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姑娘,我们知道你的顾虑。但我们仍然希望你能为自己考虑考虑,你若愿意,我们眼下就可以将你接走。此事,韩嘉彦已然不是第一次与李师师提起,但李师师的回答总是拒绝:
    不忙,再过两年,待我将侄儿送入翰林图画院,谋个画师职位,我便打算退隐,远离汴梁。我人老珠黄,想来那皇帝也该对我感到厌弃了。
    三人一时陷入沉默。韩嘉彦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赵樱泓,赵樱泓明白她的意思,她们早先曾秘密商量过一件事,就是要制造一件让赵佶再也不敢来找李师师的恐怖事件,此事非常冒险,但如今看来,也当提上日程了。
    李师师再度打破沉默,扬起笑容道:
    近来,我家侄儿也交了个半师半友的大画师,名叫张择端。
    韩嘉彦顿时讶然:咦?我早年也与择端相识,当时他对绘画就痴心迷醉,我丝毫不怀疑他会有一番成就。他那幅《清明上河图》,真全然是他的风格,细致到了极点。
    李师师一眨眼,笑道:服侍皇帝还是有些好处的。那幅画被皇帝拿来我这儿炫耀,当下还存在我这儿,你们想看吗?
    第二百二十四章
    韩嘉彦和赵樱泓只在画谱之上见过《清明上河图》摹绘的片段,不曾想真迹竟然就在李师师这里,自然要一睹为快。
    李师师在几张方桌拼成的长桌之上,将画卷缓缓展开。韩嘉彦与赵樱泓低头仔细看,不一会儿就沉浸在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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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分明就是汴梁城最真实的写照,每一处屋瓦、每一座桥梁,甚至店头的旌旗,行人面上的神色,都栩栩如生。
    瞧着瞧着,赵樱泓竟然热泪盈眶,正是这些活生生的人,组成了她热爱的国朝。赵樱泓想要让他们过得更好,只可惜今上昏聩,奸佞当道,而她却无力扭转这一切,倍感痛心疾首。
    世事无常,人生几多坎坷,终究是不如愿为常。四海一统,物阜民丰。这简简单单八个字的梦想之遥不可及,也许不仅仅终她一生无法实现,甚至耗费无数代人,也无法实现。
    王朝兴替,究竟何为长久?
    这幅画,要传下去才好啊。韩嘉彦此时突然出声感叹道。
    赵樱泓猛一抬头看她,泪水滑落面庞。
    韩嘉彦抬手拭去她的泪水,笑道:当我们百年之后,后世子孙还能看到我们,多好。
    嗯。赵樱泓点头。
    李师师默然望着窗外,自己一介贫贱青楼女,后世人是否还能知道自己的存在呢?人生短短六十载,百年之后的事,她也没有余力去考虑了。只有似韩嘉彦、赵樱泓这样的人,才会去考虑名留后世之事罢。
    正惆怅间,忽而韩嘉彦奇怪地咦了一声,她发现这幅《清明上河图》画轴,其中竟然藏了一小卷字条。
    韩嘉彦曾跟着师兄学装裱,养成了一个习惯,喜欢分辨每一幅画的轴头、命纸的材质,以此判断装裱的等级。
    这幅画的等级颇高,轴头镶嵌了玛瑙,她刚才摸了下这块玛瑙,不知是她手劲儿太大了还是怎么回事,玛瑙突然就脱落了,里面为镶嵌而预留的槽位之中,竟然塞了一小卷字条。
    她将那字条展开,愕然发现其中写了五个字:国危,从政留。
    赵樱泓、李师师浑身鸡皮疙瘩泛起,登时惊骇地看向韩嘉彦。韩嘉彦眉头紧蹙,心中狠狠一沉。
    梁从政一身低品阶内侍的服装,一手提着一个食盒,一手提着灯笼,从御厨穿过宫道往大理寺天牢行去。
    时值日暮,宫灯已掌。这是他每天都会走过的道路,出来这条路,他已甚少有机会去宫中其他区域走动了。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每日早晚两回,从御厨到大理寺天牢往返,只为给一个人送饭李玄。
    自朱太妃病逝,赵桃滢下嫁,他的地位在宫中一落千丈,逐渐被以梁师成、童贯为首的宦官集团排斥。
    但皇帝似乎还念在他服侍过哲宗皇帝,给了他一份清静避世的差事,就是看管仍然看押在大理寺天牢深处的李玄,照顾此人的起居饮食。
    李玄在崇宁元年,因言语冒犯皇帝,被皇帝施以拔舌酷刑。如今成了哑巴,不再能说话了。
    只是令人讶然的是,断舌之后,李玄反倒像是正常了起来,不再披头散发如疯子一般,她盘起一头白发,神色好似与世无争的出尘之人。每天两餐正常饮食,安心静养,除此之外只是以手指为笔,沾着牢房中的尘土,在墙面上写写画画。
    起初,由皇城司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每隔一段时间,皇城司会将她的情况告知皇帝。
    得知李玄这个状态,皇帝感到有些好奇,就命皇城司的人将她每日在墙上画的画临摹下来给他看。
    一开始,李玄的绘画还很简单,就是画些花鸟鱼虫。她每天用自己的饮水和出一小团泥来,沾在墙上,进行绘画塑形。
    皇城司探子的绘画能力有限,并不能将她的绘画完全地临摹下来,只能画出个大概。但即便如此,也逗得赵佶心中痒痒,他素来欣赏李玄的绘画才能,哪怕知晓这是个危险人物。
    在如此几个月后,皇帝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下令皇城司给李玄送去笔墨纸,就让她在牢房中作画,每作一幅,就拿过去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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