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走的时候,是九月初,一转眼到了腊月初八,冬日的第一场雪都下了。
    可是猎户还没有回来。
    林安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日子,也只能放弃。
    古代不是他曾经生活的现代,没有电话手机,通信也不方便。如果不是猎户曾经在军中生活,又有个当将军的哥哥,猎户也做不到隔三差五的寄信给他。
    可是即便如此,猎户也有十日没有寄信回来了。
    林安满腹忧愁地在院子里转了半晌,最后也只得放弃,愣是逼着自己回去看书。
    虽然猎户很在乎他,可是,对曾经的军中生活,猎户对林安说得其实并不多。甚至连他亲生兄长的名字,猎户都不曾说过。
    而林安在有些事情上,又不怎么喜欢追根究底,因此直到现在,他才突然发现,如果猎户真的独个儿跑了,或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连想法子联系猎户曾经的友人和兄长,去找猎户都找不到。
    林安提起笔,又重新搁下。
    他想了想,又觉不对。他并不是一个都不认识的。至少,在隔壁还住着个秦修然……虽然二人根本没有共同语言,互相都看不太惯,但是猎户走之前,大约也是想着让他有事去寻秦修然吧?
    林安微微摇头,只觉自己发傻太过。
    复又提笔,按照上一次乡试的策论题目,静心打下策论草稿。
    翌日,花了一整日时间,将策论初稿写完,后日上午,将策论初稿完善补充好,后日下午,将策论誊写完毕,晾干,等到了第二天,去县城见刘夫子时,把他写了三天的策论给刘夫子送了过去。
    刘夫子将林安的策论来回看了三遍,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这个弟子,虽然在科考的诗词方面表现仅仅是平平,并不算突出,但是四书五经背得滚瓜乱熟,策论写得既有新意,又站得住脚。这两年多来,虽然一直在乡间守孝,可林安的功课也一直没有放下,比之从前还带有的一些幼稚的想法,如今也渐渐成熟起来。
    刘夫子甚至有一种感觉,如果林安在乡试时表现的好,那次的诗词考试不算难得话,林安就是考中乡试的头名,得中解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会试的头名会元和殿试的前三甲,刘夫子心中虽有希望,但终究不太敢想,可这也足够刘夫子心潮澎湃了。
    试想,科举难考,林安到明年乡试时,才仅仅十九岁而已。一个不到二十岁的解元,可不是足够刘夫子高兴的?
    不过刘夫子虽然心中有所期盼,但他也没有立刻说出这件事,让林安放下心来,不再努力准备接下来的功课。
    刘夫子捋了捋小胡子,半句不提解元一事,只对着林安写了三天的策论评析良久,然后让林安记下不足之处,就让林安回去,按照乡试时的考试时间,以每篇策论三日的时间,将上上次和再往前的一共四次乡试的策论题目,全都写出来,在年前拿过来给他。写策论期间,不得翻书。
    林安微微迟疑。
    策论并不好写,尤其是这种乡试考试的策论题目极难,林安刚刚开始认真写,每写一篇,就要花三日时间。这样写下来四篇的话,中间还可能有旁的事情耽搁,林安就会花上至少半个月十日。
    半个月后,就是腊月底了。
    过年的准备,自有林婉看着家仆去置办,可是,猎户还没有回来。
    林安因猎户未归,心中始终不宁。他甚至在想,如果到了腊月二十,猎户还没回来,他就把林婉他们托付给刘夫子,自己往北走上一走,说不得能迎一迎猎户。
    谁知他这些想法还未说出,刘夫子就已经看出了林安的想法,直接将他痛骂一顿。
    “你去迎他?你怎么迎他?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么?十五日水牢之灾,大夫是怎么说的?你以后,决不可再轻易受冻,否则体/内寒气只会越来越严重,将来后果不堪设想!大冬天的,地上还有积雪,你怎么去迎他?
    退一步说,就算你身子无碍,你去哪里请镖师在冬日里不在家过年,让他们护送你北去?若不请镖师,单凭你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遇到个山贼,你要如何?婉儿和姝儿要如何?平哥儿又当如何?你要明白,你的弟妹几个,现下能依靠的,唯有你而已!一旦你出了事情,你真以为,婉儿的婚事还能保得住?即便张灿素来痴心,张家看到你家里那些糟心的亲戚,也最多会帮着照看他们几人,绝不可能再娶婉儿!”
    林安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刘夫子却还不放过他:“你素来重情重信,这并无不好。可是,安哥儿,这世上除了夫夫之情,还有手足之情,切莫顾此失彼,因一个秦止,害了你的弟妹才好。”
    林安心中,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是,他心中明白是一回事,让他自己做决定,不去管依旧没有回来、更没有传信回来的猎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现下被刘夫子这么一骂,他反而更清醒了一些。
    深揖一礼,林安道:“多谢师父提醒,林安,明白了。”
    刘夫子骂完林安,心中对那猎户仍旧有芥蒂,欲要再说甚么,可是看林安面带愧疚的模样,终于将那些话憋回肚中,只道:“你尽量在腊月二十六之前,把那四篇策论全都写完,送到我这里来。为师这些年虽从未放弃读书一事,可终究功名不显,不曾亲自参加过乡试和会试。待你把策论都送了,为师便会亲自跑一趟州府,将你的五篇策论都交给为师的一位好友,让他帮你写信指导。待明年四月你出了孝,把婉儿送出门子,去州学后,定要记得去为师的好友那里,他自会教导你一些州学不会教的东西。……罢了,你去后面,看看你师娘为婉儿准备的嫁妆吧。虽然还不够,但也不少了。你看若是有什么还需要添得,都写下来告诉你师娘。”
    至于他的那位好友是否会无缘无故的帮林安……刘夫子拿着林安手中的策论,便已然胸有成竹。
    林安心中越发愧疚。
    刘夫子一心想着他的考试一事,刘师娘更是辛辛苦苦为了他的妹子准备嫁妆。而他自己,却在朝廷开了恩科的大好机会下,不思读书,只顾着儿女情长事……虽然他从不觉得喜欢猎户是一件错事,可是眼下看来,他似乎是必须把读书放在猎户之上。
    林安从刘夫子家中出来,去巡视了食肆和书坊后,便走上一家茶楼,在二楼看了一圈,见无空座,正要离开,就被眼尖的店小二带着,去和一个白面书生拼桌。
    林安不习惯拼桌一事,正欲拒绝,就见那白面书生冲他微微一笑,抬手向对面的座位示意。
    林安拱手一谢,便坐了下来。
    此刻正是下半晌,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刚好说完一节故事,拍了惊堂木,下去休息了。
    茶楼里的人们便都聊了开来。
    “你们知道么?咱们这个新来的县太爷,可是不得了的很啊!”一个长相贼眉鼠眼的人,忽然对着同桌的人挤眉弄眼道。
    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大。可惜林安他们正坐在他们隔壁,正好把那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了不得?什么了不得?他不是被左迁来的?”同桌的一人颇为不屑,“一个被贬官贬到这里的人,有什么了不得的?”
    “嘿!你这就错了,我说的,可不是这个了不得!”那贼眉鼠眼的人继续道,“我说的了不得,是那位县太爷啊,他曾经是嫁过人的!嫁过人的懂不懂?听说,还是嫁了个商户。后来考中进士,才求了休书,跑去当官的!”
    林安听得眉心一皱。
    “嫁过人的?”另一人笑得猥琐下流,“那不就是说,咱们这位县太爷,其实就是个兔爷儿?小倌儿?哈!我可听说了,那县太爷可是长得白净好看,他先前跟着的那个男人,怎么舍得把他给放出来?祸害旁人?”
    贼眉鼠眼那人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一般人家,就算家里的男妻有了功名,他们为了压制男妻,不让男妻有出头的日子,也不会把人给休了。最多会关在家里看着。听说那位县太爷之前嫁的商户,对他很是不好。既然不好,他们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他离开?依我看啊,肯定是县太爷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又傍上了旁的有权有势的人,这才惹得县太爷曾经嫁的那家商户,不得不把人给放了!”
    那人同桌之人,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林安眉心皱的更加厉害。
    等到有人突然掀翻了那贼眉鼠眼的人的那张桌子,压着那几人打了起来的时候,林安眉心不皱了,嘴角开始抽。
    他就说这个故事听着耳熟。
    做官,商户,休夫……这不正是秦修然和他那位男妻的事情么?
    难怪他在乡间见到秦修然的次数越来越少,想来,秦修然已经知道了县太爷的身份,早就跑到县城里来了。
    秦修然在茶楼公然打人,可茶楼为着声誉,把人给拉开后,直接息事宁人,没让人去报官。那贼眉鼠眼之人和他的朋友,大约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能让县衙里的人听到,“呸呸”几声,晦气地离开。
    而秦修然自己,则坐到了林安他们这一桌的空余的位置上。
    林安微一挑眉,就见同桌的那个一直悠然喝茶的白面书生,突然站了起来,搁下铜板,转身便走。
    秦修然“霍的”一声站了起来,闷不吭声地跟了上去。
    林安:“……”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片刻后,林安就从楼上,看到了走出茶楼,在街上一前一后走着的白面书生和秦修然。
    林安:“……”
    发现秦修然的秘密,并没有给林安带来什么好处。
    当然,他也没有想要用这件事做甚么。
    只是林安终究放心不下猎户,他去了猎户请镖师的镖局,问过他们之后,便高价请他们往北边几个驿站去寻人。
    镖局也担心自己派出去的人手,再加上又有钱可赚,当然乐意去。只是他们也只答应寻到腊月二十七,再往后,若是还收不到消息,他们也不会接着再寻。毕竟,他们也是想要在家中过年的。
    林安无法,只好答应。
    接下来的日子,林安安心待在家中写策论。
    腊月二十六,林安写完四篇策论,交给刘夫子。
    腊月二十八,镖局的人回来,告诉林安,他们在附近的驿站和镖局的人有可能停留的客栈都询问过了,并未找到秦止他们。
    腊月二十九,林安把张灿赶回家过年,让他正月初三回来继续读书。
    腊月三十。
    林安已经接连两天没有睡好觉了。
    他在村口站了一天,也没有等到人。
    林婉不放心他,虽然是披着虎皮大裘,但吹上这么一天的冷风,也够林安受得了。
    林安回来后,被林婉灌了一大碗的姜汤,然后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陪着林平和秦茂在院子外点了烟花玩。
    林安陪着玩了一通,看两小要睡不睡,就赶着两小和林婉林姝都去睡觉。
    “我来守岁就好,都回去罢。”
    林婉不太放心兄长,可是两小和林姝也需要她照顾,她嘱咐兄长几句,方离开。
    林安见弟妹都离开,这才收了脸上的笑。
    守岁是守到子时便可。
    眼看子时已过,各家的鞭炮都放完,林安慢慢往外踱步。
    林二、林三跟在林安后面,不敢吭声。
    林安今晚喝了些酒,微醺。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又走到了村口处。
    林安吹了会风,才发觉自己跑的有点远。
    自嘲一笑,正欲离开,却听到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林安登时心跳如鼓。
    马蹄声越来越近,林安拿着灯笼,站在村口,踮着脚看去。
    林安看着前面的一马一人,想要开口去问,来人是不是猎户,可是张了张嘴,却根本发不出声来。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那最前面的马经过他面前时,马上的人微微一弯身,就把林安拽到了马上。
    他的怀里。
    ☆、第54章 要敷冰的小秀才
    林安远远看着那人,就觉应是猎户。
    可得等到那人把他一把拽上了马,他又生怕不是,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拽着那人的衣襟,下意识地探过头去,鼻子微动,似是要嗅一嗅那人身上的味道。
    猎户一手揽着小秀才的腰,见状闷闷地笑了出来,胸口处亦是一阵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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