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要感谢陛下的谆谆教诲。”
    要不是萧鸾逼着他“尽忠职守”,他断然不会上山,也就不会遇见沈霓。
    馨香与淫靡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的火还未完全熄灭,心心念念的全是沈霓。
    “不知陛下急召臣进宫所为何事?”
    萧鸾敛起脸上的笑意,正襟危坐:“朕想让你接管兵部。”
    沈照渡根本不考虑,婉拒:“兵部与都督府互相制衡,臣再接管兵部难以服众。”
    都督府有统兵权,而兵部有调兵权,若真接管了兵部,掌握所有兵权,他不信萧鸾能高枕无忧。
    他没正经念过书,但也深知兔死狗烹的道理,怕惹来杀身之祸,他早早上书恳求萧鸾收回自己手上的兵权,给他个闲散官职打发时间就可。
    可萧鸾当面把他的折子扔到一旁:“朕就这样收回你们这些功臣的兵权,岂不让人寒心?朕对你们抱有十万分信任,希望你们也是。”
    然后一道圣旨下来,已被封为昭武侯的他成为掌兵马大权的左都督,权倾朝野。
    荣耀吗?
    当然的。
    只不过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摔得也越疼。
    他才刚得到沈霓,还想活得久一些。
    而幸萧鸾似乎也是说说而已,再开口时表情松动了些:“镇抚司打听到,兵部尚书要率皇兄的旧部准备污蔑朕谋反夺位。”
    沈照渡进门前猜到了。
    萧鸾登基已半年,但龙椅坐得并不稳当,朝中有不少说他弑兄夺位的声音,指责他残暴不仁,愧对萧家列祖列宗,对不起天下黎民百姓。
    不过这些声音起得急,消失得也快——因为说这些话的人都被沈照渡杀了。
    萧鸾上位不正,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被迫以一个仁君的姿态出现。
    但动荡的局势不允许真仁君的存在,萧鸾要坐稳这个位置,手上必然要有一把锋利的剑刃,震慑天下。
    而这把利刃就是杀人如麻的沈照渡。
    “吕尚书正和几位同僚在卧云阁商议,按照以往的散场时间计算,你现在出发应该能赶得上在他进府前动手。”
    说话间,小太监从内室捧出一件纯黑的劲装,递到沈照渡面前。
    杀人于沈照渡来说不过家常便饭,他解开官袍系带,在萧鸾面前换上夜行衣。
    “臣能跟陛下讨个赏吗?”腰带一束,劲瘦的腰与宽阔的肩线条凌厉,一如他眼中浮现的杀气。
    沈照渡从不向他要赏,萧鸾讶异:“你想要什么?”
    “这次就不必给臣准备吃食了。”他眼睛里漾出些温度,“侯府缺厨子,想向陛下讨几个服侍过沈霓膳食的御厨。”
    *
    月黑风高,兵部吕尚书如同往常一样,在小厮的搀扶下醉醺醺地走出卧云阁,嘴上还嚷嚷着要都督府的人好看。
    酒家在窄巷之中,马车进不来,在原地挥别几个不同路的同僚过后,吕尚书挣开小厮的手自己站好。
    “关你的门去吧,我自己走。”
    看着快到宵禁的辰光,小厮也赶着收市关门,点头哈腰恭送:“尚书大人慢走,小心脚下哈——”
    看着吕尚书壮实的背影远去,小厮拿起门板准备关店时打了个喷嚏。
    “都阳春三月了,怎么还这么冷呢?”
    街上最后一扇门关闭,乌云盖月,一个黑影从堆满箩筐的横巷里走出,腰佩长刀,右手虚握黑金刀柄,每一步都走得悄无声息。
    吕尚书还在一步一踉跄地走着,时而骂骂咧咧,时而引吭高歌,分毫不觉危险已经靠近。
    打更人敲锣声渐近,巷口挂着的灯笼随风而动。
    沈照渡脚步越来越快,五指收紧,往右跨了一步,从吕尚书身侧而过。
    越肩而过的那一刻,他猛然抽刀,身体利落一转,横出的刀刃划过吕尚书肥短的脖子,一刀封喉,连呼救的声音都没机会发出。
    金刀铮然入鞘,沈照渡泰然继续往前,已经没了呼吸的吕尚书还立在原地,蹒跚几步,轰然倒地。
    十步杀一人,事了拂衣去,幽长的深巷唯剩死寂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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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七
    穿过内城东门,马车的速度逐渐慢下来,又听车轮咕噜转了足足一刻钟,终于彻底停下。
    “夫人,侯府到了。”
    沈霓不喜皱眉,但道观里的人命还握在沈照渡手上,还是没有出言阻止,弯着腰从车厢里走出。
    昭武侯府是座五进院落,并不是新修的,原是京城一位巨贾的府邸,后因为生意失败被迫倒卖家业,当时还是个王爷的萧鸾花重金盘了下来,登基后才赐给沈照渡作为侯府。
    侯府的嬷嬷搬来一张杌扎扶她下车。
    虽然已经换过衣服,但身上和腿间的污物还沾粘着,沈霓一进府便要求沐浴。
    萧鸾是个爱享受的,还引了温泉进府里,特地辟出个地方建温泉池。
    “侯爷不贪图享乐,住进来几个月也不见他用一回,夫人一来就开水了。”嬷嬷笑得慈祥,“侯爷待夫人极为体贴。”
    沈霓心中讥讽,但也没有说话,没必要斥责不知全貌的人。
    温泉池建在一个挂满纱帐的方亭里,亭子正面放着一扇岁寒四友屏风,花木扶疏之间烟雾缭绕,仿若瑶池仙境。
    “夫人,奴婢为您更衣吧?”
    沈霓是从小就被伺候惯的,哪怕在道观这种条件简陋的地方也有倚香照顾,可想到自己身上那斑斑点点的淤青,防备地退了一步,皱眉道:“你们退下,我自己来就行。”
    沈照渡也从不需要下人伺候更衣沐浴,几个侍女也见怪不怪,矮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春日的夜晚还是夹着几分寒意,沈霓绕到屏风后解下罗裳,赤身走下圆池的石阶。
    温柔的暖水浸没疲惫不堪的身体,沈霓却无意享受,生怕沈照渡突然回来,洗掉污秽便从汤池里起身更衣。
    干净的衣物就搭在屏风上,她拿起浴巾擦干身子,正想抽出件里衣,外头便有人声由远至近响起,叫的都是“侯爷”。
    沈照渡回来了。
    现在再一件件穿衣显然已经来不及,沈霓拉下最上面的大袖衫往身上一裹,又扯出腰带胡乱系上,正好在沈照渡跨进屏风时遮住大片白皙。
    “你动作倒是快。”
    屏风下方是镂空的,进来前他就看到沈霓一双修长的小腿。
    看沈照渡吃瘪是她现在唯一的乐趣,沈霓把湿发拨到肩后,眯着眼睛挑衅:“都督这是在惋惜?”
    “倒不至于。”沈照渡缓步向她走来,见她想退,又说,“在这里,我让你脱你就得脱,何来惋惜?”
    见沈霓不听警告还要躲,他大步一迈,单手搂过沈霓的腰将她带到怀里。
    “娘娘陪臣再……”
    话才开了头,一双玉臂用尽全力将他抵开。
    “你身上有血腥味。”沈霓冷着一双眼死死盯着他,“你杀人了?”
    作为萧鸾最锋利的一把刀,沈照渡的刀法无人能及,杀人从不沾血,不留痕迹。
    藏在光线外袍内的肮脏露出一角,他垂眸看着沈霓的脸,她眼中的厌恶与反感不加掩饰,仿佛在看一只在生吞血肉的禽兽,刺痛他本就忐忑的心。
    他松开手搂着沈霓的手,自己宽衣解带:“这与你无关。”
    “什么叫与我无关!”见他背过身想走开,沈霓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你说过会放过道观的人,你答应过的!”
    沈霓这一下手劲极大,毫无防备的沈照渡被这么一扯,脚下差点滑倒。
    虚惊一场。
    被冤枉的他瞬间占领上风,他将腰带一甩,缚住沈霓的手臂,用力将她带进怀里。
    “现在就杀了他们,以后我拿什么威胁娘娘留下?”他捏住沈霓小巧的下巴逼她仰脸,“臣一向守信,不像某些人。”
    似乎很不愿跟她在这个话题上说太多,他松开手继续解开自己的衣物,没有任何耐性可言,粗暴地扯开,嫌弃地扔甩到一旁。
    沈照渡身上的暴躁显而易见,生怕这阎王突然对自己发难,沈霓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在他脱得□□时别过了脸。
    但他身上背后大大小小的伤疤纵横交错,有深有浅,难看得狰狞,饶是她不想看也无法忽视。
    萧翎曾不止一次和她提过沈照渡,哪怕是他造反的那两年,萧翎对他的评价都是正面的。
    虽然出身底层,但骁勇善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恨不得把所有赞美之词放在他身上。
    “说实话,我有点怕他。”当时萧翎将她拉到腿上坐,一贯温柔的眉眼担忧地蹙起,“这人打起仗来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好几次虽成功斩杀敌军首领,但他也半只脚跨进鬼门关,莽得像个亡命之徒。”
    那时沈照渡已反,沈霓对他毫无好印象,用手指抚平萧翎的眉头说:“区区贼子为了荣华富贵当然要拼命全力,鹤轩何须惧怕。”
    鹤轩是是萧翎的字,只有他们相处时,他从不说朕,也不让她叫陛下。
    想得有些出神,沈霓忘记收回落在沈照渡背后的眼睛,落得久了,被盯着的人也不得不回头看她。
    “娘娘看了这么久,是想和臣洗鸳鸯浴?”
    回忆被打断,沈霓回过神来,浴池里的沈照渡转过身面向她,而他胸前的伤疤竟不比背后的少,有两道还横亘过胸口处,比她手臂还要长。
    他不过弱冠已经位极人臣,赫赫战功全是用命换回来的。
    “疯子。”她轻声吐出两个字,但亭子四周静谧,再轻也能溜进沈照渡耳朵耳中。
    不知她心里所想,沈照渡自然而然认为她在说自己那孟浪之言,冲转身的离开的她叫唤:“臣也只对娘娘疯而已。”
    沈霓走出亭子,一直在亭外等候的侍女立刻上前为她引路。
    到底是她小看了沈照渡的无耻,他根本没有让人准备客房,侍女带着她穿修竹,行□□,最后停在侯府的正院,沈照渡的濯缨堂前。
    “侯爷入主侯府以来未曾迎客,客房亦从未打扫,夫人这几天屈就一下,和侯爷……”
    “怎么算屈就呢?”沈霓打断侍女的嗫嚅,跨过门槛,“能住进侯府正堂,我高兴都来不及。”
    她不是矫情的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在道观里做齐了,现在落入狼穴,再挣扎吵闹有什么意义?
    绕过屏风,视野顿时开阔,目光所及之处皆摆满装饰——半人高的珊瑚树,摆满玉雕的酸枝博古架隔断,旁边的楠木千工拔步床雕满花鸟,镶嵌的都是名贵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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