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都终究没有找到。
    第五天的时候,疲惫的齐萱坐在房里埋头哭。
    忽然有一股竹叶的清香飘了进来。
    这样的深秋时节,哪来的这种清新至极,恍若初春的竹叶清香?
    那股竹叶清香从门缝里挤进来,由香气渐渐凝成了一片竹叶。竹叶缓缓盘旋着,恰好落到齐萱手里。
    竹叶上是一行黑色的小字:多谢女郎照料多时。此去无归,珍重。
    就和突然的到来一样,猴子的离去也是毫无预兆与痕迹。
    就好像,只是齐萱在这深深的齐府里,因为寂寞而做的一个梦,梦醒了,甚么神也怪也,都化作了依旧沉闷的生活。
    只是她年少时偶遇的一个神异的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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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青绸衣的青蛇,咬着牙飞蹿。
    一边跑,一边骂我:“每次来找你,都没好事!”
    我们身后是不依不挠的一道银色的剑光。
    我抓耳挠腮:“青蛇,我还没有同齐萱告别——”
    青蛇冷笑一声:“你当我是你?早就替你想到了。没心没肺的猴子,一点离别情意都没有。”
    我缩了缩。她从前不会说这样像人的话。她以前更像一条蛇。
    青蛇身上的蛮气已经退了不少,我再看她,只看得到她雪白的脸,以及耳垂上的一点翠色。
    我哆嗦一下,听齐萱说这叫耳坠。是要生生在那耳朵上的血肉里钻出一个洞来的,然后再把那美丽的叫做珠宝的硬物镶进洞里。
    我那时候觉得人类简直不可理喻。那得多疼?只为了襄一个硬东西,生生在肉上打个洞出来。
    上次见青蛇的时候,她走路还是蛇里蛇气,耳朵上也还没有耳坠。
    只是那道银光越来越逼近,青蛇也就飞得越来越快。风灌了我一嘴,我发不出声音,只得吱吱乱叫。我也就没有问她疼不疼。
    人间化成了一片模糊。齐家在的那片城池,也早就没有影踪了。
    我想:大约是青蛇说得对,我的确……哦,那个词叫没心没肺。
    我到底还是不大懂人类的感情。
    那道银色的剑光好像是咬住了东西的大虫,就是不肯松嘴。
    很快,那道剑光就拦在了我们面前,化作了人模样。
    青蛇见已经被拦住,索性牙一咬,也停住了。
    那道剑光落下后,是一个少年的男子,只是光着个头,竟然是个齐萱说过的和尚。
    只是这是一个拿着一把剑的奇怪和尚。
    少年和尚生得白玉一样,春山眉,目如秋水,未笑就含三分情。比青蛇现在的样子还要妩媚几分,只是面上却因十分的严肃庄重,把这些妩媚全都压下了下去。
    青蛇有些惊奇,嘴里说:“哈!我当追了我一年的剑侠是什么个狠人,却不料是个好看的小秃驴。”
    少年和尚阿弥陀佛一声,肃然道:“贫僧法海,多有得罪。请两位施主回头是岸,离开人间。”
    两位施主,我嘛?我挠挠毛,却听青蛇道:“秃驴,我记得人间有个俗语,叫做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你听听这句俗语。你的佛法无边,在这人间的万家灶头,在凡人眼里,岂比得过画眉恩爱?指不定你自己都想还俗,凭什么就不许我们姊妹栖身人间。”
    原来说得是她和白蛇。
    和尚垂下长长地睫毛:“施主,你们是妖。人间不是你们待的地方。”
    青蛇拎着我,不忿道:“妖又如何?我们不害人。我们甚至不吃荤。”
    少年和尚听到她说这话,竟然叹了口气,像是慈怜:“苦海无边,可怜年年痴儿女。”
    他手一翻,那柄剑竟然化作了一个钵。钵里面有金光。那股凌厉的剑气,忽然化作了佛法慈悲。
    青蛇嗤笑他少年老成:“你才多大咧?我们蜕皮就蜕了不知道多少朝代的起落。”
    少年和尚道:“那是你们当妖的年龄。当人的岁月,你们还是个婴孩。”
    青蛇似乎觉得有趣,嘻嘻的笑起来:“小秃驴,佛法教了你满嘴的大道理。只是你说我们是婴孩,婴孩能赤身露体。你这样说,我便也露给你看。”
    话音刚落,她浑身的青绸衣就退了个干净,露出雪白的女体,傲然的挺立胸乳在空中。青蛇缠绵地腰肢像蛇一样扭了扭,嘻笑道:“像婴孩吗?”
    我觉得这时候,青蛇骨子里的那股蛇气又冒出来了。
    少年和尚看了一眼,竟然微微笑道:“像。”
    八风不动的眉眼,恰如齐萱的一张画里的平静佛陀。
    青蛇觉得自己从人间那里学到的无往不利的一招,似乎失败了,她很不悦失败,疏忽又覆上了青绸衣,憋着怒道:“秃贼!你到底要如何?”
    少年和尚肃然道:“贫僧只要两位蛇施主……”他又指了指我,继续说:“顺带着这位猴施主离开人间,回到自己修炼的地方去。你们都是难得有慧根的生灵,不要被十丈红尘耽误了。”
    青蛇自然不愿意。她和白蛇在山温水软的江南,还没有游荡够西湖的粼粼水波。
    她和那少年和尚斗法起来。
    我从不操心甚么搞不懂的修炼,因此被波及得吱吱乱叫。
    青蛇抽了个空子,险些被金钵收进去。因此怒道:“泼猴,你叫得我心慌!”
    她手里一掐,附了一层神通的青光在我身上。我觉得自己慢慢地变成透明了。
    然后施完法,她又将我这个拖累往人间一丢:“老规矩!待我再来找你!”
    我不由哇哇叫起来:青蛇的蛇性还是没改,随意的很。怎么又将我随手一扔?
    只是叫不出来。不同于上次那根簪子,这次我好像透明的云,慢慢地飘了下去。
    大概是青蛇的修炼又有精益?我觉得比变成簪子的时候舒服许多。
    我像云一样飘,蒲公英一样落,慢慢地,我落到了一个小女孩胸口。然后我觉得自己转手像一个魂魄,融进了小女孩的胸口。
    ☆、第38章 四海无闲田(一)
    王云城发誓,现在哪个碧水写“幸福”种田文的作者站在她面前,她都能唾那个人一脸!
    有砖头盖的房子。
    冬天有厚实棉衣穿。
    晚上有一床打着补丁的被子盖。
    做饭有柴禾烧。
    经过一年的奋斗后,逢年过节能吃一两块肉,平时偶尔能吃一点白面。
    逢红白事,有新衣裳可以打扮。
    有以上这些条件的人家,放在碧水的种田文里,是属于农村里的一般人家。
    可是放在王云城现在在的时代?
    不好意思,达到以上条件的,都是小地主,起码是个富农!
    王云城现在在的这个村庄,叫做王家庄。
    王家庄不是个太穷的村子,十里八乡,还算过得去。她家在村庄里,是个不殷实,也不算穷的人家,总算有腌萝卜吃,时而能有小米粥喝,还能勉强养着一个女娃到四五岁。
    要知道村里多少人家是一生下女婴就溺死的。
    有些没溺死的女婴,是能养大到几岁就养到几岁,实在养不活了饿死了,那就拉倒。
    要是好运能养到七八岁,那就可以卖了赚点钱。
    她身体的这个小姑娘是长到三岁的时候活活饿死的。于是王云城在三岁的时候,穿了过来。
    她不满意小花这个名字,给自己改回了前世的名字,叫做云城。只是她家里人照旧喊着小花。
    王家的人不算多,上面里有一个长兄,下面有一个幼弟。
    和村庄百分之九十的人一样,小花家住的是泥垒的土坯房,下雨一多,土就要化,土一化,墙就倒。平时经常是冷吃食――柴禾也不常捡得到。
    睡的是稻草,一根根扎人,稻草里还粘着泥,不时有各类跳蚤虱子顺着稻草杆子爬来爬去。
    她家在村里受人羡慕的一点就是:竟然有四件完整的衣服。
    除了所幼弟经常光着身子乱跑,就连小花这个赔钱货,都能捞到一身布条似的破布。
    衣服都是补丁,还薄得和纸一样,一洗就要注意会洗破。
    王云城曾在水边打量自己。头发枯黄,黑黝黝的脸似乎一辈子洗不干净泥土,一口黑糊糊的烂牙,双颊凹陷,活鬼一样显得眼睛大得诡异。身上瘦得肋骨是根根数的,还不时有虱子跳蚤在身上头发间出没。
    不过小花从不在意自己的长相。因为村里绝大部分人,都没比她好多少。
    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大多是这样的烂牙和蓬头垢面。
    那些脸色微微发黄,编着辫子,笑起来牙是黄白色,穿着干净棉袄倚在门栏边的胖女子,都是村里大户家的夫人和娘子。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是喜欢胖的。胖代表着家里的财力,代表着有活头,能吃饱,不用多干活。
    至于那穿越女们说的用杨柳条刷牙――不好意思,太麻烦,农活太忙,起早贪黑。有那个闲功夫琢磨怎么用杨柳枝洁净牙齿的,都是地主富人家的女眷。
    用盐净牙――绝大部分人盐都吃不起,还刷牙?
    小花还是个幸运的,她爹就因为长期吃不起盐,得了大脖子病。
    村里不时能看到梗着脖子的人走过――脖子上长着一个硕大的肉球,像公鸡一样突着眼走过。
    村子远一点的地方有山,王云城曾异想天开地,想学穿越文里去猎点野味,摘点果子,捞点蜂蜜。
    然而终究没有去成――在她亲眼见到有村里一个男人因为去山上拾点柴火,挖野菜,猎兔子,结果被发现后,被活活打死。
    村里人不到灾年,是轻易绝不往那山上去。
    那座山连带着山附近的良田,都是一位大伙说不上名字的官老爷家的。
    老百姓到山里偷猎,一旦被发现,一顿好打多半是逃不了。
    至于荒年――哈,无论如何都是死,乡亲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么多了。
    曾经最令初来乍到的王云城难堪的,就是上大号的时候――先不提擦屁股的事。小花她不被允许拉在随便哪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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