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高中有个规定,已经确定保送的学生可以选择继续就读,也可以提交申请保留学籍在家自学,向绥采取了前者,傅洵则选择后者。
    在两人断绝关系后不久,他来学校收拾完了所有东西,抹去存在的所有痕迹,至此消失在向绥的高中时代。
    ——虽然只是明面上。
    暗地里,向绥仍“重操旧业”,派人监视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傅洵对她来说既不算盟友也不算敌人,所以她更需要掌握他的动态,这样心里才有数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这天秋高气爽,天朗气清,向绥被屋外扑棱翅膀的群鸟吸引到庭院,坐在秋千上,忍不住掏出许久不用的有线耳机,连接好手机,随意调到一个读书电台,而后闭眼沉浸在和煦微风中。
    “……原野上有一股好闻的淡淡焦味儿,太阳把一切熔的成熟的东西焙的更成熟,黄透的枫叶夹着赭尽的橡叶,一路艳烧到天边。”
    耳机里的博主正在朗读余光中的《记忆像铁轨一样长》,正巧读到“天边”时,忽然一片泛黄的枯卷着边的梧桐叶,顺着风向从她面前飘过。眼前有黑影短暂闪掠,她不由睁开双眼,抬起头,朝黑影掉落的源头投去视线。
    秋末这时候的太阳光偏白,光线很明亮,可少了几分夏季的火红热烈,总也觉得日光阳气不足似的,再耀眼的颜色也暖不进人心里。
    头顶有繁密的梧桐叶层层堆染,迭翠流金,挂在枝头招摇,发白的日光从叶缝中透下来,与秋叶中和后也变得黄暖。景致使然,她的心也平和了,安定了。
    远远的竟有男人浑厚的咆哮声传来,仔细听还能听出些抑制不住的怒忿。
    向绥默默叹口气,跳下秋千,踩在一地橙黄橘绿上,走在树影斑驳间,黄白的光线忽明忽暗,正如她此刻的心情,半是明媚半是哀凉。
    因秋景而明媚,因聒噪而哀凉。
    “向总,我搭进去的钱都打了水漂,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这点小钱恐怕对于席总来说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何必揪住不放呢。”
    “九牛一毛?好啊,既然向总如此财大气粗,那归还五亿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另外令媛与犬子的订婚宴选在哪天?”
    向世惟闭口不谈钱,若无其事地转移重心:“席总说笑了,什么婚约,不过是两个孩子闹着玩的,咱们做父亲的怎么也当真了?”
    “向世惟你什么意思?”
    向世惟眼神漫上狠戾,没有过多解释,直截了当挂断电话,把手机丢到桌面上,不去理会再度响起的来电铃声。
    席家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向绥嫁过去有什么用,能挽救集团的损失吗?他还得再物色一个能救向氏于水火之中的权贵才行。
    思想至此,他心头忽然涌现一股强烈的愤怒,猛然踹向桌腿,却被坚硬的木材将力完全反弹回来,吃痛哼叫。
    心里窝着闷气无处发泄。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把精力完全放在城北郊区的项目上,注入了大量资金。刚收到政府准备划分生态旅游区之时,这块生态用地突然出了点问题,他怕耽误大事,甚至把公司所有流动资金都投了进去,可是小麻烦是解决了,更重要的事却出了差池——政府划分的生态旅游景区用地,没有城北的地。
    情报有误,他被所谓“线人”给骗了。向世惟恨得咬牙切齿。
    他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力与金钱,把城北这片农业生态用地改造成了符合生态旅游标准的土地,植被、树木,甚至还有人造湖,任谁看了不夸一句“天然氧吧”。
    可现在,一个生态景区园却只能用作种地,这种落差一时叫他难以接受,其中的损失也无法估量。
    如今他面临的将是投资商与合作伙伴的巨额赔款,可流动资金所剩无几,他拿不出钱偿还。
    用公司抵押?绝不可能。
    银行贷款?他拉不下这张脸,也不能让竞争对手看到他连区区十亿都拿不出。
    所以他第一时间想到向绥,想到自己还有个女儿可以牺牲。
    正巧见向绥跨进大门,他沉声喊道:“向绥,你过来。现在向氏正值生死存亡之际,你身为向氏千金,理应为家族贡献力量。”
    “向先生,您这大白天的,怎么说起梦话来了?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切勿劳累过度。”
    “不过...”她略微停顿一秒,“您不是还有一个好儿子吗,为什么不倚仗他?”
    她怎么会知道?
    “你调查我?向绥,你还知道多少。”向世惟面色很难看。
    “向总稍安毋躁,气性太大可不是件好事。”
    见她这幅态度,向世惟气极,“逆女,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白眼狼?”她撩吊起眼皮,忍不住笑出声,“父亲,难道不是您正准备将您的女儿送到某个男人手里,为您的家族谋兴吗?”
    “你这次又准备把我卖个什么好价格?”
    向世惟眼神阴鸷,额间青筋隐隐暴起,面容十分可怖,他嘴唇微几地发抖,大概是被气的。
    向绥并不理解他为何会有如此极端的愤怒情绪,恍然发觉从前以为的望尘莫及的上位者,如今也只不过是一个遇挫只会狂怒的无能之人。一股淡淡的讽刺感萦绕心尖。
    大概她表现得太过风轻云淡,向世惟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心气郁结堵塞,几乎快要站不稳。
    “你老了。”
    向世惟堪堪用手撑住身体,胸膛急促起伏,一种浑浊粗厚的呼吸音顺其口鼻呼啸而出,像老旧的拉风箱,嘈杂且刺耳。
    “瞧瞧,我们尊敬的向总都被气成什么样儿了。”向绥嘴边噙着优雅微笑,一派神闲气定的模样,落在向世惟眼里却只觉得碍眼。
    她忽然收敛了大半笑容,“公司的流动资金告罄,所以你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你身为商人,最应该讲诚信,之前把我卖给席永炎,现在见你的准'亲家'自身难保,又想毁约吗?”
    “您真是一名优秀的商人,向总。”
    “你懂什么,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吃我的住我的,现在居然来指责我?”向世惟阴冷的笑着,而后话锋一转,“对了,你跟黎家不是关系好吗,让他们立刻注资帮助向氏渡过难关。”
    向绥的笑容比他更冷,“你还真是异想天开,黎家不会帮你的,我同样也不会,你就自己一个人守着那点破股份,眼睁睁看着公司易主吧。”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还算有脑子。”向绥重新捡起垂挂在胸前的耳机线,一面转身一面把耳机往耳甲腔塞。
    “建议您静下心来好好反思自己这些年做过的错事,说不定还能找到点苗头,噢...差点忘了,您作恶太多,应该已经记不清了吧?”
    女孩沉静冷漠的声音从远处丝丝缕缕传过来,向世惟耳孔一阵嗡鸣,烦意瞬间上涌,猛的将桌面上的所有东西全部拂落到地上。
    一时间脆弱的物品受到撞击竞相碎裂,坚固的物品狠狠砸向地面,发出嘲哳的闷响。
    他的耳朵更疼了。
    *
    集团的董事会一共有六位董事,其中叁人唯向世惟马首是瞻,互相掌握着对方把柄,很难掌控,还有一人保持中立,平时存在感不高,但他手里股份最少,价值不高。所以傅洵选择攻破剩下的两人。
    他很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现在只是收网阶段。
    第一个股东申林,原生家庭很普通,但他娶了一个富家女妻子,在岳父的帮助下成功发家,但行动仍处处受限,他感到憋闷,终于在某一次醉酒之后出了轨。
    傅洵带着申林出轨的证据悄悄找上他,威逼利诱,“X即将收购向氏,你如果不想成为剩下的49%,最好现在就把手里的股份转售给我。当然,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介意把这些证据让您夫人瞧瞧,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申林心里也明白,就算他没股份了也还可以背靠妻子,但若是被那边发现出轨,面临的就是双重打压了。
    但他此刻更震惊于傅洵刚才说的话:“你...你是说X?海外的那个X?”
    傅洵微微一笑,“既然你知道X,就更应该明白我们收购向氏也不算难事,至少资金方面完全不用担心。你考虑得如何了?”
    申林仅犹豫了一会,权衡利弊之后,狠狠心拿起笔。
    “我签。”
    确认股份转让成功后,傅洵拿起协议书离开,顺手发了一份证据给申林的妻子。
    忘记告诉申林一件事,他从来不是君子,自然也不会讲所谓信用。
    接下来的麻烦事就留给申林自行解决吧。
    第二个股东何海深沟通起来就简单多了,傅洵事先派人引导他参与网络赌博,但这人够蠢,傅洵还没怎么发力,他自己就越陷越深,最终欠下巨额债款。他想着干脆把股份卖掉来偿还债务,因为傅洵给的钱够多,而且也确实掌握着他犯罪的一些证据,所以很爽快的签下转让书。傅洵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成功拿到了他的股份。
    他没有再做多余的举措,相信何海深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深陷欠债风波。毕竟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意志不坚定之人,永远也不可能戒赌。
    最后还剩下一堆散股东,傅洵直接宣布溢价38%收购他们的股票,不卖可以,但是等他控制公司了,股票必须折价80%才能卖,这时候散股东们面临的就是所谓“囚徒困境”,他们不卖,保不齐别人想卖,如果等傅洵真收到了51%,那手里的股份不仅不能溢价卖出,反而只能折价,于是纷纷选择拿钱卖股份。
    至此傅洵已经拥有51%的股份。
    若是从前,他的收购并不会如此顺利。以前的向氏集团是相对控股,向世惟掌握着51%的股份,可是后来经历过那阵风波,向世惟牺牲了部分股份,才得以铲除李巍山一行人,所以被迫改成非控股模式,只持有30%的股份。
    现如今向世惟大势已去,实际控制人已经由他转换成傅洵。
    向氏集团的市值大大紧缩,再也比不得从前的辉煌。
    曾经风光的向氏集团正以极其惊人的速度灰败下去,向绥不禁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她默默游离在外,注视着巨人的陨落。
    生于这个家庭是不幸也是万幸,微小的命运随洪潮涨落起伏,产生万般变化。电影里讲述的小人物的故事,是他们那个时代的缩影,即使她并不是什么小人物,而是a市豪门圈子里有头有脸的富家千金,是向氏集团名义上的掌上明珠,尽管她早早生了独立在外的心思,但血缘关系仍在,到底不能独善其身。
    于是她选择及时抽离。
    多年来,向绥曾设想过无数次十八岁后脱离向家的那天,却没想过会以这样的形式。
    原本想要亲自扼杀向氏的咽喉,如今有免费劳动力代劳,她虽不满,却也懒得浪费精力对抗。
    ……就当她体谅一个想为亲人复仇的可怜孩子吧。
    “他是怎么做到的?”黎书禾感到惊异。
    “我也好奇,你帮我问问他?”向绥双臂环胸,眸中含笑,眼底却一片沉寂。
    黎书禾便噤了声,心里明白她是不想过多谈论那个人,也就识趣的不多问了。
    *
    房间内,有一男子坐在茶几前,盯着桌上的一份股份转让协议书出神。
    聊天框里是他已经输入好的文字,斟酌了许久,终于还是点击发送键。
    –「如果你愿意,我立刻带着文件去找你。」
    回答他的是一个醒目的红色感叹号。
    傅洵稍稍愣了几秒,还有些不甘心似的,用指尖轻敲屏幕,但他很快释然一笑,而后放下手机,平静地拿起面前的纸张放入碎纸机。
    长方形的白纸被绞成碎片,像腊月飞雪扑簌簌落入碎纸箱内,嘈杂过后,一切归于沉寂。
    向绥,这次真要说再见了。
    他往沙发背上靠去,倏地被什么硬东西硌到,伸手掏了掏,摸出一个粉色的球形挂件,Hello  Kitty的图案,十分少女心的款式。
    傅洵忽然僵住,一阵无措感瞬间充斥心田,回忆起曾经的点滴,不知怎么模糊了视线。
    他最终只是闭上眼。
    –
    这章完全是过渡章了,查了资料也写不明白,真的不太懂经济,原谅作者脑子笨。。大家随便看看不要考究。(看不懂或者觉得无聊跳过就好,等后面的章节!!俺主要是觉得一笔带过显得太轻描淡写了,所以才决定用一章说明一下)
    下面开始写社会上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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