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朗将琅树大夫留给妻子陆明曼的同心佩从中间小心挑开,露出里头的空心部分,长叹口气。
    希望陆明曼拿着这玩意儿,能从太后那里换回临行前,国师一再叮嘱,要他带回去的东西。
    第78章 胜负已分
    国师曾说《疏氏脉案》源于前朝大族, 于战乱中流失,上半部分被各处征战的先帝偶然所得,建国后交给国师保存, 下半部分据说辗转被人进献给烈火国太后,如今估摸在太后私库里吃灰。
    原本国师的意思是叫舒朗想办法从太后那里讨要回来,便是付出一定代价也无妨, 谁又料到这代价最后竟是五公主所出呢?
    多想无益,舒朗将玉佩重新交给常卿时, 叮嘱对方:
    “相信陆明曼知道如何利益最大化,只一点,我要的东西尽最大努力拿到手!”
    舒朗也想知道他们疏家孩童启蒙用的脉案全本, 究竟是不是上下两部分的合集, 此事疑点重重,很难让他不上心。
    常卿心里有谱, 拍拍舒朗胳膊转身去安排了, 说实在的, 舒朗一路表现已经远超他们预期,出发前被陛下托付带熊孩子的担心早荡然无存, 如今使团上下谁不对舒朗诚心诚意的佩服?
    有时候常卿都怀疑,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浪子回头?
    接下来的日子舒朗又恢复了往日懒散, 没事招几个伶人寻开心, 过的不要太滋润,便是整个驿馆,也因为三皇子亲自带兵大军压境的关系,好似突然与世隔离了, 不仅前些日子没日没夜的凶险刺杀消失无踪, 便是门口没完没了心怀不轨路过的小贩行人也全都不见。
    一时间国都的暗波汹涌好似都跟这里无关, 外头杀的血流成河,这里却像被遗忘,真正过上了与世无争的生活。
    但所有人都清楚,眼下的平静不过一时之计,待他们再次走出驿馆大门,大王子与二王子之间的较量便已分出胜负。
    如此又过了两日,驿馆内部分官员没了一开始的淡定,急躁溢于言表。常卿见舒朗还有闲心教廊下一只扁毛鹦鹉说话,没好气道:
    “你倒是能稳得住。”
    这点比使团中超过半数人心态都稳。
    舒朗将一粒鸟食喂给鹦鹉奖励对方,慢悠悠道:
    “不论是名留青史亦或者无功而返,咱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七分努力三分天意,安心等着便是。”
    常卿长叹口气撩起衣摆坐在舒朗旁边石凳上,望着驿馆上头晴空万里,脑子里想的全是国都各处的刀光剑影。
    局势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结果如何没到最后一刻,即便已经有了万全准备也没人敢打包票。
    舒朗见他心神不宁,说了句不算安慰的话:
    “通常我们之所以患得患失,是因为付出的太多却又害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可转念一想,对不曾真正属于我们的东西,又何必患得患失呢?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常卿露出无奈苦笑。
    话虽如此,可人一辈子又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若是此次不成,等下一个这样的机会,会是几年甚至几十年后?他做事雷厉风行,争分夺秒不浪费时间,就是想尽快在朝堂得到个被皇帝重用的机会,好一展心中抱负。
    幸而,他的努力终于被陛下看尽眼里,年纪轻轻得来此机会。
    若是错过这次,他等得起吗?
    舒朗能理解常卿的想法却无法感同身受,因为常卿是个有理想有抱负之青年,而他一心想做条咸鱼享受当下混吃等死。
    两人一言不发坐在廊下盯着远处发呆,各自想着心事,等回过神才发觉四周天色已经暗下来,空气闷热中夹杂着潮意,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在耳边炸响,各处侍从奔走在院中收拾东西,扁毛鹦鹉扯着破锣嗓子大喊:
    “天黑啦,完蛋啦,天黑啦,完蛋啦!”
    舒朗起身活动僵硬的四肢,往鹦鹉嘴里塞了一粒鸟食,意味深长道:
    “是,天黑了,该结束了。”
    常卿站在舒朗旁边,感觉四周山雨欲来的凉爽,心里默默跟了一句:“该结束了。”
    二人想的没错,借着此次大雨,许贵人在宫内谋杀国王嫁祸给大王子,大王子棋高一着早与国王联手,反手拿下许贵人,将一切推到二王子身上。
    二王子当着所有人面儿扯出国王毒杀王后与他一事,王后亲自出面作证,并声称太后手里有证据。满朝文武被汇聚在此听了这些要命东西,怕的要死,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主持公道,让人去请太后前来作证。
    谁知太后此前一天终于得到最后半颗美颜丹的试药结果,小半个时辰前终于决定亲自吃下美颜丹,此时正昏迷不醒。
    当然外人不知情,只以为她糟了歹人谋算,太医急急忙忙诊脉后又察觉不出任何问题,只能肯定对方身体健康,估摸着两三日后便能清醒。
    二王子当即指责是皇帝为了推脱罪责,不惜对太后动手。皇帝当然不能认,说一切都太巧合,怀疑是二王子蓄谋已久的阴谋。
    二王子又拿出大王子早前手提长刀威胁太后的证据,言说大王子早有不臣之心,皇帝却屡次偏袒对方甚至将皇位传给他,怀疑是他们二人联手将太后迫害至此。
    事情越扯越乱,一桩桩一件件骇人听闻,旁听的大臣们害怕极了,恨不能当场晕过去了事,便是当事人也被对方扯出来的东西刺激的上了头。
    混乱中,不知是哪方先动了手,也不知先动手那人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这一日事情从谋杀开始,以双方光明正大真刀真枪拼杀结束。
    等众朝臣浑浑噩噩双脚发软走出大殿,大王子被抬着人事不知时,王宫上空已经星辰漫天,一下午的大雨将地上残留的血迹冲刷干净,只空气中残留着雨水与血腥混杂令人作呕的气息。
    众人迷迷糊糊的想,明日国都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确实如此,经过一日雨水的洗礼,舒朗第二日起床后神清气爽,空气里早前的燥热消散,微微凉意让人精神一振。
    常卿激动的声音大老远从院外传来。
    舒朗开窗与对方视线相对,常卿手舞足蹈,三两步蹦到舒朗跟前,两人隔着窗框,常卿将一早收到的消息对他讲了。
    末了还兴奋的拍着窗框道:
    “国王与大王子联手,本以为关键时刻太后手里的兵马会是他们的保命符,谁知……”
    舒朗心知肚明,谁知太后在服用美颜丹前,根本不晓得一次性服用大半颗会昏迷整整三日,因而在她昏迷后手底下的人彻底慌了手脚,直接导致国王和大王子落败。
    “两人没直接死,但也活不畅快了,尤其是国王,估计二王子不会叫他痛快去死的。”
    常卿推测道。
    舒朗索性一个使劲儿跳出窗户,与迎面而来脚底生风的正使对上,双方拱手,互道恭喜。
    正使挺胸抬头,语气中不乏雀跃:
    “都准备起来,接下来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
    确实,虽之前做了许多部署,但一分一毫的利益在谈判桌上都该分毫不让,他们多争取一分,于大景便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因此受益,进而养活千家万户。
    众人齐声应是:“诺!”
    接下来的谈判有更专业之人参与,舒朗是搞后勤的,如今已能顺利出入王宫为王后和二王子诊脉,将军府的大公子楚玉景日日在宫门口亲自迎他,可见对他的看重。
    旁人只当二王子与舒朗在景朝时结下深厚友谊,关于二人在景朝一见如故的传闻没少听,因此见舒朗隔三差五进宫也没多想。
    最多感叹几句这纨绔好运道。
    舒朗瞧着短短几月功夫,这小孩儿不知经历了什么,眼神里故作老成的青涩消失无踪,余下一片真正历经世事的成熟。
    将手搭在小孩儿肩上,揽着人走了几步,就听小孩儿犹疑开口:
    “荣公子,二弟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那日宫中大乱,他趁乱溜出去,想带人挟持母亲和妹妹,用来威胁父亲,被父亲叫人乱箭射杀了。”
    楚玉景也不知为何要对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说这些,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眼前的荣公子不是纨绔,是持灯国师的神医徒弟,他引以为豪的将军府公子身份是假的,他们兄妹三人都是被父亲收养来的弃婴。
    他用心爱护的弟弟不是亲的,对方甚至一度想要他们全家去死。父亲关键时刻表现出的冷厉狠绝,母亲背着人的绝望哀嚎,妹妹表示想进宫服侍姑姑背后代表的意义,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他感觉陌生与压抑,甚至恐惧。
    可他不知该与谁说。
    他想,身边人是国师高徒,他那么厉害,能过成荣二公子那般洒脱模样,可能会愿意听一听自个儿的牢骚。
    话到嘴边,最终也只说了弟弟楚玉白之事。
    舒朗揽着小孩儿的手用了两分力道,在小孩儿疑惑看过来时,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在他做了选择想要别人死的时候,就该做好被人反杀的准备。他是他,你是你,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你们之间缘分浅罢了。”
    更深的舒朗没法儿劝,毕竟是大将军府的家事,不知道大将军对这个儿子的态度与安排,舒朗要真给人劝的走入歧途,和大将军的安排截然相反,不得被人暗地里扎小人?
    小孩儿抿抿嘴没说话,纠结半晌,还是认认真真对他行了一礼:
    “不论如何,玉景在这里替玉白向先生道歉,先生于我楚家有大恩,玉白却做出那等事,便是我楚家,我做兄长的没管教好他,叫先生受了惊。”
    舒朗待小孩儿说完,才轻笑一声,重新揽着人往前走:
    “行了,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还成日想着揪先生胡须逃课上街玩耍呢,你怎的跟个小老头子一般?”
    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弯腰小声凑到楚玉景耳边道:
    “我的身份,不能叫许贵人知道,懂吗?”
    楚玉景小脸坚定,握拳严肃道:“先生放心,玉景明白的,二殿下将如此机密之事告诉玉景时都叮嘱过的。”
    舒朗拍拍小孩儿肩膀,可惜的想,多乖一孩子啊,这就掉进二王子那狐狸的坑里了,往后怕是为了二王子肝脑涂地,压根儿就不想从坑里往上爬咯。
    第79章 母亲成婚
    二王子如今独掌大权, 周身气势与上次见面时又有不同,整个人多了分沉着,不说话时瞧着很有几分莫测, 算是有为君者的样子了。
    就是这一说话,啥气势都没了,四仰八叉躺在榻上, 任由舒朗把脉,嘴上还不闲着:
    “太后那老妖婆现在恨不得把琅树大夫拉出来鞭尸, 即便容貌恢复到双十年华,也抵消不了她想要再弄死你一次的决心,你可别随便往她跟前凑, 真叫她看出点儿什么破绽, 我都不确定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回头你催一催使团那帮家伙们,让他们差不多得了, 为了每年到底交易八百匹还是六百匹良驹的事情都能吵上三天, 这要放平时我自然由着下头人吵, 可今时不同往日,我得尽早关起门清理乱局。”
    舒朗收起脉枕, 理好衣角, 好奇问他:
    “我还以为你会等继位大典后动手呢。”
    最起码那时候更加名正言顺。
    二王子嗤笑一声, 缓缓起身, 衣衫大敞,很是放荡不羁,似笑非笑很有几分邪性道:
    “弑父杀兄的事情本王都做出来了,还在乎这点名正言顺吗?本王只想今早消除隐患, 送暗处的人全部下地狱!”
    看来不用使团留下来观礼了, 舒朗心里算了下时间, 忍不住长长叹口气。
    二王子便问他:“这是何故?”
    “怕是赶不上我母亲与安乐侯的婚礼了。”
    母亲柳氏与安乐侯的婚礼,是舒朗出京前钦天监便算好的良辰吉日,宗室劳苦功高又德高望重的大龄光棍儿安乐侯成婚,礼部掐着日子紧锣密鼓准备大婚一切事宜,说起来就在半月后了。
    对于支持母亲再嫁这回事,其实二王子与舒朗有相同感受,只不过二王子的母亲作为王后是没法儿改嫁的,若不然他真想效仿荣二,亲自为母亲挑一个合心意的夫婿,送她出嫁。
    转念一想,二王子又觉得嫁不成也好,不就是男人嘛,回头叫人为母亲选些乖巧听话会哄人开心的面首养着也是一样的,说不定没有夫家的一堆杂事等着处理,母亲还更快活些呢。
    舒朗不晓得他一句话叫二王子脑内策马奔腾想了许多,见时间差不多,与他大致说了王后病症,又留下方子便自行出宫去。
    自然,这次也不例外,从宫里出来身后跟着一串儿宫人手捧二王子赏赐的宝贝,招摇过市回了驿馆。谁叫他是二王子一见如故的好友呢,没办法,运气好会交朋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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