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痉挛似的疼。
    他浑身抽搐起来,太医们吓得团团转,使出了浑身解数,吊住他最后一口气。
    他一口气没能咽下去,思绪在混沌之中再次飘远。
    那是决裂之后了。
    他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才好。
    身为天子,他不可能求她,就只剩下逼她。
    他把她关起来,不让她见沈子枭;他故意把还不会走路说话的沈子枭,放在离她一门之隔的地方哭泣;他对她说“你若再不告诉朕那个奸夫是谁,我就把你的孩子给别人抚养”……
    她屈服了。
    在他怀中,如最低贱的妓女,承受他最残忍的暴虐。
    然后就有了妙仪。
    可他还觉得不够,他就是要知道那个奸夫是谁,他继续逼问,她依旧闪躲。
    他忍受不了,对她拳打脚踢。
    她怀着孩子,动了胎气,难产血崩。
    生了三天,才生下一个皱皱巴巴的女娃娃。
    他没让她见那孩子一面,就把孩子抱走,这是对她忤逆圣意的惩罚。
    他想看看她受伤的,落寞的神情。
    她歪了歪脑袋,看向他。
    虚弱,苍白,黑发如瀑,如濒临死亡的女妖。
    他的心脏蓦地发紧。
    在此之前,她的双眸明明如秋水般哀伤廖淡,深宫压抑,连她的绝望都吞噬了,可此时此刻,她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看着他时再不死气沉沉,而是燃烧着火光冲天的恨意。
    绝望死灰复燃,她豁出去了。
    什么孩子,什么性命,她都不要了。
    他居然害怕了。
    他闭上眼,捂住眼睛,不敢看她。
    第114章 胜局(上)
    ◎他也不爱任何人,包括神明。◎
    许多的记忆闪回又闪出。
    他的阿鸢忽然在眼前拔剑自刎。
    鲜血泼溅到他的眼皮, 在一片温热的红里,她的生命渐渐冷却。
    顺着血流的方向,他看到谢轻尘。
    一袭素淡的水青色宫装, 冷漠如霜的贵妃娘娘, 蹲下来, 伸出她的纤纤素指, 如搅乱春水般,蘸了蘸阿鸢的血。
    放入口中,吮了一下, 又转过头, 对他嫣然一笑。
    这一笑极为甜美, 越是这样越让他感受到彻骨的悚然。
    他转身就跑。
    跑啊跑,穿过飞之檐、翘之角、雕之饰, 穿过一百零八根八菱形柱, 穿出重重长廊, 被一阶台阶绊倒。
    一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滴着血。
    她一手提着自己的头,一手指着他,问:“人都死光了, 你满意了?”
    那颗头颅,鬓发缭乱, 风拂过乱丝, 露出她一双怒目来。
    原来是她。
    她们都有一双不服输的眼睛。
    他一时分不清,她们究竟是心里住着低眉善目的菩萨,面上是那横眉怒目的金刚, 还是反了过来?
    都不重要。
    都不是他的神祇。
    说到底, 他还是忘不了她的眼神。
    快要死了, 最后回忆的不是他戎马一生,不是他丰功伟绩,而是她恨他的眼睛。
    他终于懂得什么叫“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没有人爱他,包括神明。
    他也不爱任何人,包括神明。
    他想走了。
    这孤独的繁华,他不想要了。
    让他辗转难眠的执念,他放下了。
    他转身欲离去。
    沈子枭出现在眼前。
    他看穿了他的意图,轻蔑一笑:“做了那么多恶事,你现在想走?”
    他望着沈子枭这双很像他的眼睛。
    不知为何,沈子枭遭受的一切都在他脑海中来回闪现,从他丧母,到他被废,再到梁国种种……太痛了,太绝望了。
    他说:“你想要皇位,朕把它留给你了,为王之道,朕也告诉你了,若你还是恨朕,就杀了朕吧。”
    沈子枭看着他,问他:“你知错吗。”
    他说:“朕知道了。”
    沈子枭目光凝重。
    他却释然一笑:“或许一开始不奢望,就不会绝望,你不要重蹈朕的覆辙,朕让你杀了那个公主,都是为了你好,朕是过来人,只有朕才能知道,一个帝王,若从一开始就斩断弱点,就不会痛苦……”
    话没说完。
    沈子枭剑光一闪,割断了他的喉咙。
    “原来你的彻悟,也不过是自私自利,毫无怜悯之心!你的痛苦,多么可笑!”
    在他倒地之前,只听他的儿子这样说道:“你就不配为人!”
    梦中,他的血越流越多,在黄泉路上,淌成一条小河。
    他眼前越来越模糊。
    只见那血泊之中,有一叶小小的孤舟,孤舟之上,有一对相依偎的身影。
    仔细一看。
    竟是谢韫和阿鸢。
    他顿时不受控地激动起来,他多想问问谢韫,到底为什么!
    可连梦中,谢韫都不肯经过!
    他想喊“阿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见,阿鸢的头上别了一朵白色有些发旧的姜花。
    姜花是死时灵堂常用的吊唁之花。
    她在为他服丧吗?
    这样想着,心里莫名翻涌。
    却又见她把那花朵拿掉,戴上了一朵鲜艳的红花。
    在他的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听她说:“这朵姜花,原是为你戴的,今日老皇帝死了,合该戴一朵红花庆祝一番。我祝他
    原来,已是恨到这个地步。
    他笑了,眼睛闭上,苍老的眼角流出一滴血泪。
    回宫的路上,谢轻尘一直在思忖该如何把玉玺交到沈子枭手上。
    她自知在重兵把控之下,根本无法靠近冰窖,更无法以一人之力将玉玺取出、运走。
    可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她只好将这件事交付给大宫女青云来办。
    她写下五页长的书信,用火漆封存,又在信封上写下“沈子枭亲启”五字,嘱托青云务必将信交给沈子枭。
    这封信里讲述了她一直以来埋藏于心的秘密:关于父亲与故皇后,关于崇徽帝尚年轻时,那几个人的爱恨纠葛。
    尽管父亲死前千叮万嘱此事绝不能泄露,但她还是觉得沈子枭有必要知道。
    而后又对青云说道:“姑姑听着,陛下把传国玉玺藏于冰窖之中,传位诏书放于东宫无极殿‘中正仁和’牌匾之后,宫中有密道,机关在御书房孝章的画像后头,陛下亲口所言,太子拿到玉玺可直接继位。事关江山社稷,你务必找到时机,完成此事。”
    青云呜咽问道:“那娘娘呢。”
    谢轻尘淡淡说道:“你不必管我,若我能活,又怎会求死,我定会竭尽全力救自己于万难之中。”
    她只不过是想为沈子枭做完这最后一件事罢了,一来是弥补当日对江柍下毒的罪孽,二来是以此事为界,以后她再不是父亲为沈子枭安排的棋子,她要为自己而活。
    *
    崇徽帝被谢轻尘刺激之后,已是只剩一口气吊着。
    朝堂内外一片人心惶惶。
    在沈子枭扬言要清君侧,诛邪佞,与沈子杳阵营正式开战的三日之后,白龙飞乔装成一个樵夫进了赫州城。
    进城之后,他颇费了一番工夫,却无法接近孟府和国公府分毫,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急得团团转。
    又过三日,正逢黄昏,只听马蹄声急,一片喊杀之声,灯光火影染红了大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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