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陛下的喜欢,以前不需要,现在更不需要。”宋嘉荣闭上眼,轻声呢喃,“之前的我于陛下是恶心,现在的陛下对我而言同样如此,所以我恳求陛下能够信守诺言,不要在出现在民女面前。”
    “不,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认为你恶心。”一个踉跄,身子险些站不稳的裴珩惨白着否认,可他的否认是那么的无力又苍白。
    他对她造成的伤害,完全不能轻飘飘的用一句道歉来揭过。
    “陛下心里没有那么认为,嘴上却诚实的说过。”宋嘉荣深吸一口气,俯身行礼,“陛下若是无事,民女先行告退,要不然等下就得误了下午的堂课。”
    裴珩想要和她再多说两句话,可她明显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只是痛苦又绝望地闭上眼,转过身背对着她,说,“你在岐黄班有哪里不习惯的,可以来找我。”
    “我一直都在。”
    咬着唇的宋嘉荣点了下头,躬身行礼后往外走,离开时,不忘把门关上。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知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做得很好。
    等岐黄班的授课结束后,她就会回到郦城,过上和之前一样安静的日子。
    第63章 选择放下很难吗?
    宋嘉荣关上门, 刚往外走没几步,天边忽然落下了倾盆大雨。
    这场雨来得是那么的突兀,却又宜情宜景, 一如山上寺庙的那个夜晚。
    不同的是, 那一次说要再也不要相见的二人仍是因为阴差阳错同行了一段时日。
    像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应该做不到在接二连三的拒绝后,再和她相见了。
    这不正是她所期盼的吗?为何心里总认为空落落得像失了一块。
    “师妹,下雨了你怎么都不打伞,万一淋湿染了风寒可怎么办。”谢玄衣手持青竹伞走来,叹息一声遮住她周身往下落的雨丝。
    “师兄不是来了吗,而且我知道师兄肯定会来找我的。”鼻尖发堵, 喉咙泛涩的宋嘉荣颤了颤睫毛, 不知滚落下脸颊的是雨水还是泪珠。
    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一片冰凉,不知是雨水混合着泪珠,还是泪珠混合了雨水。
    直到院中的声音渐行渐远,屋内忽地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喉间涌上大口腥甜的裴珩撞歪了一角凳子,单手撑在茶几上, 任由大口鲜血不断从指尖溢出,滴落整洁的衣袍, 地面, 晕染出一朵又一朵艳丽颓靡的花。
    他的眼睛失去了往日运筹帷幄,自信满满的神采, 清冷疏离的眼中只剩下一片灰烬的死光, 宛如一潭没有光亮的死水。
    他的小姑娘要嫁人了, 新郎不是他。
    为什么他那么久才肯承认自己对她的感情, 当年还亲手把她推开, 当众呵斥她不顾礼法,不守规矩。
    他分明知道他的小姑娘只是性子骄纵一些罢了,和恶毒二字完全沾不上边。
    可是迟了,一切都太迟了,迟得连他想要弥补的机会,她都不给自己。
    之前的三次,他的小姑娘也满脸冷漠的说着二人此生不再相见,即使相见也当陌生人的话,那时的他尚且存了一丝侥幸,认为他的小姑娘是喜欢他的,哪怕那丝喜欢在她心里占的比重少得几乎可怜,他都像揣了满怀的蜜糖一样欢喜自得,但此刻的他终于确切得遍体生寒的明白。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
    她不爱他,可他是如此的深爱着她。
    当她决绝的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裴珩惊恐的发现,他绚烂多彩的世界从今往后只剩下灰白二色,他好像也彻底失去了高兴的本能。
    窗牖外的雨还在淅沥沥的落,呱噪又恼人。
    夏日的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傍晚便散了。
    因为中午的事,宋嘉荣变得格外沉默,连吃饭时都频频走神。
    罗青不放心的放下筷子,问道:“今天第一天上课,可有感觉吃力,同窗之间相处还融洽。”
    她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有些事,想要自己打开心结。
    筷子头戳着米饭的宋嘉荣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扯了扯嘴角,“夫子很友善,同窗们也没有因为我是女子对我有偏见,相反夫子们教的,正是我所欠缺的基础。”
    至于今早上的闹剧,她认为没有说给师父听的必要,说了也只是徒增忧愁。
    罗青点头,“好好学,咱们郦城还没有出过一位太医。”
    这时,管家来报,说是门外有人来求见,她们二人以为是来找谢玄衣的,但谢玄衣今日出门会友了并不在家。
    宋嘉荣和罗青对视了一眼,无论来人是谁,于情于理,她们二人都要出去一下。
    刚走到大门,就有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笑得恭敬的上前,“请问二位可是罗大夫,宋大夫?”
    宋嘉荣疑惑道,“你是?”
    管事笑眯眯地回,“我们夫人是前几天由罗大夫,宋大夫在街上联手救下来的妇人,我们夫人复姓上官,是李大将军家的二少夫人,原本夫人醒过来就想要带着小姐来向二位大夫道谢,奈何身子实在虚弱,只能先托了小人过来送礼。”
    宋嘉荣问,“夫人和令千金的身体可安好。”又看了眼停在大门外的礼车,“至于这些谢礼,管事带回去就好,我们也只是做了大夫该做的事。”
    她不收,管事的还不同意,“托两位大夫的福,夫人和小姐一切安好,只不过是还未出月子,宋大夫此言差矣,要不是罗大夫和宋大夫出来帮忙,我家夫人和小姐怕是都活不下来。当时也有其他产婆,大夫在旁边,但是他们都没有宋大夫,罗大夫起死回生的本事。”
    “实在要谢的话,只需给诊费便可,其他的,还得劳烦管事你重新带回去。”毕竟送的礼实在太多了,诊费加起来都不及礼的十分之一。
    罗青看着快要占满小院的谢礼,眉心一跳就要拒绝,“不行,这礼太重了,你们还是拿回去吧,你执意要送,反倒是折煞了我们师徒二人。”
    宋嘉荣也认同师父的话。
    “不行,要是两位大夫不肯收夫人的礼,小人不好回去交差,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夫人肯定不顾自己还在坐月子,强行要来给两位大夫送礼。”刘管事生怕她们在拒绝,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借口离开,东西却是没有带走,托人送进院里。
    等刘管事离开后,宋嘉荣只能求助的看向师父,因为她不太懂得人情往来,“师父,这些礼物该怎么办啊,而且礼物也太贵重了。”
    罗青也正对着堆满院子的谢礼苦恼,揉了揉眉心,“算了,先收下吧,等哪日我们送同等价值的回礼。”
    白日下过一场雨后,夜里倒是没有那么闷热,凉风徐徐伴月入眠,很是惬意。
    院里云裳仙子的清幽淡雅香气随着夜风飘浮,浮浮沉沉共筑美梦。
    往常这个点,本应早早睡下的宋嘉荣不见丝毫睡意,闭上眼,眼前浮现的都是今日中午决裂的一幕。
    话已出口,断然没有收回的理,但她的心里就是堵得慌的难受。
    她之前还自作聪明的认为放下一个爱了十几年的人会很简单,可事实告诉她,到底有多难。
    既是睡不着,何不踩着一地月色赏夏荷。
    随意披了件薄青色外衫的宋嘉荣走至庭院,遥遥见月色之下有人伫立许久。
    “师兄,那么晚了你还没睡?”原是今夜和好友出去聚餐归来的谢玄衣。
    “师妹不也没睡吗。”谢玄衣因为今夜饮了酒,脸颊泛起一层绯色,本就温柔的一双眸子更是满得化成一汪湖水。
    “是因为今天的事吗。”他问。
    宋嘉荣轻轻摇头,但摇到一半又否认的点头,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住,连月光都吝啬的从她指缝中钻过。
    最后,她听见自己近乎呢喃的问,“师兄,假如让你放下学医,你能做得到吗。”
    “不会。”谢玄衣没有半分犹豫的否认,双手负在身后,遥望半弯月,“学医是我的毕生追求,是我的一生所向,前人云;不为良相,则为良医,不让我学医,还不如杀了我。”
    这时,宋嘉荣又满心纠结的问:“那,如果让你放弃一个你很喜欢,并且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你能做得到吗。”
    她的心里有太多的苦闷,太多的委屈,太多的难受想要诉说,偏生找不到能让她发泄的渠道。
    不知道是今晚月色过于静谧,还是她快要崩不住了,才会和不久前被她拒绝过的师兄吐露这般难堪的少女心思,诉说心中苦闷,她明知这样是不对的,也自私得可怕。
    但她,控制不住。
    谢玄衣立即明白过来她说的是谁,如果让他回答,他也是做不到。
    哪怕不久前已被师妹拒绝过,知道了师妹曾是宫里头的娘娘,他仍是不曾死心,更不甘心,也从师妹的话中得知,师妹的心里还有他,他不知道他们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那个人给不了师妹幸福。
    一个注定三宫六院,妻妾成群的男人,怎么能给师妹幸福,又怎么允许师妹继续抛头露面的在外行医,治病救人,哪怕他允许,朝堂上那些迂腐的老臣怕是能在金銮殿上直接以血为谏。
    既然他给不了师妹幸福,他所谓的爱是要师妹舍弃她的追求,她的爱好,自由来换取,那么给师妹幸福的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和师妹有着相同的爱好,一样的追求,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保证此生只有师妹一个夫人,不会干预她想做的事。
    谢玄衣为他突如其来的想法给震慑住,心湖里更是掀起惊涛骇浪,偏生那个想法就像一颗生命力极为顽强的种子,在落地的那一刻瞬间生根发芽。
    谢玄衣压下喉间上涌的哑意,避开眼不敢与她直视,“你不应该问我,而是要摸着自己的心问自己,真的舍得放下吗。”
    是啊,要是她真的放得下了,她怎么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怎么会希望二人再也不要相见。
    宋嘉荣觉得自己真是矛盾又割裂得可怕,垂下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落小片阴影,随后自嘲般地笑起来,“可是有些事,有些人,哪怕是放不下,也得要放下,不是吗 。
    明知是南墙,为何还要撞了一次又一次,非得撞个头破血流。
    她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愿纠结在说出的话里自爱自怜,“很晚了,该睡觉了,要不然明天容易起不来。”
    “晚安。”
    “嗯,师兄晚安。”细看她的背影,还带上了一丝落荒而逃。
    谢玄衣在她走后,迈动脚步来到她刚才站着的地方,弯身下腰捡起一支珠衩。
    珠衩小巧可爱,顶部缀有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在清冷的月色下,熠熠生辉。
    第64章 真真假假
    裴珩从那天后罕见的病了, 一向身体康健连小风小感的人突然病了,病来如山倒。
    正在给梨树修剪枝丫的青提听到裴珩病重的消息,对地淬了一声, “活该, 怎么不病得更严重一点。”
    凭什么自家娘娘被他害死了,他什么报应都没有,还和和美美的纳了那么多妃子。
    “嘘,小心你这话传到外人耳边,她们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娘娘。”比四年前还要稳重的水桃劝道。
    “我只是在这里说说,左右我也是气不过,凭什么当年害了娘娘的人, 现在还能那么的心安理得。”青提为自家娘娘忿忿不平。
    娘娘那么好的一个人, 为什么要喜欢陛下,要是不喜欢陛下,肯定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白若裳听到他病了的时候,画眉的螺子黛一错,原先的山水墨画硬生生曲折蜿蜒,眉心微拧的搁下螺子黛, “陛下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病了。”
    在一旁伺候的大宫女, 悯枝回道, “奴婢听说陛下是从外面回来后就病了,想来应是染上了风寒。”
    按理说, 一个人好端端地人不会无缘无故病得那么严重, 直觉告诉白若裳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
    “去查, 查陛下两天前去了哪里, 又见了谁!”她的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宋嘉荣!
    那个阴魂不散到现在还没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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