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昨天下午,元皓牗就开始兴高采烈地安排年饭行程了:“我明天上午要买菜,还要搞烘焙,不过你放心,我会派个重量级嘉宾来接你!”
    不会又是元勋吧?这还不如给个地址银霁自己找上门;加上亲眼见识过他的火候掌控能力,而“搞烘焙”恰巧有两个火字旁,她对年饭的期待值已经降到不能再降了……直到笑眯眯的韩笑出现在家门口,情况才有所好转。
    “阿姨好,我来接银霁去吃年饭啦!”
    总地来说,乔小龙对女孩子的态度要和煦一些,韩笑又是个嘴甜情商高的,让无痛出门不再是妄想。
    家门一关,银霁就能自由发言了:“出狱了?”
    “嗯啊,我的新年终于开始啦!银老师,你这两天在家干嘛呢?”
    银老师有种接下来会发生很多事的预感,于是趁这段空当把作业完成了一大部分。不光是她,(18)班全班都是早鸟型选手,经常在群里积极汇报作业进度,眼见着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语文老师又跑出来布置了新的读书任务,大过年的,非要在小群里挨顿骂才舒服。
    “原来你和元元是幼儿园同学啊,怎么不早说!”韩笑捶她一拳,惋惜着错过了一整个学期的八卦。
    “因为我读到一半转学了嘛……”下意识地撇清关系后,想到还要给出被邀请参加年饭的正当理由,银霁谨慎地选择字眼:“而且,我还帮了他的英语……”
    可韩笑根本不需要精巧的谎言,她东张西望着,早已被周围的环境转移了注意力:“你们这里真好啊,楼下就是买东西的一条街,我住的地方离大门好远,拿趟外卖都费劲。”
    大概是之前被关得太狠,就连最破旧的五金店都能让她啧啧称奇。师傅就蹲在路边骂骂咧咧地搞电焊,火花飞溅到行人身上他也懒得去管,韩笑却捂着眼睛哈哈大笑,拉着银霁闯关游戏般快速冲过去;到了死气沉沉的荒草地,她像个小马驹似地在上面跑了两圈,突然蹲下来高兴地说:“快看,死天牛!”就连时常让银霁感到丢脸的满地垃圾,她也能用脚尖挑出一个易拉罐,快活地从街心踢到街口。
    银霁看着她的背影,心却是慢慢地沉到海平面之下。自从尝试分析余成荣的秘密,这几天下来,她一直在想一件事:从精神状态来看,余弦的家庭条件不会好过银霁多少,而他大伯又身居市公安局副局长的高位,作为侄儿,余弦替(1)班的某位高干子弟当了打手,说不定是一种维护家族的行为。
    既然余成荣没有结婚,排除联姻的可能性,一定还有别的纽带把他和“上面那家”紧密联系在一起,那么这个纽带和废弃工厂有没有关系呢?目前还找不到客观全面的证据。只希望元旦事件之后,韩笑能彻底放下余弦,如果这么快乐的一个人也被牵扯进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光是想想,银霁就杀心顿起。
    此外,她也反复思考过元皓牗嗤之以鼻的那段建政。根据宗教人士的目击证言,在老药厂做法事的是“附中高层”,小田也曾暗示过,这个高层就是那位捐了春蚕楼的海归精英;回想金城武家亲戚对姜校长的态度,有财力捐楼的人随时都能撤走资金,学校方面也不敢说半个不字,说明在捐楼之前,二者已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了——八成还是拿捏与被拿捏的关系。由此看来,就算假药案的背后是金家,再怎么说,参与者都是自己学校的高层,且事情发生在一站路外,郑校长不可能一无所知。
    这也就导向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真相:郑家和金家,从根本上就不是对立的。
    正如资本做大做强主要靠兼并与联合,强龙与地头蛇的抢蛋糕战役也只是暂时的,表面进行着大大小小的斗争,内里却早已融为一体了。一把手二把手争个三五年,潮水落下去,就算是为了永恒的利益,二者也会组成联盟,盘根错节、经久不衰。
    更让人绝望的是,一医院和二医院的嫌隙被老百姓看得很严重,可是当事人阶级仿佛完全不在意,这不,新年到了,孩子们还能聚在一个桌上打剧本杀呢。
    毒囊是值得剜掉的,她还有心晒干了慢慢观赏,不过,这种事得趁春蚕还在茧里时办完,否则,等它们羽化,已经内化的毒囊就再也找不到了。
    从与母亲的争吵中得知了什么样的行为是不能容忍的,银霁推己及人,她也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去勉强别人做出改变。接下来的时间可能就是人生中最开心的七年了,也可能七年后还会遇到更开心的七年,沙漏倒置,细白的沙砾缓缓流淌,如果有些人注定只能相伴走完一段路程,享受这个过程就好,不要狰狞着一张脸妄想去打破、重组再吞没,这是对活人的不尊重。就算为了让元皓牗自然老死,她也不能放任那个恶毒的梦想变成现实。
    欲望和目标随着环境变化,最深层的本我却是不可撼动的;海豹皮的下面是selkie,人类终究只能回到岸上。而比干或黄鼠狼的故事也揭示了一件事:很多时候,追问者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便能瞑目,并不需要用尽一生来贯彻这个答案。
    到了地铁站,韩笑忽然一拍脑门:“哎呀,我忘记充A市通了,今天怕不是要排长队,完了完了我们要赶不上午饭了——”
    银霁奇道:“充什么A市通,用手机就可以扫码进站啊。”
    “手机上的也要排队办吧……”
    “不用,你自己就能开通。”
    韩笑仿佛还活在排长队用机器充卡的年代,一听到这个,眼睛都睁大了:“什么,现在这么先进的吗?”
    “……你该不会是触犯了天条被王母娘娘关在瑶池里了吧!”
    “是的。其实我现在是二周目的韩笑,我重生了,我要让前世伤害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你有多久没坐过地铁了?”
    “前段时间还坐过,那时候卡里还有钱……”
    “那你今天是怎么过来的?”
    “我妈要去开会,顺路把我丢在这了。”
    说话间,银霁帮她弄好了乘车码:“走,这位仙子,快随草民体验一下凡间的生活吧。”
    “起驾——”
    上了车,银霁还在揶揄她:“请看,这个长长的金属棍,名叫扶手杆。”
    “你够了!”韩笑气哼哼地瞪她一眼,不再理她,低头玩起了手机,一根大拇指在九键上飞快地打字。
    银霁厚着脸皮凑过去:“你是不是上小学时就有手机了?”
    韩笑疑惑道:“我们都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
    韩笑歪头观察着她的表情,试图解读潜台词:“银老师,你和妈妈吵得很厉害吗?”
    “何以见得?”
    “今天你们两个的心情都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元元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你实在太不像一个会和妈妈吵架的孩子了。”
    那您是看走眼了。银霁叹气道:“我也是从小到大第一次跟她吵架,一下子就吵了个大的。”
    “起因是她小时候不给你买手机?”
    “怎么会呢!”银霁一个趔趄,赶紧使用乾坤大挪移之术,制止她的奇妙联想:“我问你,如果你妈妈要生二胎,你会怎么办?”
    韩笑捏起拳头在眼睛旁边转了转:“那我就是一棵彻底被妈妈抛弃的小白菜了呜呜呜。”
    “孔秋也是这么说的……”
    “什么,她也有这种烦恼?”
    这个“也”字就很玄妙了。
    想起元皓牗是怎么描述“严琳阿姨”的,银霁反过来安慰道:“不管你祖母怎么安排你,相信我,你妈妈是绝对不可能抛弃你的。”
    韩笑重重点头:“是的,那可是妈妈啊!所以银老师,你也早点跟妈妈和好吧,春节快到了,别再让她难过啦。”
    银霁见她认真的样子,也扩大了元音的口腔占用位:“知道啦。”
    “孔秋又是什么问题呢?她妈妈真要生二胎呀?”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她跟我们约好了,高考之后一起去撸铁。”
    “咦,银老师,你不是最讨厌运动吗?”
    “她说服我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那、那我也要去!”
    “来啊来啊!”
    “好啊好啊!”韩笑的眼里写满了憧憬:“高考一结束我就自由了!而且高考完了我还能大赚一笔!只要元元没让别人拐走就行——没关系,这是万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谁有本事从敖鹭知眼皮子底下拐走人,我拼着输钱也要拜她为师!可恶,为什么不能明天就高考!……”
    ***
    “来啦!欢迎欢迎。”开门的是系着绿色围裙的邹春婷。银霁二人礼貌地打完招呼,她回头冲着屋内喊:“敢敢,笑笑她们来了!”
    元皓牗拎着两双拖鞋一路小跑到玄关,身上系着一个粉色带花边的围裙……好无奈的打扮啊,简直可以想象到邹春婷嘻嘻哈哈地把四分之一件洛丽塔裙子往他身上比划的场景了。
    一转身,银霁才发现他屁股上还挂着一个元皓辰,似乎哥哥请年饭,弟弟也能松快松快,暂时逃离了繁重的课业,因此没戴眼镜。本来他还咧着嘴尖声大笑,不知怎么地,一见到银霁,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韩笑推了换鞋凳上的银霁一把:“这位大客气还想在门口买点水果,说什么第一次上门总要带礼物的,被我好说歹说拖走了,我可是每年都两个肩膀扛张嘴就来了,邹阿姨,您别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你们来我这的任务就是把肚子填饱,要是有一个人不圆着回去,那都是我的失职!”邹春婷调笑着,走到玄关的半墙后面取来了什么:“喏,敢敢想出来的饮料,我试着做了一次,味道确实不错,你们走路累了,先喝点这个解解渴。”
    递到手上的是一只竹筒,里面盛着温热的半透明汁水。银霁尝了一口,竹筒清香扑鼻、冰糖马蹄汁甘甜适口,禁不住赞叹一声:“好好喝!这个叫什么?”
    “竹马茶。”站在一旁的设计师抚了抚围裙上的褶皱,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银霁抬头和他对视一眼。怪不得要说B套餐的成本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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