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枝执意道:“以往我常在那间铺子里买吃食,许久未归长安,想得紧。”
    那间铺子里的吃食并不贵,但却耐不住味道口碑好,时常都是排着长队,沈南枝往前倒是想过要吃,却并不敢向父母提及这些要求,竟没想当真有一日可提出所想,本意却不再是为了吃那些甜食。
    翠燕未曾多想,点了点头应道:“好,阿国你跟着沈姑娘吧,我且去那铺子看看。”
    一听要将侍卫留下,沈南枝又忙开口道:“阿国随翠燕一同去吧,他一个男子跟着我,叫我挺不自在的,我就在这处随意逛逛,不会走远的。”
    沈南枝有些心虚,视线飘忽一阵便看到翠燕张了张嘴,果真是起了疑,她正要说什么,阿国却拉住了翠燕的衣角,沉声道:“好,快走吧翠燕,莫要叫沈姑娘等久了。”
    翠燕被阿国一路拉着朝铺子去,走远了好几步才名不所以挣开他,皱眉道:“沈姑娘好像有些奇怪,你我这般走了留她一人,可是会出什么岔子,若是主子问起……”
    阿国却出声打断道:“你忘了主子的吩咐吗,沈姑娘若想做什么,便让她去做,你我护着她的安慰照料好她便是。”
    “可是……”翠燕欲言又止,回头又看了眼已是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沈南枝,此时沈南枝正装模作样在看一旁的小摊,她又道,“可是银两都在我身上,沈姑娘身上没钱,我们不在她又要如何买东西呢。”
    阿国眉梢轻挑,意有所指道:“谁说她一定便是想买东西的。”
    “啊,可是不买东西咱们进城干什么?”
    “买,怎不买,沈姑娘不是吩咐了买甜食,走吧。”
    沈南枝不知那头翠燕和阿国说了些什么,但总觉自己如此蹩脚的理由竟还当真能一并将两人都给支开,至此她便更是觉得,自己若是身上有银两傍身,说不定随时都能找着离开的机会,可到底是没钱压死了她的路。
    这般想着,沈南枝余光瞥见两人已是进了铺子,确定他们不会看到她,她便连忙转身朝着以往熟悉的方位而去,前边不远处便是卖制作皂角材料的小摊。
    沈南枝快步走了过去,看着正闲得打盹的摊位老板,脚下步子顿了一瞬。
    到底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她心里有些紧张和瑟缩,或许以往是没得机会让她这样去做,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当真无法办成的,在心里踌躇了一阵,又措辞了一番,沈南枝这才又迈开了步子,大步走到了摊位前。
    一见摊子有客人来了,摊位老板顿时回了神,忙站起身来热情道:“这位夫人,可是想买些皂角材料,我这些可都是刚熬制好不久的,品质纯正,浓稠顺滑,需要哪一种,我打开给您瞧瞧。”
    沈南枝喉头一噎,到嘴边的话便有些打结了,顿了好一会才低低出声道:“是、是这样的老板,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我会做皂角,我想用我之后做出的皂角和你置换一些材料,然后将皂角放在你的摊位贩卖,卖出的银两你我……”
    沈南枝话还未说完,摊位老板听了大半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顿时沉了脸,一脸不耐烦打断道:“我要你的皂角干什么,皂角谁不会做,我这就是卖皂角材料的,我能不知道怎么做?不买就赶紧走开,别耽误我做生意。”
    摊位老板毫不客气的话语叫沈南枝顿时脸上就发热了,她本就不擅做这样的事,自己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拒绝了,只觉得瞬间尴尬得快要抬不起头来。
    可很快她又咬了咬牙,既是已经决定做这事,又怎可就这样放弃了。
    脑海中似是浮现出陆闻常对她说的话:“抬起头来,笑一笑。”
    沈南枝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陆闻,令她心跳重重跳了一瞬,不能再继续耽搁时间了,这便抬起了头,唇角扯出了一抹柔和的笑来:“不是的老板,我只是想试试我做的皂角是否能够得人喜欢,想卖着玩,寻个乐子罢了,可我并无自己的摊位,所以才想借由你的摊位,若是当真能赚得钱财,你我八二分便可。”
    摊位老板看着眼前笑得和善的姑娘,到嘴边恶狠拒绝的话语悄无声息止了去,他微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沈南枝一番,看着她衣着光鲜,眉目清澈,看起来也不像是招摇撞骗之人,更像是有钱人家的夫人闲来无事想要打发时间罢了。
    摊位老板对那八二分账倒是没多大兴趣,压根不觉得沈南枝瞎捣鼓的皂角能卖得多少钱,但想来既是能把自己的货物卖出去,也未尝不可,这便松了话头,开口道:“也不是不行,你从我这买材料便是,到时候想卖,将皂角拿到我这来就行。”
    见摊位老板松了口,沈南枝眼眸一亮,但很快又瑟缩了下去,她哪有钱买材料,可看摊位老板的意思,白给她是没可能了,也显然不怎相信她的皂角能够赚钱。
    沈南枝有些尴尬地伸手在自己兜里摸了摸,她真的是身无分文,若是要给钱,只能将翠燕和阿国唤回来,但那便又是用了陆闻的钱,还会被陆闻将此事给知晓了去。
    那日陆闻对她说的话在耳边萦绕不散,沈南枝咬了咬牙,伸手取下自己头上的发簪递了出去:“我用这簪子抵押可好?”
    话落,沈南枝怕摊位老板觉得她可疑,又欲盖弥彰补了一句:“出来得急,所以未带银两在身上。”
    沈南枝递出的发簪并不值钱,是她出嫁前便从娘家戴出来的,连她自己都记不得是哪年哪月母亲大发慈悲买给她的。
    摊位老板垂眸看了眼那发簪,这下是真的不耐烦了,眉头一皱,正要厉声驱赶,一旁忽的走来一人,手里递出一锭银子淡声道:“她的钱我给了,把你这摊子打包,我全要了。”
    第51章
    “陆、陆莹, 你怎么会……”沈南枝瞪大了双眼,在看清来人竟是陆莹后, 又迅速警惕地朝她周围看去。
    摊位老板则是被眼前的银子晃花了眼, 仅是顿了一瞬,便忙不迭伸手将银两收下,满脸堆满了殷勤的笑, 乐呵呵道:“好嘞好嘞,小的定将东西都包装好完好无损送到贵府, 不得有半点闪失。”
    沈南枝仍处在惊愣之中, 陆莹身边未带任何下人,也不知是此时暂且无人跟着她还是她仅是独自一人出来的, 可无论何种情况, 她出现在她面前都已是暴露了她的行踪。
    可陆莹神色淡淡的, 好似在此处碰见沈南枝并不意外,看着她这副模样, 眨了眨眼先开口道:“你怎独自一人, 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沈南枝张了张嘴,不知陆莹为何如此淡定,说不上难处, 也只是摇了摇头低声道:“你……怎不问我为何在此?”
    陆莹轻笑着摆了摆手:“陆闻前些日子回府已是向大家说过情况了, 看你怪紧张的,便不多追问你啦。”
    沈南枝瞳孔一缩,仍是紧张:“他、他是如何说的,还有母亲……国公夫人她……”
    沈南枝竟不知陆闻直接与国公府众人道过了她的情况, 而她离开国公府这事, 徐氏怎可能轻易答应, 但陆闻在国公府又怎说得上什么话, 可陆莹的态度显然不像是为她逃离而惊讶慌乱的模样,这叫她一时间心里甚是没底。
    陆莹眨了眨眼,沉默的片刻间也不知是想了什么,随后才缓声道:“怎的,陆闻没有告知你吗,我以为后来你与他还仍有联系呢。”
    沈南枝听出陆莹话里的意思,一想到近来自己和陆闻之间的联系,她有些心虚地别过眼去:“没、没有了。”
    陆莹闻言微微颔首道:“这样啊,起初我听闻陆闻前去寻你了,还想着你们不知何时这般熟稔了呢,他如今倒是翻了身,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叫父亲将他封上了世子之位,如今他成了国公府世子,便是说就此让你脱离陆家,谁人又能说半句不是呢。”
    沈南枝一惊,再次瞪大眼看着陆莹:“你说,陆闻成了国公府世子?”
    这是如何做到的!
    沈南枝心底突然攀起几分不祥的预感来,好似除此之外还将发生什么大事,更多的却是思及曾经那个被人遗忘在荒凉小院的少年,如今竟一步步攀至了世子之位,不光是沈南枝,想来国公府上下都无人会想到他能够做到此事。
    一旁的摊位老板正忙碌着打包皂角材料,并未注意听两位贵客的谈话内容。
    只是沈南枝看着那些被装入盒中的材料,心底不由想着,那么她能有可能做到自己想做之事吗。
    “你想做之事,我都想让你去达成,就留在我身边,不行吗?”
    沈南枝心头一震,不知为何自己突然想起了那日紧攥着她手对她道出这话的陆闻,而此时跟前就站着陆莹,这叫她顿时更加心虚了。
    陆莹倒是没注意到沈南枝微变的神色,闻她惊讶发问,也只是轻笑着道:“你这都不在陆家了,不知晓也正常,倒不是我说,我大哥生前实在没个世子的样子,但叫陆闻当了世子,也实在太荒唐了。”
    所以,陆闻这是直接以世子之位让她脱离了陆家吗,如今她便不再是陆家的媳妇,仅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吗。
    沈南枝心底一时有些混乱,很多情绪思绪不清,陆莹却是摆了摆手又道:“罢了,这些破事不说也罢,方才的问题你还未回答我呢,你如今住在何处呢,听闻你也并未回娘家。”
    这话将沈南枝的思绪又唤了回来,顿时紧张了几分,支支吾吾解释着:“就、就住在城郊外,暂且还不打算回娘家的。”
    对于沈南枝的娘家,陆莹当是十分了解了,想起沈槿柔傲慢的嘴脸,她点头认同道:“不回去也好,那你之后可有什么打算?上次的宴席你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这人不喜欢欠人人情,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开口便是。”
    沈南枝闻言连忙摆手道:“不必了,那次你也帮了我不少,如今我已不在陆家了,自是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
    陆莹忍俊不禁:“你在陆家时也没见你好意思来麻烦我啊,那算什么忙,不过是浅显说了说祭祀大典之事,后来你所操办的,可比我说给你听的要完善太多了,你这性子还当真是奇怪,和你妹妹完全不同。”
    沈南枝得以将祭祀大典办得更加完善,自是得益于那位友人的帮助了,但陆莹在其中也给她讲了不少有用的信息,说到底,陆莹也还是帮了她的忙的。
    况且,如今她本就是想靠自己做些事情,这便还是执意道:“今日你也又帮了我一次,当真多谢了,不过……不过我之后会想办法将钱还给你的,请你一定要收下。”
    陆莹挑了挑眉,视线在沈南枝紧张却又执着的面容上来回多看了几眼,她与沈槿柔的确不同,不过就是胆儿太小太瑟缩了些,但她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现在的沈南枝和她最初所了解所认识的又有了很大的变化,却是说不上来何处不一样了。
    看了她片刻,陆莹不再执着于此事,这点小钱她自是压根没放在心上,但也没更多兴趣去了解沈南枝想要如何还她这笔钱,这便随口搪塞了一句:“也行吧,若是做皂角,送两块我瞧瞧也不错。”
    沈南枝会做皂角这事陆莹很早便听沈槿柔说过了,她本也对皂角这类物品没多大感觉,甚至鲜少亲自使用这样的东西,但就着沈槿柔提及自家姐姐做皂角来用的那副刁钻刻薄的嘴脸,她便不由自主偏向了沈南枝那头。
    不过是个皂角,用便用,不用便不用,当真是犯不着这般诋毁的。
    后来沈南枝嫁入陆家和她简短的有过几次交集,她在她身上嗅到了一股清甜的馨香,几次辨别下来,虽是没问,却也猜出兴许是她所用的皂角的香气,所以这会子她倒有些想瞧瞧沈南枝所做的皂角,莫不是还真能有这般好闻的气味不成。
    沈南枝见陆莹松了口,更甚还提出了点要求,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也舒坦了许多,忙不迭应下声来:“好,待我做好就给你送来。”
    但下一瞬,她又开始犯难了:“送……送到陆家吗?”
    陆莹一愣,想了想,突然转动了眼珠,唇角一扬,像是有什么计谋一般,笑嘻嘻道:“不,就送到城郊,那座矮山下的茶馆,虽是不起眼,但你去到那处便能知晓了,话说你如今住城郊,应当是见过那地儿的吧,能找到吗?”
    “茶、茶馆?!”
    *
    翠燕和阿国提着几袋甜食来寻沈南枝时,便被她跟前堆着的几大箱货物给惊住了。
    翠燕率先惊呼出声:“沈姑娘,一小会不见,你这是买了什么东西这般多,而且,你何来的银两,你不是……”
    陆莹已是离去,沈南枝也早已想好了说辞,摸了摸鼻头不自然地解释道:“方才遇见一位朋友,这便送了些礼物给我,要劳烦你们帮忙搬运一下了。”
    沈南枝并不打算让小摊老板帮忙送,如今她住在陆闻的宅子里,陆闻虽是不怎来,但总归是心虚叫人知晓她和陆闻之间的联系的,她唯有赚钱,多赚得些银两傍身,兴许之后便能有自己立足的一日。
    翠燕显然不怎么好糊弄,听沈南枝这般说,张了张嘴,正还要说些什么,便被阿国拉扯了一下衣衫将话给接了去:“不麻烦,沈姑娘,我和翠燕本就是伺候你的,这是应该做的,那我便去将马车唤来。”
    说完,阿国又递给翠燕一个眼神,翠燕接到眼神这才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嘴不再多说,只是视线扫了一眼堆着的货物,也不知沈南枝这是买了什么,竟这么多。
    沈南枝不知自己暴露得彻底,甚至还微松了一口气,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要如何存放这些材料,又要如何安排自己的时间来制作皂角了。
    待到马车驶来,他们很快将东西搬上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便又出了城。
    路经山下的茶馆,沈南枝又一次出声唤停了马车,借由上次落了东西想去询问一番的理由,鬼鬼祟祟地下了马车朝着茶馆去了。
    沈南枝独自一人入了茶馆,徒留翠燕和阿国在马车边上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直到再看不见她的身影,翠燕才砸吧砸吧嘴,有些无奈道:“阿国,你说沈姑娘是觉得我们愚钝还是她自己太傻,为何每次要去那地儿都找个这般蹩脚的理由,那地方究竟是干什么的,上次将此事告知了主子,主子也什么都没说。”
    阿国眉头一皱,沉声提醒道:“翠燕,不得胡言,沈姑娘也是主子,这般说主子是不对的。”
    翠燕倒是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有感而发罢了,她心里倒是觉得沈南枝这个主子挺不错的,温顺善良又好说话,可当真是有些傻乎乎的,分明已是二十有三的大姑娘了,还成过亲,总感觉心计还不如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沈南枝没曾想,那位友人此番竟又给她回了信,只是不同以往将她寄出的那封信寄回给了她,反倒是另外写了一封回给她。
    沈南枝在茶馆内攥着信一时间心情激动又难耐,恨不得当即便打开信来看,却又不舍就这般直接拆开。
    宋时钦看着沈南枝又惊又喜的神色,真是不知这两人这是在玩什么把戏,他的确不知情爱的滋味,也不知两人这般隔着双重身份书信来往有什么乐趣可言。
    但他却有些好奇陆闻回给了沈南枝什么内容,以往陆闻都是会让他帮忙看沈南枝写来的信,说是帮忙看,大抵也是因为他懒得看,可那日他不仅不许他往后再看沈南枝写来的信了,连他回的内容也不许他多看了。
    虽是这般想着,但宋时钦也知道,自己若当真偷看了,陆闻绝对会有所察觉,他可没想没事给自己找事做去惹那个疯子。
    沈南枝站在原地犹豫了一瞬,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我、我想先看看信,若是有不识得的字,还望先生能告知我一二。”
    沈南枝想到那人兴许是像以往那般给她写了诗句,不必想也知她定是看不懂多少的,若是回了宅子里再看便不得其内容了,还是决定就在茶馆内看过再走。
    宋时钦扯了扯嘴角,心里念叨着,这可不是我要偷看的,是你的小嫂嫂自己让我看的。
    这般想着,沈南枝已是缓缓打开了信封,极为珍惜地将里面的信纸拿了出来。
    可摊开一看,却并不是如往前一样的诗句。
    而是:错字连篇,语句不通,我如何能读懂你的信?
    沈南枝瞪大了眼看着信纸上每一个自己都能认识的字,组成的话语令她顿时面上热烫,即使是隔着信纸也是难掩心头骤然攀升的尴尬和无措。
    怎、怎么会……
    那人从来不会这般奚落她的……
    宋时钦等了一瞬却并未见沈南枝把信摊开来给他看,这便追问了一句:“怎么了,可是很多不懂?”
    沈南枝一惊,像是被人撞破了窘境一般,忙不迭把信往自己怀里塞:“没、没什么……什么都没有……我、我能看懂,多谢先生,我、我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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