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是下官。”
    萧时晏从灌木丛后站起身,他面色沉静,举止从容行了一礼。
    五皇子眯起双眼,看清楚对方是萧世子后,他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忽然扬声道:“不对,小王方才明明听到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说到此处,五皇子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他斜嘴一笑:“看来萧世子和小王一样,觉得皇贵娘娘的寿宴无趣,出来找些乐子,不知让萧世子落下红尘的女子,是那一家的小姐啊?”
    五皇子心想,萧国公府他是得罪不起,不过只要抓住萧世子与其他女子幽会的把柄,那就有办法封住对方的嘴。
    只见灌木丛间微微摇动,不一会儿,一位身穿黛蓝羽袖月华裙的女子仿若从乌云后钻出来的月亮,徐徐站起身。
    瞧见此女的容貌,五皇子一对眉毛高高扬起,嘴巴大大张开,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
    “还请五皇子不要将小女和萧世子在一起的事告诉太子。”
    女子声音怯怯的,透着几分乞求的味道。
    五皇子愣怔好半天,才逐渐从震惊中醒过来,他不由冲萧时晏竖起了大拇指,语气充满敬佩:
    “萧兄真是了不起啊,干了小王生平最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姜玉竹:....
    萧时晏:....
    五皇子此时全然忘记他被人撞见和妃嫔厮混的事,心中只觉得大为畅快。
    太子如今在朝中春风得意又如何?自己的女人都被撬走了,还傻乎乎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萧世子表面看上去光风霁月,想不到骨子里却是个风月高手,竟敢去睡阎罗的女人。
    真是让他甘拜下风!
    五皇子一身轻松,唇角噙着坦然的笑意:“既然大家都是来寻刺激的,今夜之事,不妨就烂在彼此的肚子里。”
    姜玉竹毫不意外五皇子会想歪,毕竟修葺至一半的东宫偏僻又昏暗,会来此地幽会的人,必然有着见不得光的秘密。
    纵然她和萧时晏之间清清白白,可她手中拿着养神丹,若是把事情闹大引来禁卫军,那萧时晏帮她从丹药司窃取丹药一事便藏不住了。
    思来想去,姜玉竹觉得五皇子这样误会也挺好,双方互有“把柄”在手上,才会安心。
    她冲萧时晏递去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拱手对五皇子承诺必会对今夜的事闭口不言。
    在临行前,五皇子笑眯眯看向姜玉竹,意有所指道:“姜小姐,太子现如今看上去不可一世,可他注定斗不过大皇子,你若是个聪明人,就牢牢把握住萧世子,免得陪着那个阎罗落个香消玉损...”
    姜玉竹蹙起眉心,却还是佯作羞臊地垂下头,躲在萧时晏身后,没有搭腔五皇子的话。
    为了不引起寿宴上宾客们地疑心,她和萧时晏在返回的路上提前分开。
    负责把风的周鹏一脸愧疚道:“姜小姐,属下办事不利,东宫外墙有太多缺口,我瞧见五皇子他们进去的时候,已经迟了。”
    姜玉竹摇了摇头,宽慰道:“无事,还好你没有贸然进来,不然五皇子见到你,恐怕就没那么轻易糊弄过去了。”
    她重新回到宴席上,瞧见殿中气氛十分热闹。
    原来是耀灵帝命内侍省从海石国重金寻到了一座十尺高的红珊瑚玉石盆栽。
    这座红珊瑚玉石盆栽尺寸硕大,足足让十二个宫人合力一起才能搬动,放在大殿里展示时,血红色的玉石质地莹润剔透,在烛光下鲜红透亮,看得宾客们啧口称奇。
    像这样正红色的珊瑚玉石盆栽,惟有一国之后的身份才能匹配得上。
    殿中众人心里不免打起了鼓,莫非皇帝有心要将悬空二十年的后位添上人了?
    若是皇贵妃当上皇后,那大皇子岂不是要成名正言顺的正宫嫡子。
    就在众人暗自揣摩皇上心意的时候,一封千里加急的军务情报传进大殿。
    大燕始皇立有祖训,历代皇帝在宫中收到边境军情,务必要放下手头上事务,优先处理军情。
    耀灵帝浓眉微扬,挥手叫停教坊司的一众礼乐官,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静到落针可闻。
    坐席上,宾客们屏气敛声,目光看向风风火火冲进大殿的斥候。
    风尘仆仆的斥候行过礼,撩开衣摆跪在鎏金方砖上,扬声道:“启禀陛下,十日前夜里,有一队匈奴骑兵杀进雍州大营,当日靖西侯正在营地里安歇,经此变故,侯爷他不幸...罹难。”
    此讯一出,顿时炸起殿中百官一片哗然。
    皇贵妃身子晃了晃,素手一颤,鸾凤纹金尊脱手坠落,叽里咕噜从一层层金阶滚落至殿下,最终撞上大殿中央摆放的红珊瑚玉石盆栽。
    耀灵帝顾不上宽慰一旁伤神的皇贵妃,他双手撑着龙案猛然站起身,急声问道:“雍州大营可有被匈奴人攻破?”
    跪在地上斥候急忙否认,直言那伙夜袭军营的匈奴人只在营地里放上一把大火,又趁乱冲进主帅幄帐,将睡梦中的靖西侯砍掉首级,随后便扬长离去了。
    得知雍州城平安无事,耀灵帝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坐回赤金龙椅上。
    “父皇,雍州大营固若金汤,这伙匈奴人是如何越过高山,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大营,又是如何在刺杀靖西侯安然离去?更何况,匈奴人只斩杀军营里主帅,却没有趁乱攻城,此事很不合理,儿臣认为这其中必有蹊跷!恳请父皇让儿臣前往雍州大营查看!”
    大皇子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他看向对面神色平静的太子,紧握双拳,疾步走上殿,恳请耀灵帝派自己前往雍州。
    靖西侯虽死了,可雍州大营的兵权绝不能丢,大皇子笃定此事和太子脱不了干系,唯有先稳固雍州的局面,阻止太子趁机揽权。
    皇贵妃趴在耀灵帝肩头,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哭声悲切,字字啜血:“陛下,臣妾的兄长战死了,臣妾...从今以后就没有兄长了...唯有陛下...”
    今夜是皇贵妃的生辰寿宴,前一刻女子还喜地欢天被众星捧月,下一刻就收到兄长殒命的噩耗,从云端狠狠坠落,不禁让在宾客们感到同情又怜悯。
    耀灵帝轻轻拍着皇贵妃颤抖的后背,宽慰道:“靖西侯以身殉国,朕定会好好善待他的后人,追封他的功绩,爱妃莫要太难过了。”
    好好的一场寿宴,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噩耗中匆匆收尾。
    姜玉竹和太子回到府邸后,她将萧时晏交给自己的青花瓷瓶拿出来,好让府里的慕容神医检查这颗养身丹有没有问题。
    在太子与大皇子的龙虎之争里,每次太子取得胜利时,耀灵帝总会好巧不巧染上风寒脑热,紧接着一病不起。
    而在耀灵帝痊愈后,都会对大皇子犯下的错事轻轻放下,避而不提,这不禁让姜玉竹觉得太凑巧了。
    尤其是太子与靖西侯赛马那次,她清楚记得耀灵帝当日爬到山顶时身体疲惫,然而在服用过养身丹后,短短一刻钟又变得精神极为矍铄。
    果不其然,在回宫的当日,耀灵帝就病倒了。
    故而,姜玉竹怀疑耀灵帝服用的养身丹有问题。
    詹灼邺把瓷瓶放到桌案上,他抬手摘下少女肩头的云锦披风,语气平缓:
    “听周鹏说,你今夜和萧时晏相会的时候,遇上了五皇子?”
    经太子一提醒,姜玉竹想起在东宫发生的事,于是缓缓道明经过,顺带婉转地表明为了不让五皇子起疑心,她和萧时晏给太子带上一顶假绿冠。
    詹灼邺平静听着,他拉过小少傅的柔荑坐在黄花梨卷草纹摇椅上,又在对方说得认真时褪下了女子的黛蓝色对襟开衫。
    等到姜玉竹怀着愧意说完,猛然发现自己身上就剩下一件单薄的皎色中衣,她慌忙按住交领口,面露警觉之色,道:
    “殿下是准备歇息了吗?那臣就先退下了。”
    太子双臂撑在扶手椅两侧,缓缓俯下了身,那摇椅随之向后倾斜,后背骤然袭来的悬空感,使姜玉竹不得不伸双手抓住太子的手臂。
    男子目光灼灼,眼尾轻勾,眼眸深邃且风流,居高临上看着她,声音低沉:
    “听过少傅一席话,孤担心若不用心侍奉少傅,恐怕孤头上的绿冠就要做实了。”
    姜玉竹双颊迅速飞上一抹绯红,她咬了咬唇瓣,轻声道:“殿下多虑了,臣与萧世子当时没有办法,才顺着五皇子的话顺水推舟罢了,殿下豁达大度,想必不会因为此事迁罪萧世子...”
    姜玉竹这话不说还好,说了无异于火上浇油。
    见小少傅都自身难保了,还不忘在自己面前维护萧时晏,詹灼邺狭长凤眸微微眯起,唇角浮起的笑意愈深:“那孤就只好惩罚少傅了...”
    姜玉竹看懂太子眼底毫不掩饰的情愫,心中一颤,忙想要从摇椅上跳下来。
    可太子却忽然间松开了按在扶手上的手掌,摇椅猛然向前摆动,将她甩进对方结实的怀中。
    还未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姜玉竹感到腰间一紧,再抬起头时,才发现她被太子抱起来调转个方向,最终半跪在椅凳上,双手握在椅背上。
    她转过头,瞧见太子单手解下腰间暗银嵌玉鞶革,不由心中大惊:“殿下,咱们...换个地方罢,这里离轩窗太近了...”
    洞悉自己难逃一劫,姜玉竹只盼着能找个隐蔽的床帏之地,来平息老虎大人的妒火。
    可老虎大人睚眦必报,势要将上一次的羞辱还回来。
    感到手腕一紧,姜玉竹眼睁睁看到她的双手被暗银嵌玉鞶革束缚在椅背上,挣脱不得。
    温热的唇瓣落在后颈上,猝不及防,激得女子倏地弓起白玉般雕琢的美背,赛雪欺霜得肌肤犹若皎月反拱,落在男子漆色眸底,引得眸色愈深。
    随着黄花梨摇椅轻轻摇晃起来,在寂静的夜色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窗外月色如水,窗下摇椅摆动的幅度也越来越猛烈,仿佛醉酒的仙人东倒西歪,沉醉在弥漫着春光的盈盈夜色下...
    一夜荒唐过去后,翌日,姜玉竹命余管事将太子府里所有的摇椅都丢进库房里。
    慕容神医仔细检查过炼养身丹的药渣,告之太子这颗养身丹并无害。
    虽然丹药里含有一丁点儿毒素,却不足以致命,除非耀灵帝把丹药当饭一样吃下肚,服用上二三十载,沉积的毒素才会引起疾病。
    可耀灵帝设立下炼丹司不过五六年的时间,每日服用的丹药数量亦不算多,况且耀灵帝能够从危险重重的九子夺嫡之争中一路杀出来,提防之心更是比常人多。
    听说耀灵帝安排了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试丹人,每次在炼丹司开炉后,都会让这位试丹人先服用,倘若平安无事,耀灵帝王才会服食下这批新出炉的丹药,整个过程可以说是缜密至极。
    姜玉竹听到慕容神医的答复,她感到十分困惑。
    莫非是她多虑了,或许只是巧合,才会让每次大皇子被太子揪住小辫子时,耀灵帝碰巧染上疾病,使得大皇子逢凶化吉?
    还有昨夜五皇子在东宫与云嫔提起皇贵妃的把柄,又是什么事?
    种种疑惑和偶然交错在一起,好似散乱在一起的线团,姜玉竹心中隐隐有种感觉,只要找到线头的一端,就能从杂乱的线团中找出最终的真相。
    不过眼前当务之急,是要阻止大皇子前往雍州。
    昨夜在章华殿,太子给皇贵妃献上的贺礼,正是靖西侯的首级。
    詹灼邺自然不会和匈奴人勾结在一起,他谋划多年,终于收买下靖西侯身边的一个亲卫,又命手下兵马乔装成匈奴骑兵,里应外合攻破雍州军营,直取靖西的首级。
    詹灼邺手下人马不会留下把柄,可若是大皇子被耀灵帝指派前往雍州,就保不齐会被他无中生有,况且雍州紧邻北凉,一旦大皇子得到雍州兵权,便能像以往的靖西侯一样,时刻掣肘北凉的玄月军。
    就在姜玉竹和太子琢磨着如何阻止大皇子前去雍州时,京城贡院门口闹出一场不小的风波。
    原是今年春闱科考上落榜的考生围拢在贡院外,这些人嚷嚷着科举存有舞弊行为,他们的答卷被人替换了,恳请大理寺的官员查明真相。
    不过这些落榜考生被大理寺以寻衅滋事为由,尽数关押起来。
    当这个消息传到太子府后,很快引起到姜玉竹的注意。
    华庭书院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学府,姜玉竹在华庭书院受学三载,结识下不少有才华的学子,原以为在今年的春闱科举上,这些学子会崭露头角,可观那夜琼林宴上的等科进士,却多是世家大族子弟,鲜有姜玉竹认识的故人。
    姜玉竹让太子调来中榜进士的答卷,她挑灯翻阅好几夜,果然发现了端倪。
    在众多答卷中,其中有一份答卷脱颖而出,此人的文章针砭时弊,言辞犀利,一针见血指出朝中重臣兼任地方节度使的弊端,造成地方屯粮不积极,致使军粮不能自给的后果。
    正是这独树一帜的答卷,让此人从万余名考生中大露头角,在殿试上被耀灵帝钦点为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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