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桓真庆幸自己听新妇的话进了雷火营。他终于知道王葛在辽东郡为何受东夷府重视,为何总遭谍贼刺杀了。原来火辎还可以这样用!能造成惊天动地的大区域杀伤!刚才的杆之力才多重,若换成敌人、换成骑兵队伍触碰到绳索呢?一定能把敌军炸到人仰马翻!
    这时除雷兵全副武装好,手执长杆匍匐前进,接近位置后用长杆扫荡哑雷位。没有动静,此兵按照训练要求,掉头返回。
    然后众兵在雷位两端横置长木板,撵着几头猪从雷位点踩过去,哑雷仍无动静。这时除雷兵的胆气才足,把哑雷挖出。
    除雷任务直面生死考验,王葛愿意给兵士们适应的时间,她鼓励道:“埋雷是本事,除雷、排查雷也是本事。只埋不挖,雷眠地区会越来越多,迟早伤害到无辜子民、也反噬我们自己。要知道,我们打仗赢来的每寸土地,是用来种粮、植树、建屋的,不是赢来后就圈起,连我们自己也不敢踏足。”
    她看向这名除雷兵,钦佩道:“所以,你很勇敢。”
    她再面向所有的埋雷兵:“你们很勇敢!荀将军曾言,雷火营离不开我,但我要向将军禀明,雷火营最离不开的是诸位勇士,是每个明知前方有险,却依然敢上前、誓把任务完成的你们!”
    司马岖眼睛一斜桓真,大声问:“我有一问,火械令会一视同仁吗?会不会因桓真是你夫君,特殊照顾他?不让他干除雷任务?”
    众目之下,王葛走近几名新兵,停在桓真前头坦言:“我不会讲虚言,放大话,我的夫君我当然护、当然偏袒!我若连夫君都冷血对待,将来对你们只会更冷血!谁不服,谁就去找荀将军理论。再有就是,我这里不强留人,觉得不公正、或对雷火之力生怯者,可找各自的武官讲明。”
    继续试雷。
    火光交错的轰鸣中,大晋之峥嵘再翻一页,到了隆熙七年。
    这一年的灯节,司马南弟觉得格外冷。洛阳城里灯红帛绿,到处都悬挂着流光走影的蟠螭灯。灯彩的数量多,花式较去年炫目,人自然也拥挤。
    她约刘泊在石舫桥相见,是因为她知他喜静。
    这里只有下半夜才能看到漂流过来的河灯。
    雪逐渐下密,司马南弟撑起伞,偶尔从此处过的路人就算看不清她容貌,也被她盈美身姿吸引。
    好冷啊。她哈着白气给自己壮胆,周身的冷浸到心里,再往回扩散。刘泊在洛阳有一段时间了,怎能不知石舫桥在哪、怎能不知这里偏僻?他若有心,肯定提前来这里等她。
    这么多年的执着啊,她以为他未娶是终于感动了,没想到依然跟她无关。
    白衣绿伞,刘泊来了。
    他的身影在司马南弟眼里映成一卓然仙鹤,不单她靠近不了,旁人一样。
    瞬间,她心里好受多了。
    “刘泊。”她双脚早冻透,激动中腿挪动、脚挪不动,幸而把紧栏杆才没摔倒。
    刘泊慢慢走***复着气喘,看清她狼狈又害羞的神色,赶紧解释:“路黑,我摔扭了脚,所以来晚。”
    “啊,疼不疼?扭伤厉害么?怎么办,我没带医者。我、我以后不选石舫桥……”她越说声越低,想到可能没有以后了,忍不住恐慌、委屈掉泪。
    “我阿父阿母已经应我请求,仲春请媒向贵府提亲。无论这次成与不成……”刘泊见眼前的女郎先是惊喜至极,再摇头要言的着急模样,心里不感动是假的。
    他立即把话说完,不令她纠结:“我们都不能再私下见面。南弟,你放心,一次请媒不成,我不会生怯、也不惧人耻笑,我会再请媒、三请媒。这么多年过去,该我等你了。”
    司马南弟啜泣而问:“那三请媒后,我阿父还是不答应呢?”
    “自然是厚颜继续。”
    “呜……”
    桥外的一颗树后,跟踪女儿至此的司马绍听见哭声,真要气炸肺。这个竖子,敢叫我家女娘伤心,我也不让你好过!
    正月二十,国子学祭酒张季鹰逝。
    王葛和桓真一起请期,送夫子棺木返乡安葬。铁风、铁雷日夜兼程去踱衣县送信,王荇接到信后泪如雨下,按照长姊、姊夫说的,去吴兴郡的乌程县等待,然后一起扶灵至吴郡吴县。
    张季鹰在这个大晋没留下“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之名言,并不遗憾,而是幸事。毕竟乱世难存安巢,就算他在八王之争中以良策抽身,余生又岂能舒展心怀。
    这个大晋改变的,不止是张季鹰的命途,还有王葛一家,有桓真,有桓县令,有司马绍,有刘清,有千千万万的百姓。
    个人的改变,影响着他人,他人的改变,影响着自己。每个人都是一寸绳,包括成帝司马攸。所有人拧成铺天盖地的网,把风雨飘摇中的大晋稳固在势力纷乱的江流中。
    有些事,真是玄妙。
    第430章 408 我是王南行
    有些事,真是玄妙。
    我叫王南行,不知命运对我特殊眷顾,还是故意捉弄,死后竟然连续穿越。第一次穿越,刚出生就被一血腥大口咬住,让瘫痪多年的我感觉到了疼痛。
    在我勉强看清它长着虎纹时,新生命结束。
    命运没给我喘息的机会,我又穿越了,变成一条鱼,跟一穿着湿长袍的男人并排躺在岸上。他头发又长又多,把脸盖的严严实实,一动不动,是死了么?
    我使劲蹦跶才掉转方向,用尾巴“啪啪”使劲拍他。
    倒不是我多舍己为人,不怕他醒了以后恩将仇报炖掉我,而是我真的不想做一条鱼,哪怕没有第三次穿越了。
    他终于动了,拨开两边头发。
    啊!!!
    是个少年,他长得好像林下!
    对了,我想起来了,林下抱紧我一起坠下山崖,我穿越了,那林下呢?他抱我那么紧,也能穿越么?这个像他的少年人,是林下吗?
    我不知道一条鱼能不能做出表情,只能努力“喔”嘴,向少年摆尾比划“林下”二字。
    可惜一切努力全是我自以为是。少年醒来后先到江边瞧他自己的倒影,再四顾而望,然后才瞅向我,走过来抱起我,说:“送你回江流。”
    他也游进水里,游得很好,那怎么会被淹呢?还有,这是古代么?不然他头发也太长了吧,像水草一样都快飘到腰位置了,而且他长裤的腰带是一条布绳。
    突然,他长臂朝我勾来,把我揽住,笑起来更像林下了:“呆鱼。”
    原来江中有一艘木船,我光看他了,差点撞船上。他放开我后,很利索的跃上去,褪掉湿衣,换上干衣和草鞋。
    这是他的船?
    应该是。他在船上四望,和刚才在岸上的神情一样,好像在寻找什么,我有个大胆的念头,他就是林下,他在找我。
    “南行!”他朝对岸山的方向喊。
    我激动坏了!我猜对了,他是林下!他和我一样穿越了,穿越成一个和他长相相似的少年。林下,我就是南行,王南行,林下你回头,你看看我像一条正常鱼吗?
    你回头看看我,林下你听到水花声了吗?哪有一条正常的鱼会这样粘着你,跟着你呢?
    他又呼喊几次后,有三艘船朝这边来,当时我只能从穿着打扮上确定这些人是古人。
    后来我知道,少年司马攸在游水时被林下穿越回,差点被突然的穿越淹死。这一年他十七岁,身份是舞阳侯。
    两年后,晋建国。司马攸成了齐王。
    而我,成了他养的一条鱼,算是宠物吧,唯一的宠物,随着他打仗,随着他游历。
    他常常对我述说心事,以这种方式排解忧愁或自我激励,我知道这些话他肯定不会对别人说,因为好些听起来那么的诡异,别说在大晋了,就算在我们原先的现代,也会被当成神经病的。
    “我以为会穿回我死去的时刻,没想到回到了十七年华。可是她在哪?我让人搜山捞江,无所获。阿父阿母给我的桃符也失落在江里了,难道是上苍寓意我什么?呆鱼,我赌输了么?”
    “三年了,还是没找到她。”
    “我遣手下四处盗墓,积蓄钱财,扶助桓氏、谢氏,司马炎肯定一清二楚,降低他防备我的最好办法,就是我无子嗣。呆鱼,放心吧,我跟司马骏才是真兄弟之情,我知他将来子孙多,过继一个,悉心教导就是。”
    “呆鱼,我心恐慌。我开始忘记前世的事,越回想,忘得越干净。”
    “我成功了。呆鱼,这段时间不能常来和你说话了。”
    “我若对司马炎仁慈,对那些司马子、奸臣仁慈,就是对天下子民不仁!都城注定血流成河,罪人之血,不值得怜悯。”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和南行掉下崖后,她的血流向篾刀,流得太多了,我好容易才堵住血口。我又看到她的刻刀摔到很远,我想帮她够回来,可最终,我无能为力。”
    “呆鱼,我又做奇怪的梦了,我梦到自己在江水里,我在水里看到她刻的两个桃符,它们发现我后从野山江中冲出,化成两道红光,也不知着急去哪,跟救人似的急匆匆。”
    “我发布了匠师令,不许后人更改匠工考核的方式,相似的鲤石,应能让她想到和林下的相遇之地吧?”
    “我把那条江贯穿的地方,划成一县,名为踱衣。设三乡,名为瓿知、荷舫、浔屻。南行聪明,如果她穿越在这个时代,如果有幸踏足踱衣县,应能读懂多出这一县的寓意。”
    “前世记住的那些,一想说出口、或落在纸上,我脑中就混乱一片。这么多年过去,我有些明白了,大概是她熟知的,我不必知。我熟知的,她不必知。呆鱼,这是不是说,她真的在大晋?但为什么我就是找不见她?”
    “呆鱼,你看,我们又回到野山江了,那边有住家。以前没有的,世事变化啊。你看这三座峰,两边的像不像刀?中间那座,像不像她?呆鱼,我带你登中间这道峰。”
    “若她看到我刻的字,该知道我来过,该知道……我从未忘记找她。”
    “这次一场大病,我想透许多事。我这一世,有功,也有罪,作为林下,我对得起南行,作为司马攸,我对不起阿贾。可是我欺骗不了自己的心,我这副身体里,始终是林下。”
    “我,只爱王南行。我已经交待好后事,将来不葬邙山,就葬在一颗树下,我还是期待她来,告诉她我仍是林下。如果我先死,呆鱼,我会让人在树旁建一大缸,以后你陪着树就是陪着我。呵,想想那画面,就跟她刻的桃符一样。”
    “呆鱼,我还没跟你说过那两个桃符吧。她的桃符上,背面刻树,树下有鱼,她刻给我的那个,背面是一个亭,亭里有鼓,二桃符合在一起寓意……林下有鱼,溯游南行,行也相思,停也相思。”
    我就是王南行啊!
    当林下感伤时,我感伤,当他壮志渐成时,我开怀。可是一条鱼除了摇头摆尾,还能做什么与众不同的事呢?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整日整夜鱼头朝南。
    可是养我的缸太小了,他又从一开始便迁就着我,站在缸南投喂鱼食,所以他始终未能理解我暗示的“南行”含义。
    就这样,在他的述说中,他一年年变老,我也是。
    直到我死的那天,我察觉到生机的离去,于是一个摆尾,转头抵在缸北。
    他说了句:“呆鱼,你忘了南……”
    嗒嗒。
    他意识到什么了,眼泪掉到缸里,我听见了。
    傻子,到底谁是呆鱼啊?
    林下,请原谅,我先走了。如果上天允许我跟你说一句话,我想告诉你:这个大晋很好。
    感谢各位书友这一年来的支持和陪伴,正文已经完结。从本章开始,全是番外篇。
    第431章 409 海航启程(感谢盟主紫可心)
    隆熙九年秋,踱衣县浔屻乡渡口。
    野山江到了这里已经极为广阔,厚重的涛水起伏,每一股都携带着巨力拍打石岸。
    常有楼船驶来又走,也有一艘楼船始终停在此,名为“候征”。
    渡口外面,瓿知乡的官道穿过贾舍村,跟浔屻乡连接在一起。道好,车行就稳,货郎们驱畜车为利往来,载的有菜酱、咸蛋、新鲜枸杞、山泉、煎竹叶等。
    官道两侧也没闲着,早被百姓踩出两条野道来,草苫棚在野道上连接成片,售的大多是炙鱼和汤饼。
    近两年靠着渡口的这处兵营,养活了不少百姓。
    这一天,一切看似跟往日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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