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夏初七推开厚实的实木门进去的时候,接待她的却是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瘦小伙子。他年纪不大,脸上有个这个年纪的男人特有的红疙瘩,样子有些腼腆,说起古董来却是一套又一套,有模有样。
    夏初七仔细一问,原来是考古专业科班出身的。
    这间店以前的店主,与他原来是同学,虽然他没说,可夏初七看得出来,这家伙一定是那位姑娘的追求者。夏初七与他寒暄了几句,便切入了正题,小心翼翼地掏出了桃木镜。
    “老板,你帮我看看,这个是赝品吗?”
    小伙子戴着眼镜的眸子,微微一闪,接过桃木镜,仔细端详着。
    “不是赝品。”
    夏初七面色一喜,接着追问,“是什么时代的东西?”
    “这个……我也不知确切的朝代。”小伙子腼腆的笑了笑,推了推镜框,支支吾吾地道,“要是换了以前见到它,我肯定会回答你,它是赝品。因为这个镜面的工艺,几乎可以与现代艺术品媲美了。但是……”说到此处,他略为迟疑,似乎有些不想完全说明内情,但在夏初七迫切的目光盯视下,还是道了些原委,“在墨九的收藏里,就有类似的古董。你这面镜子,是不是在这个店里买的?”
    “墨九?”夏初七没有否认,只轻声询问。
    “嗯。”小伙子点头“就是这个店的老板,大家都叫她墨九。”
    “那她去了哪里?”夏初七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小伙子摇了摇头,“我要是知道了,也就不会这么无奈了。这不,我帮她守了两年的店,也寻不到她的人,还找不到她家人。家里把手续都办好了,催着去美国留学。我正准备把店面盘出去,盘给有缘的人,帮她守着店,希望她回来的时候,店还在……”
    夏初七是过来人,看得出他寻不到那姑娘的惆怅,也不再深究,只问关键。
    “那小哥,你可知墨九收藏的古董,都是哪里来的?”
    这一回,小伙子倒是爽快了不少,提起墨九,更是滔滔不绝,“墨九是个奇人,她与我同一个专业,但她上课便翘课,却不会挂科,学识也丰富无数倍。不仅对考古学有研究,还懂得机关奇巧之术,似乎是无师自通的,在我们同学里,就数她能干……”他再次停顿一下,像是不想说,又像是憋了许久终于看到桃木镜有了倾诉的欲望,考虑了一会儿,方才绕过柜台,关上了那扇古色古香的门,朝夏初七招招手,让她去里屋。
    年轻男女这样的做法,有些暧昧,普通姑娘不敢。
    可现在,便是前面有刀山火海,夏初七也丝毫无惧。
    抓过凳子上的挎包,她跟着小伙子入了里屋。
    没有想到里面竟是一个储藏室,里面紫檀木的货架上摆放了不少瓶瓶罐罐的东西,还有大大小小无数个抽屉。那些东西,看上去都像是有些年份了,如果都是正品,那墨九可真是了不得了。但如今的夏初七,对钱财没有欲望,加上见识过晋王的家底,这些都不算事。
    她拧眉问,“你要给我看什么?”
    小伙子笑着看她,招招手,拉出其中一个抽屉。
    “你看,这里还有几件与你类似的古董。”
    夏初七一惊,凑过去看看,果然里面还有一铜制的镜子,一个花梨木的镜子,一个紫檀木的镜子,外形看上去确实与桃木镜有些类似。
    “这些都哪里来的?”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小伙子目光闪烁着,像是犹豫,“都是墨九的。”
    对于墨九这个人,夏初七愈发好奇。可惜,如今人都不见了,她又如何能够询问?而且,从逻辑上来分析,也不排除它们真是赝品,是墨九恶作剧的可能。
    想一想,她鼻子又有些酸了。
    私心底她真的不希望它是赝品。若是赝品,证明她只是拿着桃木镜做了一场镜花水月的梦……甚至可以确定,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爱她如命的赵樽。那只是她相亲不成发的一场花痴。
    可是,她到底要醉到什么程度,才能一梦七个月?
    “同学,你……想要盘下店面吗?”
    看来小伙子把她当成有缘人了,还把穿着休闲服的她,看成了大学生。
    夏初七没有那么多的钱盘店面,也没有照看好一个古董店的能力和精力。她只是有些不舍得那些镜子。瞄了一眼小伙子,她低下头,目光轻抚过那些镜子,无意落在了抽屉里的一个笔记本上。
    “小哥,这个可以借我看看吗?”
    小伙子一愣,想了想,递给了她,“你看吧。”
    夏初七是被笔记本表皮上的一个“缘”字吸引住的。
    她道了谢,翻开本子,扉页上的笔迹与诗句,再次惊住了她。
    “风华笔墨,后丶庭尘埃。便天光云影,不予徘徊。纵三千里河山,忆四十年蓬莱。青丝染霜,镜鸾沉彩。此情长存,此景犹在!”
    这个词她记得很清楚,是阴山皇陵惊室墙壁上的字,这笔迹更是她看过无数次的,皇陵里那个盗墓贼……不,元昭皇后的笔迹,与外面的楹联乃同一个人所书。怪不得她先前觉得楹联的字体熟悉。
    目光微微发红,她握着本子的双手,几乎颤抖起来。她从来没有见过墨九,更没有见过她的笔迹,若是那一切真的是做梦,怎会梦得那般巧合?
    “小哥……”
    她目光切切地抓住小伙子的胳膊,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找到墨九?可以吗?”
    小伙子挣脱不开她铁爪似的手,惊惧于她龇目的样子,摇了摇头,满面通红。
    “同学,我要是能找到她,又何苦在鄂市等这两年?真的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看着他无奈的样子,夏初七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肩膀颤抖着,终于控制不住,有点泪崩。为了尽量多打听消息,她小声问,“小哥,我看你有些支吾,是不是不方便说?比如,墨九她学的是考古,其实她还兼职盗墓对不对?”
    小伙子脸腾的一红,“你瞎说什么?墨九不会的。她才不会。”
    不会么?看着本上熟悉的字体,夏初七的目光渐渐模糊。她不再相信那是一个梦,而是更加确定,这世上有超自然之力,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它就存在于朗朗宇宙之中……而且她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那个墨九,就是阴山皇陵的总设计师,制作机关模型的元昭皇后。
    “同学,你到底要不要盘下店面?”
    小伙子看她发呆,还在询问。
    可夏初七的世界里,只剩一片茫然。
    她拎着包,抓住镜子,拿走了人家的本子,六神无主地走出了“墨家九号”。
    外面的光线,依旧明亮,可她却像陷入了一个泥潭。
    找不到出路,无法挣扎,还不肯死心与绝望。
    “同学,喂,同学,本子,把那本子还给我……”
    小伙子追出来的时候,脑子里天眩地转的夏初七,软倒在了古董店的门口。
    陷入黑暗前,她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找到墨九,也一定要找到赵樽……”
    ☆、第342章 精彩大结局(下)高潮!
    过了冬月,入夜便寒。
    晚来的北风呼啸着刮过京师城的上空,扫去旧时明月,迎来新的星光,抹去厚实的黑幕,陡留一抹剑寒光影划过之后淡淡血腥。
    历史翻到了永禄朝。皇帝宝座上的人,换成了赵樽。
    一子定乾坤,一剑换江山。斗转星移四载,便换了天地寰宇。有恨的,有骂的,有喜的,有叹的……功过是非,且由后人评说。当下只说烽烟过后,寒鸦声里,历经惊涛骇浪的大晏朝,看似大局初定,有运筹帷幄的永禄帝执耳尔,但骨子里并未真正的风平浪静。
    隐隐狼烟,并未全灭。
    冬月底,赵樽接到了两份奏折。
    第一份,与赵绵泽有关。受洪泰帝栽培二十余载的建章帝,并非简单的人物。南北大战时,他暗地里便留了一手。当初兰子友阵投降,耿三友在泉城犯不查之罪,又三连败于赵樽之手,由此被臣工诟病。
    赵樽为了平息众怒,不得不撤了他的职,招他回京。可实际上,他私心里还是信任耿三友的。那厮回京后,便交权卸甲,辞官归田,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淡出了众人视线的人,却被赵绵泽秘密派了出去。大晏幅员辽阔,领土极广,赵樽登基,但并未占领大晏全域疆土。除去北边之外,西南边也有数个军事重镇,屯有约摸数十万人马,分散各地。耿三友拿走的,便是赵绵泽的王命旗牌。
    那时,晋军逼近京师,赵绵泽不得不把身家性命押在耿三友身上。而耿三友也不负重望,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在西南方扯起了大旗,组织起了号称八十万的勤王军队。他曾跟过赵樽南征,对西南边的地势及军队卫所极是熟悉。
    只不过,他还是棋差一着。
    他还没来得及回援,赵樽便破了京师城,称了帝。
    耿三友不信赵绵泽在金川门驾崩,一面占住金沙江一带,往北推进。一面也在私底下寻找赵绵泽。没有皇帝,他手上便是有王命棋牌,也师出无名,做不得体面事。不过,打着寻找建章帝,剿灭逆党,光复京师的旗号,他倒也是得到西南边无数赵绵泽余党响应,搞得风生水起。
    此是一份密疏。另一份,是关于北狄的。
    时令已至冬月,大抵是天凉难过冬,北狄蠢蠢欲动,在嘉峪关一带,抢劫平民过冬财物,稍遇反抗便杀人放火。北狄几年前曾与南晏订有盟约,平静了四年,如今有了这么大的异动,很大原因与赵樽称帝有关。众所周知,北狄皇帝最疼爱的儿子不是太子哈萨尔,而是六子巴根。当初在通天桥,巴根偷鸡不成蚀把米,被赵樽弄死了,还霸气侧漏的告之众人“要报仇,找赵樽”,这是多大羞辱?之前北狄皇帝暂时隐忍,但余怒也未消,如今赵樽内忧外患,他大抵想乘着赵樽根基未牢,找点事。
    两件事,都是令人焦头烂额的大事。皇帝确实不是那么好做的。天下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一步走错,不仅影响自身执政能力,还会影响国力与国运,甚至会遭到后世千千万万代的人指责与谩骂,史书上也永远都是不光彩的一笔。
    从华盖殿出来,赵樽并没有去长寿宫。
    烦躁之事太多,他不想去见阿七。
    他换上便服,领着郑二宝偷偷出了宫。
    不过说是“偷偷”,皇城的禁军仍是知晓皇帝出了宫。且不说赵樽挺拔颀长,气宇昂轩,雍容无双,便是二宝公公也有极高的辨识度。这厮长得又白又胖,抖着一身肥肉,跟着赵樽小跑,一路躬着腰,一路腻歪着脸叫“主子爷”,想不被人识破都难。
    这皇城里头的主子爷只有一个。
    除了皇帝,还能有谁?郑二宝便是典型的猪队友。
    不过,赵樽与赵绵泽为人完全不同。赵绵泽永远随和谦逊,看上去仁厚温和好接近,也不会随便处罚宫人,大家都不是很害怕他。赵樽登基后虽然也没有杀过人,但他的名字,他的经历便是一段血淋淋的传奇,若无避免,谁也不愿意面对他,只要看见,就恨不得自动回避三尺开外。所以,禁卫军都低着头,假装看不见。
    郑二宝也有许久未出宫,样子也有些欢实。他牵着马走在前面,屁颠屁颠的,一会指着这边的商铺,一会指着那边的茶楼,兴奋得满脸红光。可赵樽骑在马上,半个字都无。他黑眸深深,静静地看着恢复了生机与繁华的京师大街,面无表情,看上去整个人都很正常,其实却没有活气,极不正常。
    “爷,咱去哪儿哩?”郑二宝小声问。
    “锦绣楼。”赵樽淡淡回答。
    “啊”一声,郑二宝惊得忘记了走路,猛地回过头来。
    这厮也是倒霉催的,不偏不巧,刚好被耍帅的大鸟撞到脑袋。
    “嘶”的呼痛一声,他苦巴巴地摸着额头看赵樽,“爷……您苦了这般久,开窍了是好事儿。可,可,可那锦绣楼的姑娘……怕不干净哩……再说了,若是被人瞧见,也难免会有闲言碎语。”观察着赵樽的面色,他又嘿嘿笑道,“若不然,您老先回去等着,奴才这便去为您安排?您喜欢胖点的?瘦点的?腰细的?胸大的?还是……”
    “舌头痒了?!”赵樽拧眉,听不下去了。
    “哦!奴才晓得了。奴才晓得爷喜欢什么样的了。”恍然大悟地拍拍脑门儿,郑二宝自以为很懂事的抿嘴笑乐着,又想当然地道:“不过主子,与咱娘娘相似的人儿,怕不好找。”看赵樽脸更黑了,他又一脸贱笑,“不过么,皇天不负苦心人,只要奴才有心,这么大的天下,找出十个八个的,想来也不难……”
    “郑二宝!”
    赵樽斜视着他,声音仍然淡淡的。
    “主子,嘿嘿,奴才在。”二宝公公小意的腆着脸,笑着凑近。
    “再多说一个字,爷便割了你舌头。”
    赵樽威胁人的时候,并不会面露凶光,满是戾气。相反,他很平静,语气也很淡然。但是郑二宝却知道,他不喜欢说假,若是真惹恼了他,说割人的舌头便真的会割舌头。
    “主子恕罪,恕罪。”郑二宝轻轻扇了一巴掌自个儿的脸,欲哭无泪地扁着嘴巴,“锦绣楼就锦绣楼吧。只要您喜欢,什么姑娘都成……”
    他叽叽咕咕地念叨着,前头牵着马。
    赵樽也懒得理会他,目光瞬也不瞬的看着前方。
    他却锦绣楼自然不是去找青楼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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