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和张灿自然是回了张家,林安去刘夫子家里把林姝、林平和秦茂接了回来,回到自己在华阳县的五进大院里住着。
    家中琐事自有林姝这个姑娘管着,林安支使童工支使的非常自在。
    只是支使林姝之余,林安也越看林姝越着急。
    并非是林姝做的不好,而是林姝的年纪。
    林姝出生的月份大,如今已经过了十二岁生辰了。
    这个年纪,不管在哪儿,都可以议亲了。
    按理说,林安明年就会参加会试,如果会试能过,被派了官儿,林姝能说的人家就会更好,而到了明年,林姝也才十三岁而已,说亲也不算晚,林安不该这般着急。
    可是林安左想右想,始终不安心。
    林姝可以等,他可以等,但是林家村的老宅的人真的可以等么?
    林安先前举棋不定,没打算好是否要做官。可是,经历了林家村的连续两年多的天灾,见识到了流民侵犯村子的情形,林安心中,却是想要做官了。
    虽然将来,或许仕途有碍,他将来会后悔,但,他若不去试一试,将来必然是会后悔的。
    林安既有心做官,便不可不顾及名声。
    倘若他在京城做了官,而自己年老的祖父祖母,却住在林家村,没有奴仆使唤,想来就算他真的被选了官,也会因着“不孝”二字,而被人攻歼。
    然而他若真的“孝顺”了,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汪氏和真正的林安?而老宅的人,又岂会不因此拿捏姝儿和平哥儿的婚事?
    林安长长叹一口气。
    若是他当真有舅家,让他舅家去替汪氏告老宅的人一状,他也能顺势和老宅的人脱离干系。
    可惜他身边只有假的舅家,林安从前没参加乡试时还敢用,可是,现下乡试都考完了,他反而顾虑重重,无法伪造出一个舅家,对老宅的人下手。
    林安叹口气,好在他之前就请托了刘师娘和张灿的母亲张太太,帮他给妹子相看人家,无论如何,都要尽量赶在出榜前才好。
    只是如此一来……就不知能给姝儿选到什么样的人家了。
    林安在摇椅上又坐了一会,便令人给张家发了帖子,说是今日下午拜访,至于刘家,那可是他的师父家,林安压根没想着发帖子,让人备了礼,抬脚就往刘家走去。
    刘夫子正在上课,刘家下人就引着林安去了后院。
    刘师娘正陪着一双堪堪六岁的小儿女玩。
    两个小家伙回头一看林安来了,登时高兴地喊着“大林哥哥!”就朝着林安冲了过去。
    林安一手拦住一个,弯下/身子道:“大林哥哥?我难道不是林哥哥么?难道你们凭空多出来一个小林哥哥?”
    刘云翼和刘云双立刻叽叽喳喳地说起小林哥哥是谁。
    刘师娘在一旁听得好笑,道:“一个大林,一个小林,可不就是你和平哥儿兄弟两个?怎的你自己都不知道?”
    林安只笑。其实他自己也是猜得到的。只是先前刘云翼和刘云双看着林平只比他们大几个月,长得都差不多高,死活不肯叫哥哥。不过不知道他离开的这几个月里,林平是怎么收服这两个小娃娃的了。
    林安和两个小娃娃说了会话,刘师娘看出林安有话要说,就把两个小娃娃给打发去花园玩。
    刘云翼和刘云双喜欢极了这个大林哥哥,抱着他的腿,央了林安过两日接他们去林家玩的事情,这才肯走。
    刘师娘笑道:“倒是你愿意陪着这两个晓得玩。你师父那人,看着喜欢孩子,可一让他陪两个孩子玩,你师父就忍不住要跑书房里躲着。”
    林安开始瞎掰:“师父有大智慧,藏身书房,也只为苦读诗书,教育学生,让学生记得恩德。将来小师弟小师妹,不就可以凭借这些,活得更恣意么?”
    刘师娘伸出手指,隔空点点他,笑了半晌,便和林安说起给林姝这段日子相看的人家。
    先前林家在乡下,虽说有林安这个少年天才在,倒也不算显眼。
    等到林婉嫁到张家,那三十二抬的嫁妆,当先的三块土坯,还有六个铺子,上好的绫罗绸缎和首饰等,立刻让华安县的众人明白,林家是有些家财的。
    而林安这次去州府进学考试,为了自家孩子来刘家探问的,可不止一家。
    等他们见了林姝进退得宜,相貌比其长姐还要好看三分,性子里又带了几分活泼,当下就满意了七八分,只等着乡试成绩出来,再来请刘家说媒,商议婚事。
    林安听了,只觉惊讶:“竟有三四家透出这个意思了?”而且这三四家里,两家的男儿没有功名,但也再努力,家境优渥;两家则是有了秀才功名,家境一般。
    林安这么一想,就明白这几家的意思了。没功名的看重的是他的功名,有功名的既看重了他的功名,又看重了林姝的大笔嫁妆。
    刘师娘见林安想通,只面色却不太好看,喝了口茶水,才又道:“安哥儿可知道全福人?”见林安怔住,她才又道,“全福人,是指父母俱在,有丈夫,儿女双全的人。姝儿虽好,可是父母双亡,八岁起就被长兄长姐带大,也是事实。”
    而且,林安这个哥哥,虽然读书上颇厉害,可终究是和男子定了婚约,那些人家,又岂能不多考虑一些?
    倘若林安真的中举,那几户人家自然没的说,立刻就愿意来提亲;可若是林安不曾中举,这提亲之事,他们却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林安听罢,叹口气,不再说甚么,只更细致的问了刘师娘这四家儿郎的相貌性情和家中情形,心中默默记下,又往张府去。
    张府里张灿的母亲张太太,她给林姝寻得亲,和刘家找的人家都差不多,都是要等着林安乡试成绩出来,再论结亲的事情。
    张太太心思灵透,见林安听了,眉心紧皱,笑道:“倒是有一个,愿意现下就定亲。”
    林安忙忙看去。
    张太太道:“说亲的也不是旁人,就是咱们那位县太爷的表弟,就是年龄有些大,今年十六了,比安哥儿小三岁,刚中的秀才,唤名陈恪。他父亲从前也是秀才,只命不好,陈恪七岁上,就没了爹。陈恪娘一人带着三个孩子,好不容易靠着那位县太爷,挣下一份家业。可怜这几年冬日太冷,陈恪娘早年又伤了身子,大夫诊断,也说了陈恪娘没多少日子活了,这才说要给陈恪说亲。”
    林安听了,却是道:“既然是有家有业,那陈恪还是个少年秀才,想来将来中举也不会太难,给陈恪说亲的人家……想来是不少吧。”
    陈恪的情形不算最好,可是既有少年秀才之名,应当多得是人愿意投资陈恪。至少,富贵人家不舍得嫡女的,嫁个庶女,多陪送些嫁妆,想来也是不差。
    张太太这才道:“安哥儿有所不知,陈恪娘开头便说了,只要正室所生的嫡女,还要能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貌双全,跟她大儿子有话说的,单单这几样,你可知就把多少人给吓退了?穷人家倒都是正室所出的女子,可穷人家的女儿,哪里能读书识字,哪里能琴棋书画都会的?”
    见林安抽了抽,张太太又含蓄道,“且,那陈恪娘还有一条要求,她说,新媳妇儿定亲时,必须写下亲笔书,家中财产一分为三,除了陈恪那一份,陈恪十四岁的妹子,十岁的弟弟,平均一人一份,新媳妇儿是长嫂,长嫂为母,不但要疼惜弟妹,把弟妹养大成婚出嫁,将来还要照应弟妹所生子女和孙辈,且不得觊觎弟妹钱财。”
    林安:“……”这陈恪的妹妹,可是都比姝儿大两岁来着。
    而且,财产平分什么的,林安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瞧着陈恪娘精明的模样,家里的儿女怕也是这样精明,林安就担心姝儿斗不过她。
    “姝儿年纪太小,我只打算先给她定亲。”林安委婉的拒绝道,“我特特去问过,女子过早成婚生子,不但对女子不好,生下来的孩子也容易身子不好。我打算把姝儿至少留到十六岁,再让她出嫁。待姝儿十六岁,那陈恪怕是都二十岁了,他们家定是不能等的。我看还是算了,再看其他人家好了。”
    张太太听了只觉可惜。毕竟,那可是县太爷的表弟。如果真能做一门亲,她既是媒人,家里又能和县太爷攀上亲,如何不好?
    而且那陈恪娘眼看着就要没了,就是冲喜嫁过去,既为长嫂,还怕那两个弟妹做鬼么?不过眼看着林安不乐意,她也没再说什么。
    林婉温柔,知书达理,嫁妆也是丰厚,张太太还是很满意这个儿媳妇儿的。而且林安这次若真的中了举人,那她就真的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张太太这样想着,和林安又说了些话,就留林安吃饭,让张灿和林婉去陪他。
    林安却是心中着急,生怕等乡试成绩出来,老宅的人要用林姝的婚事拿捏他,干脆除了每日做够四个时辰的功课,便直接到处拜访旧友,常去书院转,开始到处看人。
    只是有些事情,越着急,越做不来。
    二十几日后,林安到底没能找到个顺心顺意的妹夫,只能不太放心的把张灿、林婉还有林姝、林平、秦茂几个,全都带到了州府。
    九月十九,乡试放榜。
    林安中了头名,解元。
    阖家大喜。
    九月二十,京城邸报传来,天子在京中微服私访时,失踪,太子监国。
    ☆、第61章 做梦了的小解元
    天子失踪,太子监国。
    林安瞪大眼睛,在这几个字上看了许久,蓦地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微微犹豫的看向门口——
    林安这几年一直在看朝廷邸报,刘夫子和刘夫子的同窗,本州府的同知尹大人,也常常与他说些朝廷的事情。毕竟,就算将来林安真的考中状元,那也不是一条道走到头了,那是一条新的路子,是踏进官场的门槛,林安若真只是个书呆子,对官场一无所知,那他大约考中举人后,就回家继续种田了。
    林安现下会发愁,正是因朝廷的事情。
    当今天子,虽年过六十,但身体极好,真正的文武双全。幼年登基,十三岁大婚后,就在太后和那时的首辅大人扶持下慢慢掌权。壮年时,更是北打敕拉一族,东驱倭寇,使本朝得了几十年的和平。
    可惜人非完人,这位圣上旁的都好,唯独在后宫一事上,稍有糊涂。圣上和先后十三四岁就成了婚,可是二人却是相敬如宾,直到圣上三十岁上,后宫妃嫔上百,儿子生了六个,活了三个,闺女生了十几个,长成的有十个,先后才怀了第一胎,生下来后,正是如今的太子。只是太子出生后,圣上就再不往中宫去,庶出儿子女儿,更是一个一个的往外蹦。
    原本太子是正统,地位稳固,奈何先后在太子七岁时病逝,圣上忙忙就把给他生了皇长子的他最宠爱的贵妃扶正,做了继后。再加上太子越长大,那副风流相貌越惹圣上厌烦,又因圣上渐渐老迈,太子却正值盛年,且受到一众追求正统的臣子的尊敬,圣上心里便不舒服,明面上对他最宠爱的继后生的皇长子,反而更好。
    太子无论是学识,还是处理政务的本事,都比性格鲁莽的皇长子要好得多,可惜圣上最喜皇长子“直率”,将皇长子封为瑾平王,瑾平王生下的几个庶出儿子,俱都早早封了郡王,而对太子,圣上接连甩出数个艰难之事,譬如代驾亲征,譬如正值天灾之际,令太子前去安民……纵使是太子每件事都做得很好,天子也从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实质奖励,对太子所出的唯一庶出子,更是视若不见。
    如此一来,天子失踪,众大臣还好,可是十几个年长的王爷,怕是俱都会将矛头指向太子,声称是太子绑架天子,妄图夺天子位。
    林安将朝廷邸报复又看了一遍,心中想到,十几个王爷俱都对太子怀疑的话,那太子地位再正统,一番夺位之争,怕也避免不了。
    而太子动手弱了不行,强硬了也不行。一旦软弱,太子势必压不住那十几个兄弟,一旦强硬,若天子真的回不来就罢了,可天子只是失踪,若有一日真的回来……那倒霉的必然是太子。
    天子届时一句“不睦兄弟,心胸狭窄,不堪为太子”,就足以将太子的一切功劳打压下去。
    林安为自己那位没见过面的“连襟”担忧一回,再想到京城形势凶险,怕是他将来一旦入京,考中进士后,就会被逼着站位。
    只是担忧归担忧,在真正踏入京城之前,林安能为那位连襟做的,只能是帮着猎户把猎户南来北往的生意打理好,给那位连襟多赚些银子。
    林安想罢,重新坐回书桌前,写了几张纸,将墨迹吹干,这才起身,往尹大人家去。
    待出了尹府,天色已晚。
    林安却是舒了口气。
    听尹大人的口气,太子殿下在朝中口碑极好,礼贤下士,更是曾经两次监国,这次是太子第三次监国,想来也是得心应手。那几位亲王郡王,纵使是想要为难太子,也不过是供给太子练手而已。对太子来说,唯一为难的是天子。
    不过,太子是元后嫡出,膝下又有了子嗣,更几次监国,功绩不少,就是天子真的要废太子,估计也要费上至少七八年功夫。
    可是,天子真的还能再活七八年么?若是先前,或许有可能;但如今天子被掳,还不知被何人所掳,虏获后更不知会遭什么样的罪,更不知是否能平安救回来,就是真的救回来了,天子真的还有心思为了另一个儿子,算计这一个儿子么?
    林安听尹大人一席话,心中大定,倒也不再因天子被掳的事情焦急,回到家中,见张灿和林婉俱都紧张的看他,问他这些日子递进来的帖子要不要都退了,还有那些人送进来的东西,要不要也都拒了,甚至家中原本的宴请一事,因天子失踪,他们小夫妻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办。
    “帖子和东西都送到我这里来,我来挑。”林安想了想,道,“宴请的话,就算了罢。明日一早让小厮去送帖子,我稍后再带了礼物去夫子、院长那里道恼。至于同窗那里,只让小厮带着帖子和礼物过去道恼就好。想来这个时候,也没人会挑剔这些。”
    张灿和林婉心中俱都可惜。
    原本林安中举,还是中的头名解元,莫说是在华安县了,就是放在整个州府,那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他们原本还想要因这件事大办宴席,可惜宴席还没定下,天子被掳的事情发生,这下子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光明正大去吃酒了。喜宴一事,也只好作罢。
    林安看出二人心中所想,安抚道:“这也没什么不好。现下已经是九月末,如果……没有意外,明年二月就要春闱,就算加上赶路的时间、和同窗夫子打交道的时间,如今也只剩下四个月而已。这几个月,我还是好好读书好了。况且,”林安眼睛微微一眯,“天子出事,老宅里就暂时不好拿姝儿的婚事做什么,咱们还要抓紧给姝儿挑个好婆家才好。”
    林婉和张灿对视一眼,双双点头。
    至于那些送过来的贺礼,林安回到书房,盘点一番后,看着贺礼中不少都是富商送来的百两以下的礼物或是银票,心中记得夫子所说,那些富商此举只是求个心安,唯恐他将来为官后,因他们没送礼而来找差,所以若他们给的东西价值不过百两,就都收了便好。
    林安翻检一番,因州府和华阳县不少富商都送了礼,就算每家不过百两,这统共加起来,大约也有一千多两的银票,还有将近两千两的礼物了。
    如此发了笔小财,林安不免心中一乐。
    将里面的玉佩首饰和女子用的布匹挑拣出来,放在一旁,银票收起来,剩下的东西则令人收到库房里。
    玉佩首饰和女子用的布匹,就让人送到后院,让林婉看着替他送给刘师娘、张太太、尹夫人和书院院长夫人等。
    待到翌日,林安令人送了帖子,亲自去道了恼。书院夫子和院长自然明白其中缘故,心中遗憾一番,亦受了林安的礼,对林安勉励一番,告诫他学如逆水行舟,虽中了解元,却也不可焦躁忘形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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