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姑娘,似乎没有认出她,只款款走向东方青玄。
    “哥哥,等你好久,总算来了。”
    轻柔的声音,满是柔情与妩媚。
    东方青玄一愣,转过头,“阿木尔?!”
    夏初七静静看着久别重逢的兄妹两个,突然恍悟。
    怪不得东方青玄从漠北到灵璧来了,说是省亲。怪不得上次道常会说赵樽去了滨州,接阿木尔了……原来如此。要不然,阿木尔又怎会出现在灵璧?
    也对,出家人撒什么谎呢?
    若不是他去接阿木尔,郑二宝又为何吞吞吐吐,不敢细说?
    内心疯狂涌起的烦躁,让她来不及考虑逻辑问题。为免自己当场失态咆哮出声,她用力转头,一眼也没有看东方阿木尔与东方青玄,只冷冷瞥了一眼还在对着东方青玄发花痴的杨雪舞,率先走在前面。
    她的背后,东方青玄张嘴喊了一声。
    “稍等一下。”
    夏初七没有听见,也没有听见杨雪舞的提示,自顾自爬上马车。
    看着东方青玄失神的目光,阿木尔笑着拉了拉他的袖子。
    “哥,那个女人是谁?瞧把你急得?”
    收回目光,东方青玄没有告诉她,只朝如风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派人跟上夏初七,然后眯了眯眸,朝客栈指了一下,与阿木尔双双入了房间,屏退左右,方才冷声问,“你怎会出现在这里?你不知灵璧有多凶险?”
    阿木尔苦笑一声,“哥,你都不想见我?”
    东方青玄皱眉,叹口气,“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轻“呵”一声,阿木尔笑了,“我有什么安危可言?我一个人在那牢笼似的皇宫里面,暗无天日,度日如年,生不如死,这些年,谁又管过我好不好?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只要我吃饱了,穿暖了,便可安生了?”说到这里,她拿着手绢拭了拭眼,把泪珠子抹了去,“我生了一场病,向皇帝请旨去灵岩庵修行祈福,皇帝允了。三月底爹来庵里看我,说多年未见,极是惦念你,我便听了他的话,偷偷北上,好不容易到了宿州,却不巧遇到拉古拉,听说你要去灵璧,我这才跑了过来……”
    东方青玄看着她,冷笑一声。
    “你到灵璧不是为了看我,而是为了赵樽吧?”
    东方阿木尔一噎,眉头突拧,看了东方青玄许久,方才收敛住先前刻意表现的欢快,恢复了她一贯的冷清,“是的,我是为了他来的。外面都在传,晋军被困于齐眉山,这一次赵樽死生难料,我放不下他。”
    “不放不下,又能做甚?”东方青玄非常清楚赵樽的为人,只觉阿木尔极是可笑,比他自己更加可笑。
    齐眉山那个地方并非是赵樽随便选择的,他惯常使诈,那里地势险要,只要扼守要塞,南军在短时间内想要占他便宜很难。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赵樽一出苦肉计,不仅骗来了夏初七,还把他妹子骗来了。
    “哥哥。”阿木尔看他时至今日还是不支持自己,不由黯然神伤,“这些年我孤身一人,已是什么都不怕了。你不懂得,比起遥遥无期的等待,比起深宫里漫不目的的孤寂,灵璧的凶险根本不算什么。”
    停顿一瞬,她苦笑,“既然那个女人不要他了,我为什么不能要?既然是她放弃他的,我为什么不能争取?哥哥,原本我便是许配给他的,在我心里,我从来都不是益德太子的妃子,更不是什么皇太后,我是赵樽的妻子,是赵樽有媒灼之言的妻子,你明不明白?娘不是说过么,好女不二嫁,从我许给赵樽那日,我便是他的人。此生此世都不会改变。他如今有难,我定要与他共同赴死……”
    东方青玄目光一厉,“可他不会要你。”
    阿木尔咬了咬下唇,清冽的眸中,满是倔强。
    “那有什么?我要他,便成了。”
    “痴儿!”东方青玄仰天一叹,“你好自为之吧。”
    爱一个人并没有错。他想,在某些方面,阿木尔与他没有不同。
    只不过,他们兄妹两个,可能都会是同样的命运。
    略一思量,他又道,“不要犯傻了,阿木尔。你在京师的苦楚,我都懂得。所以才会去信给你,让你随我离开。可你非得留下来。那时我想,父母老了,你若要在京师照料着,也是好的。可如今……唉!你既然已经出来了,便不要回去了吧……等过些日子,随我回兀良汗。至于父亲和母亲……这些年来,父亲已少于理会朝事,不管这场仗谁胜谁负,不管是赵绵泽还是赵樽,想来都不会为难他们……”
    “哥哥。”阿木尔突地一笑,静静看着他,“我会回京师去的。”
    东方青玄看着她笃定的眼,“你究竟何苦?”
    阿木尔笑道,“不,我不苦。我要回去的,我要与他一同回去,我要做他的女人。我相信他,一定会得胜的。到时候,我即便不是他的皇后,也是他的妃嫔。难道他做了皇帝,就只有那夏楚一个妇人么?他三宫六院那么多人,难道就容不得一个我?相比于别人,我更爱他,与他也有青梅竹马之谊。哥哥,为什么我不可以?”
    她有些激动,完全不若平时的端庄,一句比一句语气更重。
    东方青玄看着这样的妹妹,竟无言以对。
    兄妹二人对视着,良久,阿木尔慢慢起身,跪在他面前。
    “哥哥,你帮帮我。求你,妹妹求你了。”
    ~
    那一天夏初七没有去灵璧齐眉山的晋军驻地,更没有去找赵樽。她过来灵璧的目的,一方面有点不放心他,另一方面也有大战中途不想做逃后的责任感使然。但不管有没有见到阿木尔,她都没有办法在一走五个月后,又主动跑回去向他低头求和。
    不是唯一,宁愿不要。这是她的底线,没法改变。
    怀着近六个月的身子,夏初七行动极是不便,但她这个人有一个优点,遇苦则难,遇难则上。所以到达灵璧的那天,她并没有在城里的客栈住下,而是领着杨雪舞找了郊外一户离战场最近的村子,给了老乡一点银子,住在了老乡家里。
    日头刚刚落下,她便领着杨雪舞出去,亲自侦察。
    灵璧这个地方,在夏初七的记忆里,最清晰的故事是楚汉相争的“垓下之战”。那时,项羽被刘邦围于灵璧东南的沱河北岸,四面楚歌,败走乌江自刎,便因此有了流传千古的“霸王别姬”。千百年之后,历史似乎在此处重合,但被围的人不是项羽,而是赵樽。赵绵泽也并非刘邦,耿三友更没有韩信之能,赵绵泽的身边也没有张良这样的谋臣。所以,他们唱不来“四面楚歌”,她相信赵樽不会败北,而自己也做不了虞姬。
    但从如今两军对峙的形势来看,赵樽确实很危险。
    走了两三个时辰,晚上回到简陋的屋子,她抱着肚皮喘着气,怀念起了现代军事使用的望远镜了。有了它,她何至于这么累?
    杨雪舞看她如此,又是心疼,又是不解,“七小姐,你既然想着晋王,想帮晋王,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这怀着孩子,东奔西跑,太不顾惜自己了,看得我都受不了。”
    夏初七侧眸,轻笑,“谁说我是为了他?”抚着肚子,她语气幽软了不少,“我是不想我孩子生出来便见不到爹,毕竟在这个世上,他是孩子为数不多的亲人。要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呸呸呸!”杨雪舞嗔她,“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快吐口水。”
    “……小神婆。”夏初七笑话她。
    她不信,杨雪舞却信,固执的让她照做了,方才皱眉道,“楚七,晋王要是知晓你怀了孩儿,该得多高兴,多心疼?你俩之间但凡有什么怨气,也都散了。呃,对,先前房东大婶子不说了么,你这肚皮,肯定是要生儿子的,男人哪个不喜欢儿子,尤其是晋王,肯定得乐坏了他。”
    杨雪舞自顾自说着,眉飞色舞,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可夏初七视线蒙蒙,像染了雾,心里也蜇得厉害。
    半躺在床头,她道,“你错了,他未必会喜欢。”
    杨雪舞一愣,“为啥?还有不喜欢儿子的?怪了。”
    夏初七不解释,只笑,“去吧,弄点吃的去,我家宝贝饿了。吃了饭,咱还得出去做事呢。”
    杨雪舞嘟嘟嘴,出去了,
    夏初七手肘着枕头,看着纸糊的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久久不语。
    道常的话其实一直在她心里,让她不安。她是悖世之人,生宝音之前,道常和尚曾专程来警告她,只有放下情孽,方能保平安。后来赵十九又找她,说,“不要孩子了”,还说道常有言,“儿生母死”,又说,“若必须在你与孩子之间选择一个,我只能选你。我不能赌”。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若不是顾阿娇告密,赵绵泽突然来了魏国公府,她受惊临产,转移到地道,不知道在赵十九的坚持下,他们的宝音还在不在。后来她生宝音难产,九生一生她才活下来,已属万幸。
    如今她细想,若是宝音是儿子呢?
    会不会真就应了“儿生母死”的悖世谶言?
    这世上的玄妙之事,不能多想,有时候想得多了,便会令人产生不确定。若没有穿越一说她不会信这些,可她本身就只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那些原本不敢相信的事,会在她心里生根。
    若是赵十九知晓她怀孕,肯定不会要孩子。
    可若做了皇帝,连儿子都没有,他们之间又怎么办?
    转世桃花,凤命难续。
    这几个字,反反复复纠缠着她。
    转世之人,凤命……难续。
    ☆、第335章 计出初七,必精!
    夏初七简单的吃过饭,又睡了一觉。大抵是心里有了计较,这一觉她睡得极好,不再像怀孕前期那般每天晚上都被乱七八糟的噩梦缠绕,身心疲乏。一觉睡得轻松了,她被杨雪舞喊醒时,打个呵欠,起身穿戴整齐,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白日是大晴天,夜间月朗星繁,虫鸣叽叽。
    乡村的夜晚很安静,夏初七在杨雪舞扶携下乘马车往汴河而去。
    灵璧县隶属凤阳府,南临淮水,北倚中原,是沿海与内陆的结合部,北上南下的“咽喉地”,离京师距离不远,不仅是兵事重镇,也是粮运的黄金口岸。
    夏初七清楚,如今晋军与南军在灵璧对峙,吃亏在后勤。
    不管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还是后现代的热武器战争,后勤保障力度都是一支军队决胜的关键,当然,在时下犹为重要。南军要从京师运粮过来很容易。可晋军千里跋涉而来,辎重部队驮着大批粮草行军极为不便,也容易被南军截断粮路。所以,在灵璧每多耗一日,危险也就多一日。
    就粮运交通运输而言,灵璧水路优于陆路。
    那么南军从京师运粮过来,必经汴河。
    夜深人静时,汴河上静悄悄的,夏初七黯然站在河岸,观察着地势,看着河心的灯火,久久不语。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河风吹来,她激灵灵打个颤。
    杨雪舞瞅着她明明灭灭的表情,有点发慎,“楚七,你冷吗?”
    “不冷。”夏初七朝她一笑。搓了搓被夜风吹得有点凉意的手臂,她望着皎月下的河面,不轻不重地笑道,“既然要拒绝温暖,就不能怕冷。”
    杨雪舞觉得她说得深奥,眼珠子一滑,“楚七,啥意思?”
    夏初七笑笑,“意思是,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没有可以取暖的怀抱,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还怕什么冷啊?”
    “……还是不懂。”杨雪舞常年跟着李邈一起,哪知男女情事?
    想了想,她把随身带来的薄披风搭在了夏初七身上。
    “楚七,你可有想到什么法子?”
    轻“嗯”一声,夏初七点点头,捋了捋被夜风吹乱的发,眉头舒展,瞥向她,一笑:“这世上有难得到我的事儿么?”说罢她想想,又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除了赵十九之外。”
    杨雪舞果然只听见第一句,她兴奋地问,“快说,什么法子?”
    夏初七朝她眨眼,“暂时保密,如今你且去帮我做一件事。联络一些锦宫在宿州或凤阳的兄弟,再找些游侠散勇,便说有一桩大买卖要做。这一回,我要让表姐赚笔大的。”
    ~
    灵璧之战的传闻越来越多,老百姓说起来都不免有些恐慌,但大抵还是对南军剿灭“叛党”很有信心。就外间知道的消息,如今南军陆续到达灵璧的兵马已是晋军的三倍以上,兵强马壮的,哪怕是再不会打仗的军事将领,都不容易吃败仗了吧?
    杨雪舞是信任夏初七的,但总觉得她到底是女流之辈,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能以一人之力领着锦宫的“杂牌军”与南军抗衡。可是,整整一天过去了,夏初七却不急不躁,次日晌午过后,她更是细细化了妆,领着杨雪舞在气氛压抑的灵璧县城里到处悠转。
    “娘子,我们要去哪?”杨雪舞走得累了,扯扯她的胳膊,担忧不已。
    夏初七侧眸看她,轻轻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来,却不回答,直到又走过一排绸缎铺和面店,她方才努了努嘴,看着前方不远处关着门的店辅,“诺,就这儿。”
    “啊,闲印雕刻,裱褙名画?这……做什么?”
    夏初七但笑不语,杨雪舞苦着脸,懵了,“楚七,人家关门了,没开张。”
    废话!战火都烧到家门口了,这个时候还在开张才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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