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人是昨日丢的,人家却已经停灵多日,原本的疑点倒是不?算什么?了。守城的将领犹豫起来,兴许真是巧合。他再一抬头看,孝子死了阿耶已经够可怜,哭得凄凄惨惨,尤其是那个子侄,恨不?能趴在棺椁上痛哭,即便是过路人心里都忍不?住一颤。
    别看如今乱世,可孝道二字多年传承,铭刻人心。在最饥荒时,百姓间可见易子而食,却极少宰了亲爷娘裹腹的。
    崔舒若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
    所以……
    在她进城之?前?,就已经命蛰伏与此的细作?“丧父”。乱世之?下,刚出生的婴孩不?好找,可刚死的老?者尸首城外遍地都是。
    南边虽富庶,却同样有流离失所的流民?,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魄力敢和士族豪绅对着干的。
    既然?要带人走,又怎么?可能进城之?后才开始谋划一切呢?停灵多日,也就是为了一朝出殡,打消顾虑。
    崔舒若接过行雪递来的热汤,慢慢喝着,看着守卫挨个核对画像,一旁的老?宫人更是眯着眼睛看了个遍,最后都是摇头,里头并?没有公主和小?皇子。
    正当守卫准备放人的时候,应是寇志的亲信之?一,看着品级比守城门的小?吏官职高一些,穿的是武将品级的衣物。
    他拦住了人,将目光落在棺椁之?上,冷声道:“打开!”
    短短两个字,激起千层浪。
    对于已经死去且盖棺的死者,光天化日之?下重新开棺,无异于把死者全家都按在脚下,用厚底靴子摩挲他们的脸,侮辱程度仅次于掘人家祖坟。
    “官爷,不?可啊!”身穿斩衰丧服的男人失声大喊。
    就连守卫也满脸震惊,小?声的上去道:“将军,今日守城门的人里头恰好有他们家的邻居,确实?是停灵多日,老?人家走得不?容易,当真要……”
    那寇府亲信依旧不?为所动?,冷声道:“开棺!”
    鲁丘直也是满脸惊慌,他哭丧着脸,“将军,我叔父他老?人家辛苦操劳大半辈子,好不?容易要入土为安,光天化日之?下开棺,叫他魂魄何依?您也是爷娘骨肉,求求您体谅则个。”
    鲁丘直声泪俱下,加上一行人都哭得凄惨,连过路的百姓都跟着摇头,惨呐,真惨呐。尽管围上来的百姓多,可人家毕竟是手里有刀的,谁敢上前?主持公道?
    不?要命了不?是?
    但指指点点也够叫人心生压力,寇府的亲信将军虽然?仍旧坚持要开棺一看究竟,可心里到底不?舒服,呼吸也急促了些。
    最后,他忍不?住大怒,拔出刀横在鲁丘直的脖颈之?前?,冷言威胁,“开棺,再啰嗦下去,尔等便视同与乱党纠葛。”
    刚刚还哭天抢地的鲁丘直紧张的直接结巴,跪了下去,浑身哆嗦,涕泗横流,“小?的,小?的不?敢。”
    看鲁丘直变脸之?快,分明就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和寻常人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什么?不?同。
    手无寸铁之?人哪硬得过军爷,最后只好又是屈辱又是不?甘地把棺椁给打开。
    才刚一打开,一股恶臭就传了出来。停灵多日,而今又非冬日,穷人家更没有冰块来保存尸首,臭就对了,若是不?臭,才真要惹人怀疑。
    随着棺椁被打开,伺候在崔舒若身侧的行雪都忍不?住握住拳,紧张得不?行。
    但里面躺的,确实?只有一具老?者的尸首,脸上手上都起了尸斑。寇府亲信下意识捂住口?鼻,抵挡浓重的恶臭。
    待他还要细瞧,鲁丘直就扑了上来,嚎啕大哭,“我的叔父呀,您这辈子太苦了,死后都不?能安宁啊!”
    他一扑挡住了对方继续探究的视线,而“孝子”也跟着跪地痛哭。
    寇府亲信向后退了一步,想起自己方才确实?没看到什么?异常,又见周围人指指点点,自己也觉得一身晦气?,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他们盖棺出去。
    崔舒若从头至尾都没变过神色,一边啃着糕点一边看他们搜寻。等到出殡的队伍完全出了城,她的糕点恰好吃完了,扫了扫手上的点心屑,慢悠悠的进了屋子。
    只留下行雪看着崔舒若深藏功与名的背影,赞叹不?已。
    其实?开棺时使劲阻挠是崔舒若和鲁丘直商量好的,为的就是让人先生出些怀疑,以为棺材里躺的会是公主和小?皇子,等到发现不?是时,才会惊讶,从而迷惑视线。
    棺椁的确藏了人,却不?是在表面。
    鲁丘直当时一扑,也是为了阻止对方细思尺寸,前?面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扰乱思绪的障眼法。
    进了屋子的崔舒若听着功德值增加的声,忍不?住眯了眯眼。大抵是因为那个小?皇子来日会成为皇帝,尽管是傀儡皇帝,但依旧史书有名,帮了他,功德值加得厉害。
    而且成功把人送出去以后,此行的目的便完成了一半,崔舒若便能轻松许多。余下的精力,便可以抓紧查探自己曾在化明县守卫领头的衣袖,还有箭上曾见到的标记。
    那个大抵牵扯着前?朝势力的图案。
    南边发生的动?乱,有多少是和他们脱不?了干系的呢?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听见功德值增加的喜悦,而是渐渐冷淡,眼神变得锐利探究起来。
    虽说她最多能在汾水郡耽搁几日的功夫,但若是想查,蛛丝马迹,说不?准便能察觉出什么?。世上没有绝对严密不?漏风的事。
    至少崔舒若是这么?认为的。
    她命人严加查看与寇府往来密切的人,不?仅是哪些达官贵人,即便是每日里出入送菜的、给寇府夫人娘子们送衣裳首饰的,都多盯着点。
    这一盯,还真叫崔舒若察觉到了不?对。
    独独是崔舒若能察觉到的不?对,并?非旁人蠢,而是看起来太过稀松平常。毕竟客商向寇府进献礼物再寻常不?过了,可进献礼物的次数未免频繁了些,尤其是这客商姓吴。
    在崔舒若命人打听以后,才知?道吴家也是南边首屈一指的大商贾,是近些年渐渐起来的。
    崔舒若派人去打探吴家真正做主的家主姓甚名何。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位周宁王世子,化名到訾甚远身边时,用的名字就叫吴山白。
    本该是轻易能打探出来的消息,可却如雾中朦胧般,压根没有确切消息。
    崔舒原只有两分怀疑,此时已有了五分。
    好好的商贾,何必玩欲盖弥彰那一套?若是怕人觊觎,不?见訾家那么?大的家业,訾家老?家主还光明正大的出来行走,天下谁人不?识得他呢?
    可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处置是另一回事,不?说吴山白并?不?在汾水郡,即便在又能如何,难不?成她要跑到人家面前?,问他是不?是前?朝旧人?
    他当初莫名其妙跑到崔舒若面前?,却不?相?认,自然?有他的道理。
    况且,就以吴山白,准确些说,以周宁王世子等前?朝之?人搅弄出的风云,对赵家,对崔舒若,并?无影响。甚至从长远来看,等齐王收拢了北地的势力以后,迟早要打下南边,若是南边如铁桶一般,反而要费许多功夫。
    她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汾水郡了。
    崔舒若问起严小?妹齐平永的近况,他是否同那位心上人说了个清楚,要是已有了了断,他们就该动?身回去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严小?妹始终对齐平永不?大一样。崔舒若一问,她蹙着眉,就开始愤愤不?平的数落起来。
    “怎么?没有!那女?子听完齐大哥所言,便亲自割下衣角,说两人确实?情断,往后各自婚嫁,再不?相?干。”
    严小?妹之?所以气?愤,并?非是因为女?子的举动?。她是江湖人,最是敬佩有气?节的人,女?子从头到尾心意不?变,未嫁时执意等着齐平永,嫁人后和旧情亦绝不?拖泥带水,颇有点侠士快意恩仇的果?决。
    真正令她气?愤的,是对方嫁的烂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全家都靠那女?子一人支撑。原先男人的阿耶做着小?官,可惜后来兵变身死,他们则跟着圣人的队伍逃到了此处,只带了些细软,而今都已花完。
    之?所以能维持住生计,还能给男人病重的阿娘喝药,全靠女?人昼夜不?歇的做针线活。
    可要是想指责齐平永的话,他也并?非没有心,偷偷和收绣品的铺子掌柜商量过,抬高价买女?子的绣品,差的钱他来出,更给了掌柜“辛苦钱”。
    两人谁都没错,错的是世道,是阴差阳错,是父母之?命。
    崔舒若安抚的拍了拍严小?妹,劝道:“人事已尽,也许当真是有缘无分。”
    崔舒若替严小?妹倒了碗水,而后问起,“你还喜欢齐大哥吗?”
    这一两年来,全是严小?妹陪在崔舒若身边,她并?非崔舒若的婢女?,二人的关系更近似于姐妹。尽管严小?妹会稍大两岁,但崔舒若才像是那个姐姐,也能称得上是无话不?谈。
    严小?妹点头,而后摇头,“倾慕仍旧倾慕,可见了那位娘子以后,即便是有机会,我想我也不?会和齐大哥在一起。
    我一靠近齐大哥,就会为那位娘子心痛。”
    崔舒若宛如善解人意的姐姐,轻轻捋着严小?妹鬓角的碎发,“嗯,你会遇到真正适合的人。”
    这次的汾水郡之?行,崔舒若心想,大抵是比所想的要更有收获。
    而不?管是否还有牵绊,他们都要启程回并?州了。商队停留个几日是应该的,可过久了,就该惹人怀疑了。
    齐平永到底是错过了心上人,他给客栈的掌柜留下许多钱财,请对方多加照拂女?子,若是遭逢大的变故,也请去信一封。
    安顿好了一切,他们也该回去了。
    也许是上苍注定,崔舒若和崔守业当真是有些缘分的,两拨人不?同时辰出城,却还是遇上了。
    区别是,崔舒若她们当真是单纯的要离开,而崔守业……
    他是连日噩梦,以为自己撞见死去女?儿的魂魄,为此战战兢兢,甚至认为自己口?齿不?清了整整三日也是因着撞邪的缘故。
    不?是说鬼身上有阴气?,人若是碰见了,可能会影响自身么??
    譬如走背运这些。
    崔守业平日里瞧着是雅致的文士,但他信老?庄,更信世上有鬼神。于是在请了好几拨道士,好不?容易才“驱逐鬼气?”,得以恢复正常口?齿后,又在老?道士的劝说下,跑到城外的道观,准备静心斋戒几日,顺带给他倒霉惨死的女?儿祈福诵经,烧些纸钱,免得又来寻他。
    崔舒若撞见崔守业时,他才刚下马车,准备进道观。
    不?过是几日不?曾安眠罢了,就叫崔守业青黑了眼睛,整个人都消瘦起来。
    对此,崔舒若并?不?觉得同情。
    不?说他是否薄待崔神佑,只说永嘉公主,何尝不?是在他的默许下被杀的呢?还有继室柳容的种种心思,他当真没有半分察觉吗?
    从头至尾,他都把家族利益放在最先。
    说他该死倒还不?至于,但多吃些苦头完全没冤枉他。
    故而当崔舒若发觉前?头是崔家的马车,崔守业还因着到了道观而满面轻松的和老?道士闲聊后,她故意在经过时打开车帘。
    一如那日在寇府的大门前?,崔舒若瞳孔黑漆漆的,在注视他时,忽而微笑,可眼睛冰冷冷的没有情感。
    崔守业还以为自己花了眼睛,这可是道观门前?!!
    他用了揉搓眼睛,可眼前?的人确实?和他女?儿六娘长得一模一样。他脸色大变,老?道士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呢,崔舒若又用了一样的乌鸦嘴。
    崔守业呛到咳嗽,感受着舌间熟悉的痛感,将尽崩溃。
    他猜到自己大抵又要三日说不?清话了,眼神逐渐从震惊、痛苦转变成心死的麻木。他家六娘的魂魄,已经厉害到三清祖师都奈何她不?得了吗!
    折腾完崔守业,崔舒若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汾水郡,能有这个临别之?礼,委实?叫人心生快意。
    一路上,崔舒若都怀着这样愉悦的心情,直到和鲁丘直他们汇合以后。
    崔舒若罕见的生气?了。
    她冷漠的看着跪在下首的鲁丘直,听着对方认错,脸上的神情始终不?变,直到最后,她忽而嗤笑,“说完了?”
    明明崔舒若只是个年轻的小?娘子,也就是多了层郡主的身份,但鲁丘直却不?太敢在她面前?造次,满肚子的油腔滑调都不?敢展露分毫。
    像他这样的人,最懂得看眼色,什么?样的人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崔舒若就是万万不?能冒犯的那一类人,即便她常常笑得和煦。
    “有错便罚,二十军棍,不?知?鲁校尉可有异议?”崔舒若道。
    旁人还欲求情,可鲁丘直自己巴巴点头,忙不?迭的跑出去主动?挨罚。
    笑话,二十军棍而已,他老?鲁皮糙肉厚经得起,可要是那几个再一劝,怕是就不?止了。
    而崔舒若则命人给公主和小?皇子喂了解药,自从发觉他们不?是外家柳氏的人后,姐弟俩便不?大安分,鲁丘直图省事直接喂了蒙汗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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