槿安喜欢宋嘉荣,想要娶她当妻子。
    少年人的喜欢往往是炙热又张扬,如同火焰一样的存在。
    “林小姐,希望你不要在意他嘴里说的话,因为顾公子口中的未来表嫂,绝对不会是我。”顾槿安的妻子以后会是任何一个女子,唯独不会是她宋嘉荣。
    对于她嘴里说的话,林宝珠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反倒是笑眯眯的拉过她手腕,“我之前一直听表哥念叨宋大夫,今日一见才发现宋大夫比我相信中的好看多了,也难怪表哥见了你之后,就嫌弃我生得不好看,比不上宋大夫半分。”
    “女人的容貌再好看,也会有衰老的一天,而品德才学却不会,不是吗。”曾经的她以容貌艳丽自视甚高,如今在看,才发觉那时的自己天真又愚蠢。
    好看的皮囊总会有衰老的一天,等她年老色衰的那一天来临,她还会剩下什么?
    “虽然会衰老,也代表曾经短暂的美丽过啊。”林宝珠松开挽着她的手臂,围着药堂转了一圈。
    德济堂里倒是极为宽敞,共有两个问诊台,一方男客,一方女客,女客那头还用竹帘遮掩一二。
    后院单独开劈出三间空房,是给病人拔火罐,针灸,以及伤太重难以移动所用,
    林宝珠眯着眼睛看向还在学抓药的学徒,故意拔高了音量,“宋大夫好像是才学医了三年就开始独自接诊了,想必宋大夫在医术上的造诣肯定很高才对,要不然怎么会年纪轻轻就能独挡一方。”
    普通的大夫想要出师怎么也得要学个十年半载,可她才学了三年多就敢给人看病,那些找她来看病的人,真不怕自己会被医死啊。
    这些话要是搁在之前的宋嘉荣听到,指定早就要撕烂了她的臭嘴,现在的她却能心平气和的解释,“我医术不好,或者是医死了人他们自然不会再来找我,我要是没有一定本事,我师父也不会让我出师。”
    师父让她出师,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思量,若是远达不到出师的要求,无论她在怎么央求,师父也不会把患者的命交给自己。
    “好了,宝珠你就少说两句,反正我知道荣儿无论是医术还是医德都是一等一的好。”顾槿安与有荣焉的抬起下巴。
    他的荣儿可是天底下第一好。
    他自以为是的夸赞落在宋嘉荣耳边却格外刺耳,仿佛他只是因为她的容貌才会选择爱慕她,维护她,并非是从患者的角度来认肯她这个大夫。
    林宝珠一听,佯装生气的撇下嘴,“表哥,我都没有说什么你就凶我,等你以后娶了媳妇,你是不是都不要我这个表妹了。”
    “哪能啊,你娘是我姑妈,大家可都是亲戚。”
    对于他们表兄妹二人旁若无人打闹的宋嘉荣感觉不到什么,只认为他们有些吵闹了。
    药堂是治病看病的地方,不能他们打情骂俏的场所。
    顾槿安敷衍完小表妹,双眼亮晶晶的凑到宋嘉荣旁边,“荣儿今晚上有空吗。”
    宋嘉荣眉心一跳,“何事?”
    “咳,是这样的,我之前不是掉进湖里吗,所以我就想在吉安楼里办了个席面去去晦气。”顾槿安重咳一声,“可我在郦城认识的就只要荣儿一人,不知道荣儿今晚上可否赏脸前来。”
    宋嘉荣下意识就要拒绝,林宝珠先一步为她答应下来,“宋姐姐就和我们一起去嘛,我之前央求了表哥好久他都不愿意带我去,这一次我怎么也得要沾下宋姐姐的光才行。”
    顾槿安翻了个白眼,“荣儿你别听她瞎说,她每一次去吉安楼都挑最贵的点,怕是不把我吃垮。”
    “哪里会吃垮啊,分明是表哥你太小气了。”林宝珠不满的嘟哝。
    好像他们都没有询问过自己的意见,就擅自帮她做了决定。
    宋嘉荣忽然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不也是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
    吉安楼,三楼。
    “公子,那不是宋大夫和顾公子吗,我们可要上前打个招呼。”自从知道城里名声极好的宋大夫就是贵妃娘娘后,导致小桂子每一次听到别人夸宋大夫医者仁心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更怀疑贵妃娘娘的壳子里是不是换了一个人啊,要不然前后的差距口碑怎么会那么大。
    凭栏眺望的裴珩自然看见了他们。
    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在白玉堂里见到的那位自称顾槿安表妹的林宝珠。
    第37章 我可以吃辣了
    宋嘉荣进入雅间后落座, 说来好笑,这还是她来到郦城后第二次迈进吉安楼的大门。
    第一次是随师父接风洗尘,虽说后面总有人邀请她到吉安楼, 但她都一一婉拒。
    吉安楼的吃食虽好, 街边小巷也不错。
    顾槿安捧着菜单殷勤的问她有什么想要吃的,郦城特色除了臊子面,锅盔,莲藕,但前两样最好吃的铺子都在街边小巷里,而非大酒楼。
    林宝珠托着下颌,眉眼间盈盈一笑, “宋姐姐可能是第一次来吉安楼吃饭, 表哥你都不懂得照顾一下宋姐姐。”
    吉安楼是郦城最大的酒楼,大夫每个月营生在高,可来吉安楼消费一趟对她来说也属肉疼。
    “也对,我都差点儿忘了荣儿是第一次答应我来吉安楼,瞧我这个猪脑子。”顾槿安感激得看了一眼表妹,关键时刻还得是你帮忙。
    “吉安楼的水晶肘子, 江瑶清羹,蟹酿橙, 鲜虾蹄子烩都不错。”顾槿安想到她好甜酒, 又点了一壶桑落酒。
    “要说郦城最出名的除了臊子面,便是这桑落酒, 酒香清冽味甘甜, 且不容易醉人。”
    “宋姐姐, 我听表哥说你之前嫁过人, 你是因为什么同他和离的啊, 可是他对你不好吗。”林宝珠问的这句话不只是顾槿安想听,连走到门边的裴珩亦是垂下眸子,双手挫败得无力垂下。
    和离,他从未说过和离,他们之间又哪来的和离一说。
    但他当初做的那些事,说的话,落在她眼中的桩桩件件,又有哪一件曾把她当成妻子看待。
    迎了她入宫三年,从未踏入她的宸极宫半步,连本昨夜洞房春暖。烛尽琵琶声缓的日子,他亦是让她独自枯守一夜,成为阖宫上下的笑话。
    或者,他连她的夫都配不上,只配当个虚伪自私的伪君子。
    这样虚伪又自私的他,又怎么有脸说出回到从前的话来恶心她。
    宋嘉荣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的嘲弄,嗓音很轻很缓的说,“他很好,不好的是我,做错事情的也是我。”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什么,要是强行说有错也只是错在不喜欢她,更不会爱她。
    那样偏执又愚蠢的她,若他真正爱上自己才是错误。
    “为什么啊,我看宋姐姐不会是那样的人,我知道啦,肯定是宋姐姐你不想说他坏话才会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的。”林宝珠气得两边腮帮子鼓起, “要我说,肯定是他纳了一堆小妾,要不然就是个虚伪的小人。”
    握着茶盏的宋嘉荣仍是轻轻的摇头,“他没有,相反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配不上他。”
    不论才学,身份,何况她还有着那么个不堪的身世。
    林宝珠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的狡猾,要是自己再问下去肯定会显得奇怪,旋即笑着转了问题,“宋姐姐是哪里人啊,我看你官话说得很好,该不会是上京人士吧。”
    “郦城离上京挺远的,宋姐姐怎么会想到来郦城定居,还当起了大夫呀。”
    “林小姐好像很好奇我的过去。”宋嘉荣掀起眼皮,直直地望过去,多年来在上位养尊处优的气势不是林宝珠这种,自小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所能比拟的。
    “以后大家都会是一家人,一家人当然得要知根知底些才行,我问这些也无可厚非。”压下心头惧意的林宝珠的神情很是真诚。
    “除非宋姐姐的过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什么会对以前的事闭口不谈,也就表哥那个蠢货,见着了人家的一张脸就被迷得找不到路。
    退一步来说,她倒是宁可相信她是被某些大官养在府外的外室,这不被当家主母发现后给打出来了,对外说得好听些便是和离,否则她为何对那位所谓的前夫三噤其口。
    “我的过往没有任何秘密,就算有,我的过往也不是你满足私欲的理由。”不打算顺着她意的宋嘉荣眼神骤然冷下几分,就差没有说她逾越了。
    她的过往她从不打算告知任何人,无论她想不想嫁给顾槿安。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姐姐你不要误会啊。”被呛声的林宝珠面皮一白,倒是没有料到她看着温温柔柔,可她一但问起以前的事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她在掩饰,紧张,又在害怕什么?
    此时,雅间外突兀的响起一道敲门声。
    不明白怎么回事的顾槿安推开门,正好同裴珩四目相对。
    裴珩温润有礼的往后退一步,目光落在屋里的一角浅绿,“我在楼下看见了顾家的马车,想着你应该在楼上。”
    “好久不见,我还以为裴兄你离开郦城了。”顾槿安挠了下后脑勺,不怪他会发出这个疑问。
    而是自从跟那天在白玉堂分开后,他去张府找人,结果被告知他已经走了,走去哪里又不说。
    在他的固定思维里,走了就应该是离开郦城。
    裴珩掠过一眼宋嘉荣,克制又冷静的说,“不会,我不会再次轻易的离开。”
    哪怕她选择了其他人,他也想要以不打扰,不惹她厌烦的方式默默守护她。
    终此一生。
    “裴兄你来得正好,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也正在点菜。”笑着把人迎进来的顾槿安推了菜单过去,“你看一下有什么想吃的,人多吃饭才热闹。”
    并没有拒绝邀请的裴珩接过菜单,发现他并不明白他的小姑娘喜欢吃什么。
    往日都是她迁就他的口味,他的口味又素来以清淡为主,他也痛恨自己对她太不在意了。
    他干涸的唇舌动了动,问,“宋大夫点好了吗。”
    宋嘉荣抿着唇,轻轻摇头,“我都可以。”
    她只是客,主请吃什么,客便吃什么。
    她越是表现得不在意,裴珩越心疼,他宁可像之前那样嚣张跋扈的说出自己的需求,也不要像现在委曲求全的迁就他人。
    还是因为别的男人!
    裴珩压下胸腔里翻滚的刺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平日无二,“既然顾兄做东,我也就不客气了。”
    他想到荣儿刚随他回东宫那会儿,虽然对吃的从来不挑,不挑说明什么都喜欢,也说明都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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