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含章伸手将他扶起来,沉声道:“你们是我一路从赵家部曲里带出来的,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们一路走到今日不易,我自是希望你们都可以荣华富贵一生,封妻荫子。”
    “元立,我以诚心待你,望你不要坏了我们彼此的情谊。”
    元立嘴巴微张,连日来的委屈消解,低头道:“卑职知道,此前是卑职逾矩,以后绝不再犯。”
    “此事就算揭过了,你回头找个借口给荀太傅送个礼吧,”赵含章收回手,谈起正事,“禅位一事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传到幽州和江南,你让暗部留意一下幽州和扬州、徐州。”
    祖逖已经交了公务回到冀州,她不必担心,青州和光州是赵宽和孙令慧,兖州是赵驹,也都不必担忧,豫州有赵铭,蜀地李雄当初投效的就是她,也不必忧虑。
    并州是北宫纯,有他看着拓跋鲜卑也不怕,只有石勒、刘琨和王导需要多注意一些。
    而这三人中,赵含章其实最放心的是王导。
    “刘琨容易意气用事,要小心他的言论,石勒却是喜欢干做不说,所以要小心他的行为。”
    元立应下,问道:“卑职可否请用卫玠?”
    赵含章颔首道:“用吧,你用电报联系他。”
    此时,电台还全部掌握在赵含章手里,所以,石勒虽然在洛阳留有耳目,得到消息后也不能立刻传回幽州。
    他们只能快马送信。
    但洛阳到幽州可不近,信还未到幽州,小皇帝便又提了一次禅位,这一次的诏书是他亲自写的,当然,是抄的荀藩的草稿,还请荀藩和汲渊一起去劝说赵含章。
    赵含章依旧拒绝了。
    此时,禅位的消息终于传遍天下,大晋各个角落的百姓同时和他们的刺史一起收到了消息。
    第一次,平民百姓们感受了一把和达官贵人们的无差别信息。
    石勒前脚收到心腹送回来的信,后脚便收到一张邸报,从官结结巴巴的道:“邸报送到书局后就立即开印,今日售卖,已经传遍内外,百姓们都知道大将军要当皇帝了。”
    石勒捏紧了信,问道:“谁接的邸报,这样重要的事为何没上报?”
    从官低头,“是书局的管事,他说他是傍晚收到的邸报,当时就连忙把样报送到了刺史府,因为事情重大,他认为应当尽快将邸报印出来,所以昨天晚上和工匠们加班,忙了一晚上印刷出来,一早便派印出去,他以为刺史已经看到邸报,既没有派人阻拦,当是知道了。”
    石勒面无表情的问:“收邸报的人是谁?”
    从官声音更低了,“是一门房小吏,他每天都要收到一份样报,有时候送来的时间早,他便上报,时间晚,便第二天递进,这也是常规,昨日傍晚使君早早便回屋歇着,他总不能追到后院让您看邸报……”
    石勒暴怒,“我不看他不会看吗,邸报上那么大一个版面说禅位的事,他眼瞎吗?”
    从官低低地道:“使君,他不识字……”
    石勒更怒,“不识字当什么吏,谁给他当的?”
    大家默默地看着他。
    石勒这才想起来,看门的这个小吏是跟着他一路从土匪打出来的兵,也是羯族人,伤了一条腿,所以石勒让他在刺史府当个门房小吏,领公家钱。
    很好,闹了一圈,锅竟然是他的。
    石勒恨得咬牙切齿,“让他识字,让他立即给我识字!”
    “学堂,学堂不是有教成人识字的课程吗,所有不识字的人全给我去识字,我都能识字,他们为什么不行?”发完火,石勒沉着脸问道:“那么大的事,电台就一点消息没收到?”
    从官们低头。
    石勒磨了磨牙,当即就去电报所,目光闪了闪,让他们当即联系北宫纯,“问问他,有没有收到皇帝禅位的消息。”
    而此时,北宫纯拿着邸报还没反应过来,看到电报员递来的纸,他略微回神,“难道幽州也是今日收到新的邸报?可我并州离得更近,为何是和幽州同一天收到,我该比他们早一到两日啊。”
    北宫纯当即去质问石勒是不是有别的消息来源。
    石勒看着纸上的质问沉默了,他沉默片刻后反应过来,“是元立干的,她这是命他故意控制了时间,其他几州不会同时在今天收到邸报吧?”
    是元立干的,主意是他想的,但能把时间控制得这么精准,是因为有傅庭涵。
    傅庭涵根据他的要求和各州的运送时间不同,不仅给安排了不同的邸报版面和内容,还给出了不同的出发时间和到达时间。
    既可以让各州每天都能收到洛阳去的邸报,不让他们察觉到异常,还可以让这同一张邸报相差不多的时间同时到达各州,并打一个时间差,先让书局印出邸报来发卖,再同时让各州刺史晚一晚上看到样报。
    幽州这边有卫玠,其他各州,自然也有元立能指挥的人,主打一个公平公正,不管是信任的人,还是不信任的,都是差不多时间收到的消息。
    莫名的,石勒在和几个州打探过消息之后,心里平衡了。
    他放下心来,丢下邸报,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哼了一声道:“北宫纯得大将军信重又如何?祖逖刚从洛阳回冀州又怎样,不还是和我一样今天才收到的消息吗?”
    张宾见他冷静了下来,便道:“使君该准备朝贺新君的表和贺礼了,这邸报上记的是陛下第一次禅位,我估摸着第二次也过了,第三次当不久,大将军就要即位。”
    石勒便想起最紧要的问题来,“我们是不是要进京恭贺?”
    “按理是要的,但不是现在,”张宾道:“大将军仁厚,一年又过半,她多半会到明年才改元,今年水患严重,她应该也不想大操办。”
    石勒不认同,“别的事还罢,改朝换代,不能不大,不然天下人怎知司马氏的晋灭了?”
    说到司马家石勒就恨意满满,“当年他们将我当猪狗一般对待,如今他们也是亡国之后了。”
    张宾生怕他进京后对小皇帝不利,连忙劝道:“使君还是收敛一下脾气,大将军得皇帝让位,一定会善待他,您若欺辱他,便是她再偏心您,怕也不好不罚。”
    石勒哼了一声,到底听进去了。
    祖逖平静的看完邸报,若不是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左敏几乎以为他没有变化。
    左敏问:“使君,我们是不是要庆祝?”
    祖逖道:“庆祝什么?让大家留意民间的声音,事情还未定,不可做多余的事,这是洛阳的事,我们只要看着就好。”
    北宫纯在懵逼之后猛的一下反应过来,立即叫来黄安和令狐盛,“快,集结军队驻扎边境,一营和三营皆往前移二十里,小心戒备鲜卑。”
    黄安和令狐盛反应过来,连忙领命而去。
    第1273章 不愿听从
    拓跋猗卢收到消息时正在平城外和小儿子一起狩猎,闻听此消息,立即就回城面见探得此消息的士兵。
    这个士兵是潜伏在并州的细作,就在北宫纯家不远处开了一个羊汤馆,主要任务是盯着北宫纯的出行。
    他还会每天买一张邸报,虽然能被登上邸报的,都是朝廷可以让百姓知道的信息,却依旧干货满满。
    所以他特别喜欢给首领寄邸报。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邸报上登载的信息会如此重要,这次他都不放心让人送,一拿到邸报,立即找了个生病的借口关店,然后快马加鞭跑回平城。
    拓跋猗卢看完邸报,脸色不是很好看。
    拓跋比延纯高兴,“阿父,姑姑要当皇帝了!”
    拓跋猗卢就啪的一声拍他脑袋,“蠢货,她当皇帝有什么可高兴的?”
    拓跋比延捂着脑袋道:“她是您的义妹,她当皇帝难道不好吗?”
    “不好,很不好,”拓跋猗卢道:“代郡是借来的,小皇帝无谋,也无威势,维持现状是最好的,将来中原大乱,我们鲜卑未必没有南下之机。”
    他道:“盛乐城以北苦寒,我们的族民过得很苦,我所求不多,只想在并州安身立命而已。赵含章有大才,虽是女子之身,却有野心,只是一年的时间便统御南方,像代郡、西凉这样还悬于外的国土,你觉得她不会收回吗?”
    拓跋比延:“可她答应过父亲,要将代郡给您做封国的。”
    拓跋猗卢:“她已经守诺,但只是给我做封国,世子未立,那就没有承继,要是一代而终怎么办?”
    赵含章说到做到,当初拓跋猗卢出兵助她,前年回到洛阳之后她就以皇帝的名义下了一道圣旨,改代郡为代国,正式封拓跋猗卢为代王。
    本来她还要封拓跋六修做世子的,但拓跋猗卢上书说拓跋六修不孝,为人又蠢笨,所以不想让他做世子,让皇帝改封拓跋比延做世子。
    但朝臣们认为长幼有序,且拓跋六修没有什么实际的行为看出不孝来,认为拓跋猗卢的指控不成立,所以不答应,此事就这样拖延了下来,两年了,封世子的诏书还没下。
    拓跋猗卢恼怒,已经两年不愿意见拓跋六修了。
    他打算等满三年,就给赵含章写信,告诉她拓跋六修三年不向他请安,可是,这还没满三年呢,赵含章就要当皇帝了。
    拓跋比延也想起来了,这个姑姑更喜欢长兄,听说拓跋六修在新平城的日子不好过,姑姑还派人给他送钱送物了呢。
    拓跋比延心提起来,问道:“姑姑要是当了皇帝,一定要封大哥做世子怎么办?”
    拓跋猗卢垂眸,片刻后道:“我给你二叔写信。”
    他找借口打发掉拓跋比延,然后招来大将道:“我看并州的北宫纯高傲得很,常与羌胡和西凉来往,似乎有不臣之心,我为三妹镇守北方,便有责任替她看管边地武将……”
    说这么多,拓跋猗卢只有一个意思,他们能不能往下占一部分并州,让他们活动的区域更大一点。
    他的侄子拓跋乞那立即道:“大王,末将愿领兵前往。”
    但大部分将领表示反对,“大王要是认为北宫纯有不臣之心,可以向大将军告状,但未得命令就出兵,恐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我们的目的又不是真为了大晋,先把地方打下来,只要我们兵马强大,赵大将军也不敢与我们出兵的。”
    拓跋猗卢赞许的点头,他就是这么想的。
    鲜卑有二十万大军,骑兵尤盛,赵含章想打赢他可不容易,她刚即位,国内不稳,权势未曾完全掌握,一定不想打仗。
    一块地方只要他能占住三年,三年之后说不定就能合法化了,就算不能,也可以用这块地方换其他的好处。
    拓跋猗卢表示自己能屈能伸。
    反对的大将不太赞同道:“赵大将军夙来强硬,她要是恼起来,一定要出兵呢?”
    他把邸报给他们看,道:“她正逼迫小皇帝禅位,手脚被绑缚住,一定没有功夫出兵,这可能是十年内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一旦等她坐稳皇位,以后再想给族民们争抢地盘就抢不到了。
    大家关起门来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出兵。
    拓跋猗卢擅用兵,一做好决定,立即调兵分批前往边境,还派人去召拓跋六修,让他招收两万兵马,立即前往边境驰援。
    北宫纯也正调兵,他不仅要防备拓跋猗卢,还要防备西边的羌胡。
    只不过这两年他和羌族人相处得还不错,他在边境设立了互市,加上羌胡的另一边是西凉老东家,又有石勒说和,他们这两年没有发生过冲突,所以北宫纯放在西边境线上的人不多,大部分兵马分三道防线立在了北方。
    一营和三营往边境线移动了二十里,插上旌旗,广阔的草原上一览无遗。
    拓跋猗卢才走到一半便收到斥候回报,他便亲自带人去看。
    他的次子拓跋普速根劝道:“阿父,北宫纯早有准备,这一仗怕是不好打。”
    其他大将也道:“已经错失先机,既然不能趁其不备,那不如放弃。”
    “北宫纯的骑兵天下闻名,不在我们鲜卑人之下,要是其他汉将我们打就打了,但他……”
    就算是赵含章亲自在这里镇守,他们也有信心一战,可已经有准备的北宫纯……
    拓跋猗卢捏紧了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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