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胃口,想吃的时候我会下楼的。”
    “好吧……”
    沐华心疼的看着弟弟孤单的身影,千瞒万瞒,终究还是重伤了他。
    “你不可能永远将沐夕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也成年了,应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和灵魂。”
    “我知道。”沐华长叹一声,“可只要一想到我欠他那么多年的关爱和照顾,让他吃了很多苦,我就无法放手。”
    不依不饶 第75章
    次日,有关骏山集团未来继承人沐天身世方面的爆料就在各大媒体上销声匿迹了。用金钱的手段也许可以将一切文字了无痕迹的抹去,但却无法抹掉别人的记忆。
    亡羊补牢,犹未已晚。
    骏山集团的销售部和宣传部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v董秘和丁默远的办公室电话也响个不停。不过,丁默远并不在公司,也没有参加任何应酬,此时此刻没有比在家中躲清静更好的办法了。
    “在想什么?”
    沐华这两天很消沉,丁默远知道,她又开始坠入了回忆。三楼卧室的墙壁上依然牢牢挂着的安城的相片,如同一根无形的刺一般扎在丁默远的心里。他长叹一声,俯身将呆呆看着韩剧的女人团在自己怀里。
    “你在说什么?”
    沐华感到一股热乎乎的气哈在自己脖子上,本能的回头,看向男人。
    “我在想……不,没什么。”
    沐华顺着丁默远的视线看到安城的相片,她微微的一笑:
    “帮我拿下来吧,如果没有人帮我的话,或许我这辈子都下不了决心。”
    这句话有些伤人,可这就是丁太太对丁先生的坦诚。
    成人的世界从不完美,充满着欺骗背叛和谎言。对于生活在谎言中的人而言,那是一段最美的现实,因为谎言一旦被戳破,美感将从此万劫不复,再也回不到彼此信任的地步。所以,坦诚相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成了一种奢侈的祈盼。
    丁太太是做不到用谎言掩盖现实的,因为这是她对爱情仅有的一点坚持,而丁先生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现实主义的男人,绝不会像许多言情剧的男主角一样深情款款的对女主说:“我会等到你愿意的时候再拿下来。”于是,丁默远二话不说,站起身,以豹的速度将所有安城的照片都取了下来。爱情是一种生命、记忆和习惯的占领,在与安城的角逐中,他已经将自己降低至尘埃里,丁默远从未想过和安城一决高下,他只想和他爱的人一起结果。
    直到这一刻,沐华才发现这些相片就像贴在她心上的创口贴,每撕开一张,连血带肉都有痛的感觉。可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就这么静静看着丁先生将照片拿了下来,揭开人生的上一页,和过去告别,重新展开另一种生活模式,就如同含苞的花悄然绽开,不可能不疼也不可能不经历。
    整整一夜,夏家母女在不同的房间里,辗转难眠。
    清早起来,熊猫眼对着熊猫眼,看起来很好笑,两个人却一丝儿也笑不出来。
    “我去求余宏,让他帮帮我们。”这是吴莹苦思冥想一夜,想出来的办法。
    “出了吴亮的事,余宏的二儿子深受冲击,都申请调回海外部了,你觉得他还会帮我们?”
    “他拿了丁默远那么多好处,打理了沐家多处产业,这些以后都是天天的,还不够?!”
    夏婉青冷哼一声:“问题是现在连天天的身份都遭到质疑了,你觉得余宏这种精明的老头会把赌注继续投在天天身上吗,不去舔沐华的脚后脚跟就不错了!”
    “那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夏婉青深深的看了自己母亲一眼:“我今天要出去一趟。”
    “你要干什么?!”
    “我想带天天转学。不能因为这些事,耽误他的前程。”
    “是真的?”吴莹半信半疑的看着女儿。
    “我什么时候拿天天的事开玩笑。”夏婉青淡淡道。
    沐天很久没有回到沐宅了,当他进入客厅时,东张西望了片刻,便被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吸引住了目光。他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样,一步一步被吸引了过去,小手一伸,拽住了那条尾巴。
    “喵呜……”爱丽丝发出愤怒的悲鸣声。
    “沐夫人来了。”李妈在卧室外轻轻地通报。
    “知道了。”丁先生和丁太太手拉着手一起走下了楼,留下三楼卧室那空空如也的墙壁,既是一种告别也是一种释怀的尝试。
    沐华一眼便看见了穿着小碎花连衣裙的夏婉青和正在作弄爱丽丝的……沐天。她琥珀色的双眸在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他是夏婉青和……安城的孩子,可怎么看这孩子都没有一丝安城的影子,从头到脚都像夏婉青。
    丁默远看见夏婉青时,表情微微一顿,他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做出了决定。
    爱丽丝一见男女主人,就迅速甩掉沐天,哀叫着,用前爪搭住了沐华的裙摆,沐华将它抱起来,温柔的给它顺毛。
    “你来有什么事吗?”沐华淡淡的问。
    丁默远伸手将爱丽丝放到地板上,沉声说道:“有什么话,去书房谈吧。”
    三人一同进了书房,李妈带着沐天吃甜点去了。
    “我想你也知道了,沐天……是安城的孩子。”将这个深藏很久的秘密说出口时,夏婉青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要承认自己的孩子是私生子,承认和安城这段不能见光的关系,对于她而言就仿佛向死亡走过去一般战栗不安。
    尽管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建设,沐华的心还是像被雷劈了一样,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她两腿一软,要不是丁默远扶着她,估计就要丢脸的跌在地上。
    “过去的事我不想提,求你们也不要问。”夏婉青垂着头,跪在了沐华脚下,眼泪大颗大颗的跌碎在冰冷的地板上,“沐家的财产和骏山的股份,我统统都不要,只求你们放过天天,作为女人我已无颜面对你们,这是身为母亲的我唯一的乞求!”
    沐华呆呆地看着卑微的跪在自己脚边的夏婉青,心酸、痛苦、怒火、迷茫,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半晌她开口道:
    “其他的我也不想问,只想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出国之后……”
    剥开愤怒的外衣,沐华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很冷,仿佛浸入千年寒冰里一般,她的身体微微向□□着,头软软地靠在丁默远的肩膀上。此时的丁默远不再顾及旁人,忙将沐华整个揽在自己的怀里。
    “我只有一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丁默远开口道,“沐董事长到底知不知道沐山是谁的儿子?”
    夏婉青的双唇咬得发白,发紫,近乎咬出血来,终于她微微颤颤的开口道:
    “他知道,在他知道的那一刻,便去世了。”
    哈!哈!哈!
    如果天下最可笑的复仇剧可以颁发最可笑女主角奖,沐华觉得全球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了,非她莫属!对了,还有丁默远,他也是被她这个最可笑女主角拉进来陪练的倒霉的最可笑男主角!她费了那么多心思,心心念念要为自己的生母、继母和安城的母亲报仇,结果呢,安城不要她,顾岚背叛了她,而最恨的夏婉青却早在八百年前就为自己“报了仇”!她这愚蠢的复仇者如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与人厮杀,甚至都没分清敌我,又哪来的成败输赢?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事了!!!
    沐华大笑起来,她边笑边挣脱了丁默远的怀抱,站起身,俯视着跪地求饶的女人,然后扬起手狠狠给了夏婉青一个巴掌:“你这个恶心透了的女人!!!”
    夏婉青的右颊顿时肿了起来,嘴角流出了血,看起来很狼狈,眼神却分外明亮,她抬眸看向沐华:“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比你更恨沐山的话,那就是我,每时每刻,无时无刻不在憎恶着厌恨着你的父亲!明知道我们母女穷困潦倒,别无所依,还趁虚而入,威逼利诱,强占了我。婚后的每一天,每当他用那皱巴巴的沾染着烟酒味的手指触碰我时,我就一阵阵的泛恶心!”
    “从一开始,你就完全可以选择说‘不’!”
    “像你一样逃婚,丢下自己的亲妈一走了之?我不是你,我没有金钱、没有爱情,连亲情也被利益啃噬殆尽,就算这段婚姻关系肮脏透顶,我唯一能够依傍的也只有它。”夏婉青讥讽地抿了抿嘴唇:“你要什么就有什么,不要什么就可以抛开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上最好的学校,有父母的疼爱,拥有比阳光还要绚烂的爱情?!而我每走一步,每拥有一样东西,都要将自己的人格和自尊踩在脚下!”
    沐华气得浑身发颤,不怒反笑:“你和你妈得意洋洋住进这所房子的时候,逼得方阿姨跳楼自杀的时候,我弟弟因此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怎么没有看见你跪在我的脚边,大声哀诉你那破碎不堪的自尊和人格?!”
    不依不饶 第76章
    夏婉青笑了,笑容里既带着凄凉又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是啊,那应该是我的人生中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吧,那是我用青春作为代价交换来的一切!我要感谢之后所发生的一切的一切,因为不论如何,它让我得到了安城,得到了我生命中唯一的阳光,他是我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唯一的寄托!”
    话到这儿,沐华已经说不出话来,她摆了摆手:
    “你快滚!立刻滚!这一辈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夏婉青并没有急于站起身,她依然跪着,就像一个悲哀的无赖又像一个绝望的赌徒:
    “对不起,我还没有等到我要的回复,我不能走。”
    丁默远目光幽幽的看着跪在眼前的夏婉青,最终开口道:
    “如果你能给出天天的亲子鉴定证明,或许我们可以考虑私下解决这件事,尽可能缩小知情者的范围。”
    夏婉青抬起头,目光定定的看向丁默远:“真的吗?只要我把亲子鉴定的结果给你,即使吴亮告上法庭,你们也会放弃对天天身世的公开追究?”
    丁默远看了一眼沐华,答道:“你已经说了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更没必要说假话。”
    “可是他已经去世那么久了,安城又行踪不明。”
    “沐董事长生前的遗物里没有留下一些可以用来检测的东西吗?”
    夏婉青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从这儿带走任何属于他的东西。”
    “我去找找看。”
    丁默远看了一眼胸口起伏不定的沐华,明白经历了背叛和欺骗双重重击之后的女人,此刻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尽管在夏婉青和沐华的天平之间,他的倾向性早就注定了,也非常不想将两个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女人单独放在同一空间里,但是沐华从来不进自己父亲的屋子,做这件事最适合的人选只有自己,于是丁默远带有安抚性的按了按沐华的肩膀,起身走出了书房。
    一时间只剩下固执的站在原地的沐华和跪地不起的夏婉青,空气里透着连掉根针都可闻及的窒息。
    往事悠悠,仇恨日积月累,心结不是想解就能解开的,或许也没人想解开,反正已是陈年的死扣,任它风里来雨里去,硬生生的横在那里,这是对过去的不妥协,也是对逝者的告慰。
    良久,沐华才开口道:
    “我爸是怎么发现……沐天的身份的?”
    “我不清楚。”因为埋着头,沐华看不见夏婉青的表情,只见她细弱的脖子宛如蒲柳般摆动。“那天回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很不好,甚至可以说阴森得可怕,我妈问他要不要吃晚饭,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喝退了周围所有人之后,直接拖着我进了书房。踢上房门后,他抬手就给我一个嘴巴,开始质问我天天到底是谁的孩子?!”夏婉青抬起头,目光冷静得可怕,“我没有撒谎,也没有任何的隐瞒,直说了我和安城的关系,以及天天究竟是谁的孩子。当年就是你父亲害得安家家破人亡,如今我也要让他尝尝被人践踏究竟是什么滋味?!”
    自从认得夏婉青以来,沐华从没有听到她讲过这么多的话,平日那个隐忍的柔弱的女子,此刻一脸问心无愧,振振有词,沐华一时间有些恍惚:曾几何时,每当提及沐山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与她如出一辙?!
    “于是,我们发生了很激烈的争执,当时我也不知怎么了,被他的一巴掌,打得整个人都疯了,所有的怨恨一齐涌上心头、所有我知道的冷酷和刻薄的言辞都加诸于他的身上,似乎千错万错全都是他的错。”
    “他说了些什么?”
    “不记得,不记得了,只记得突然间,他就倒下去了,就那么在我眼前笔直地倒下去了……我慌了,拼命叫他,喊他,摇他,可他一点回应都没有。”
    “没想过救他?不知道他的药放在哪儿?”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在听见我尖叫的那一刻,我妈就冲了进来,看见倒在地上的人,她立刻找到了他上衣口袋里的药,但是药却怎么也喂不进去,顺着嘴边又流了出来,我妈也吓傻了,瘫在地上用手指着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等李妈叫来林医生的时候,他早走了,再回不来了。”夏婉青停止了叙说,整个人仿佛回到了沐山倒地的那个时刻,虽然使用了惊慌和尖叫的字眼,可她的语气始终是淡淡的,神情中透着几分压抑和颤抖,看的出并非是出于悔恨,而是对死亡本能的恐惧。
    沐华记得自己是痛恨沐山的,这个阴险无情的男人害死了最爱她的两个女人,最后却死在他最爱的女人手上。她该高兴吗?开心吗?大笑吗?没有!什么也没有!血缘就是这么一种奇妙的东西,它就像深植于心的棘刺,不管你如何违抗它的意志躲着它走,它依然紧紧的缠绕着你,至死方休。
    沐华觉得此刻的心快要窒息得爆炸了,心中不断显现出自己和父亲的争吵、冷战、忤逆和反抗,那一幕一幕像被风吹乱了的书页一样飞快翻了过去,最后停在一张极不起眼的残页上,那是沉淀于她内心深处关于沐山的记忆。
    那时她刚刚被迫搬到方家,尽管方洁很喜欢她,但对这个不想说话,也不想睡觉,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的小姑娘有些束手无策。
    有一天深夜,沐华发现沐山蹑手蹑脚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知他又要做什么,是把自己卖了还是像旧家俱一样丢到外面去?沐华赶忙闭上了眼,心里暗暗想着对策。
    可是等了很久,什么动静也没有。
    沐华微微张开眼,偷偷看向父亲。
    只见沐山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半晌,微微俯□,略带迟疑的将食指探向自己的鼻子,轻轻刮了一下,然后就像被烫了手一般又缩了回去。
    尔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记忆就是这样,不该美好时美好,不该痛苦时痛苦。想象着这个嚣张的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稳健的呼吸和强有力的心跳一点点衰退,惨白虚弱,倒地不起的情景,从来没有失败过的他最终还是匍匐于死神的脚下,向宿命俯首称臣。沐华有种想哭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想哭。
    丁默远快步返回书房时,屋子里的两个女人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他轻叹道:“起来吧,这是董事长生前常用的发梳,上面还保留了几根头发,你带去鉴定中心看看能不能用?如果不行,再来找我们。”
    “好的。”夏婉青接过丁默远用封口袋装好的发梳,一只胳膊支撑着冰冷的地面,慢慢起身,长时间的跪在地上让她的膝盖幽冷而麻木,可她喜欢这样的感觉,最好能连心一起冻结就好了。几乎从记事起,卑微、痛苦和茫然的感觉就成了家常便饭,奇怪的是人一天天变老,心却至今无所改变,夏婉青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恶运缠身的瘾君子,习惯了拿不幸下饭吃,缺了这记调味反而会更加地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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