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逸这才看清她的面容,她随意盘了个俗气的妇人发髻,簪着支几年前风靡京都的钗子,和她脸上那丝孩子似的稚气大相径庭,可笑起来时却明媚如许。
    “世子妃谬赞了。”方如逸低头福了福。
    “姐姐千万别跟我客气,我只是个过路的世子妃罢了,早晚都要走的。”许风禾拉着她坐下,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布包,塞进她手中。“姐姐尝尝这茶饼子,是我亲手做的,世子说特别好吃呢!”
    见她一脸期待的模样,像极了向大人邀功请赏的小孩子,方如逸心中顿时觉得暖意融融。
    许风禾自小没得父亲和继母半点疼爱,却能长成如此活泼暖人的性子,真是难得。
    方如逸拿起茶饼子吃了一口,余光瞥着傅杉,见他满眼里都是许风禾,嘴角也多了丝笑意,渐渐明白了什么。
    她正吃着,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要拿走一块茶饼子。
    “啪!”
    那手背上瞬间多了个红掌印,方如逸惊讶地抬头,见许风禾气鼓鼓地瞪着江与辰:“这是我给逸儿姐姐做的,总共只得六块,江国舅又不是没吃过,难道还要跟姐姐抢不成!”
    江与辰只好收回手,坐在方如逸身边:“你们两个,急哄哄地把我和逸儿叫来,连饭也不给一口,我这还饿着。”
    许风禾并不理他,偏过头去对方如逸告状:“逸儿姐姐,你快管管江国舅罢!他每回过来,都要和世子抢东西吃。你也知道世子在王府里步步危机,他的茶饭,都是我亲自做的,半点不敢离了我的眼。这样的饭食,他都要抢!”
    江与辰道:“傅杉他食量小,之前又整日在床上躺着,我那是帮他……”
    方如逸赶紧回头瞪他:“你少说两句罢!”
    江与辰立即闭上了嘴,方如逸放下茶饼子,对傅杉道:“傅世子可安好?”
    “有劳相问,我一切都好。”傅杉的脸色渐渐严肃。“你们心中一定万分疑惑,为何我会忽然决定放弃假死。”
    他望向江与辰:“阿辰,那你上门,我怕你在府中闹起来,就派人请你离开。我们两个是打小的交情,我想,你一定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怪我。”
    江与辰无奈:“你都这样说了,我若骂你,倒显得我小肚鸡肠。你还是快点告诉我们,到底为什么放弃假死。”
    傅杉道:“梁王或有异动,你们听说了么?”
    江与辰眉头微皱:“他有反心,我们一早知了,可这件事有我们来留意就行,你都自身难保了,何必操这份心?”
    傅杉脸色郑重:“我也是元昭子民,江山社稷,君国天下,如何能轻言弃之?”
    江与辰无言反驳,傅杉从军几载,自然更明白守国护土是何等重要。
    傅杉顿了顿,又道:“原本我并不知晓此事,可有一日禾儿给陈仪请安回来,说她在偏厅见到一名护卫躲躲闪闪,但看那人的服饰,却不是王府里的。我就让左明去查,没想到那人竟是梁王派来的。”
    方如逸心中一惊:“世子的意思是,梁王想和王爷勾结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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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章 推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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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杉道:“是否真有勾结,我一时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你们细想,若是堂堂正正,梁王府的护卫又何必躲闪?”
    “没错。”江与辰道。“我就说这两个月梁王怎么如此安静,原来暗地里还在谋划着。我只让人留意朝中和陈殊的动静,倒没注意过汝阳王府了。说起来,自从你那继母进了门,陈家和你傅家也算是亲戚,一同谋事也是常理。”
    方如逸思索片刻:“可汝阳王并无实权,也无兵力,梁王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我爹虽无兵权,却有旧部。”傅杉沉声道。“傅家是军户出身,每一个世子都要从军历练。我爹在袭位之前,曾在钱国公的军营里当过副将,结识了不少将士。如今镇守山居关的陆元,就是我爹的生死之交。”
    “原来如此,想必梁王并不是要打汝阳王的主意,而是想拉拢陆将军。”方如逸道。
    江与辰神色严肃:“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陆元此人虽说骁勇,可重义过甚,曾经为了相救军中兄弟,不惜违背钱国公的军令。后来是陛下心慈,才放了他一马。若是汝阳王以性命相劝,只怕这陆元会打开山居关……”
    “山居关是京都的北门户,陆将军会如此愚蠢么?”许风禾大为不解。
    傅杉脸色凝重:“事到如今,我们不能心怀侥幸,须得掌住大局,不管陆元如何打算,我们都要有应对之策才好。”
    方如逸点头道:“世子说得没错,我想,不管是汝阳王还是陆将军,这源头终究是在梁王身上,若是我们想法子制住了梁王,其他人不过是他手底下的小鬼,自然掀不起什么浪。”
    江与辰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梁王妃有身孕的事,前两日刚刚上达天听。国朝宗室子弟甚少,陛下知道后十分欢喜,昨日召我爹进宫,说要大大地恩赏一番。依我看,不如就从这恩赏上做些文章。”
    傅杉问道:“江首辅想怎么做?”
    江与辰笑了笑,有些胸有成竹:“你且等着看。”
    ……
    梁王府。
    元轼坐在书房中,左右两侧都摆着硕大的冰块。
    一名暗卫从门外进来,对他拱了拱手:“王爷,今日汝阳王府大宴宾客,江与辰和方如逸也在。听汝阳王府的下人说,他们两个携手并行,甚是亲热,想必定亲一事确凿无疑。下人还说,江与辰对她是言听计从。”
    元轼冷笑一声:“狐媚手段罢了,从前本王也差点被她骗了。他们两个定亲的事,本王倒是无甚怀疑,不过是王妃总念着,才叫你去查。
    那方如逸本就急着嫁人,从前是杜迁,如今是江与辰。江介也明白自己这儿子上不得台面,定亲的事一出,当日便急哄哄地下聘,还派人去漠北送信,生怕儿子娶不到人。”
    “王爷,听说昨日陛下召江首辅进宫,商议给王爷和王妃的恩赏,可江首辅并不曾说出什么,他会不会存了别的心思?”
    元轼不甚在意:“一个怀有身孕的恩赏罢了,能闹出什么大事?江介也是想瞎了心,他一个农户出身的人,多读了几本书,得了沈家财帛上的助力,又和陛下有师生之情,这才青云直上。这几年,他在内阁呼风唤雨,只怕早就忘了自己低贱的出身。”
    “王爷可是要想法子把他拉下来?”
    “江介,我自然要动,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元轼思索片刻。“陆元那边如何了?”
    “还没有回信。”
    元轼眉头一皱,望着窗外渐渐消散的天光:“明晚你去趟汝阳王府,催一催汝阳王。”
    暗卫低头应是,正要转身离开,门外奔进来一名小厮,匆匆道:“王爷,宫里传了旨意,请王爷明日进宫领赏。”
    元轼眉梢微扬:“江介的动作还真快,不过,一个恩赏罢了,为何不直接颁旨,非要本王进宫?”
    小厮道:“来人没细说,小人瞧他的意思,多半是陛下想见王爷了。”
    元轼冷笑一声:“本王这位表兄,就是心慈。这江山被他坐得……让外门上备好车马,明日进宫。”
    翌日清晨,宫门方开,梁王府的马车便停在了宫门外。元轼车上下来,正要进宫,身后突然一声高喝:“王爷慢行!”
    他转身一看,是江介,原来江府的车马早就到了。
    江介疾步上前,认真地拜了拜:“王爷到得好早,想来是有几日不曾见到陛下,思念过甚了吧?”
    元轼忙伸手扶他:“江首辅是国朝肱骨,与本王也是旧相识,何必行此大礼?本王与陛下是手足,多日不见,的确有些思念。江首辅,请——”
    两人进了宫,慢慢往崇德殿去。
    元轼笑道:“本王瞧着,江首辅的马车一早就到了,这是特意在宫门外等着本王么?”
    “不敢不敢。”江介低着头,甚是恭敬。“老臣听闻王妃有孕,欣喜万分,想私底下恭贺王爷一声。国朝宗室子弟稀疏,陛下效仿武皇帝,老臣几番劝说,陛下仍旧不肯纳嫔妃,这开枝散叶的事,还得倚靠王爷。”
    元轼侧头望着他:“江首辅真乃国士,试问哪位父亲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和别的女子共事一夫?可江首辅却是百般劝说陛下扩充后宫,如此胸怀,本王万分不及。”
    “若是换了寻常人家,老臣自然不愿女儿受委屈。可她所嫁之人是君,自当先天下而后私情。”江介仰头直视着他。“君臣父子,在其位谋其职,王爷想必也是明白的。”
    元轼后背一紧,面上却露出动容之色:“江首辅不愧是帝师,一席话胜过十年书,本王受教了。”
    “王爷聪慧,也实在无需老臣教导什么。老臣只盼着,王爷能多多延绵子嗣,将来宗室相聚,席面上也是热闹。”
    元轼心中冷笑,暗忖这老匹夫居然要他去当给皇室生孩子的工具,极力忍着气道:“江首辅的苦心,本王都明白。”
    说话间,两人到了崇德殿外,通禀之后,才整肃衣衫,缓步进殿。
    “臣弟元轼拜见陛下。”
    “老臣江介拜见陛下。”
    庆德帝摆了摆手:“不在朝堂上,俗礼就免了罢。来人,赐座。”
    等他们坐下,庆德帝才继续道:“阿轼,王妃有孕,朕心里甚是欢喜,前日特意召老师进宫,想给你和王妃拟一份恩赏。可老师说,国朝宗室子弟就你一个,这份恩赏须得慎重,不能只是寻常的金银绸缎。
    昨日黄昏前,老师派人给朕送信,说是想出了一个极好的恩赏。朕今日便召你过来,一道听听,若是王妃养胎时还需要什么,也可一并商议。”
    元轼连忙起身一拜:“陛下恩赐,必然是极好的,如此费心,倒叫臣弟惶恐了。”
    “快坐快坐。”庆德帝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般拘礼?尽说些见外的话。”
    他望向江介:“老师,恩赏一事,朕也还不知道,你快说来听听。”
    江介笑道:“回陛下的话,老臣前日家去后,就派人去太医院,问了问王妃的有孕后的情况。王院首说,王妃怯热,京都眼看就要入伏,只怕坐胎不稳,若是能寻一块凉爽之处细细养着,便是再好不过。”
    庆德帝点头不已:“这话倒是不假,那日王院首去王府诊过脉后,也对朕如此说,阿轼,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元轼道:“多谢陛下挂怀,这话王院首也对臣弟说过。臣弟这几日正在京郊寻找阴凉安静的宅子,准备和王妃一同搬过去养胎。”
    江介道:“王爷和王妃伉俪情深,是极好的。不过,依老臣所见,国朝最适合养胎之处,莫过于玄海滨。”
    元轼心中暗叫不好,正要开口把话挡回去,可庆德帝却道:“老师,朕记得师母从前就是在玄海滨养胎?”
    “正是。”江介道。“澜儿和阿辰都是在玄海滨出生的,老夫也问过王院首,他说那里是极好的养胎所在……”
    元轼急忙道:“江首辅,玄海滨虽好,可东瀛人甚是猖獗,万一王妃在那里出了什么事……”
    “王爷不必担忧,玄海滨有左家军镇守着,这两年甚是太平。”江介笑道。“再者说,也不是让王妃在海边住着,自然是在富庶的府县里。”
    说话间,他起身对庆德帝一拜:“陛下,老臣斗胆,想请陛下颁令推恩,在玄海滨和山南圈出一块封地,赐给王爷。
    将来等孩子出生,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可继承王爷的封地,由王爷亲自决定该如何分封。陛下只有王爷一个宗亲,满朝文武可都盼着皇室开枝散叶啊!”
    元轼顿时大惊失色,这道恩赏看似极佳,可深究起来,却是步步限制。
    若他接受封地,就要携家带口离开京都,远赴玄海滨。玄海滨有左家军,和陈织吟不对付,她去了那里,岂能好过?自己的行动也定是处处受限,时时刻刻被左家军监管着,还如何谋图大业!
    还有那个推恩令,更本不是为了给自己什么封地,而是要让自己将来的孩子们为了多得些封地而内斗不休。如此一来,什么起兵登位,父子一心,通通都成了泡影!
    元轼盯着江介,死死掐着手心。
    好你个江首辅,还真是心肠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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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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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江介那张和善笑脸,元轼恨得心中牙痒。
    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江介把话说得如此圆满,连庆德帝都甚是满意,若不接受,只怕要被他们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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