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让他们等太久,刘皇帝抬手,直接吩咐着:“皇城、武德、巡检三司及洛阳府,四衙配合行动,以谋逆之罪,将康氏上下一网成擒,不得走脱一人,但有反抗,杀无赦!”
    “是!”没有丝毫迟疑,王继恩与王玄真应道,都是一副干脆的模样。
    “你们二司都布控已久,当不致有人走脱吧!”刘皇帝冷冷地看着二王。
    闻问,王继恩一脸严肃地道:“官家放心!”
    “名列之康氏族人,但有走脱,臣甘受其责!”王玄真看起来也很自信。
    事实上,皇城、武德这二司,对于康家的主要人员,早就做好布控了,一张大网也早在洛阳周边形成,只待刘皇帝一声令下,随时收网。
    而康氏的结局,也早早就注定了。谋反,这样的罪名,天下没有任何人能担得起。
    “敢问官家,这些涉案的勋贵及官员,当如何处置?”
    刘皇帝斜眼看向发出此问王继恩,良久,方才道:“再议!”
    第413章 分食
    阳光下,巡检司威严宏壮的衙前,泾渭分明地肃立着几支队伍,方帽皂服的洛阳府捕吏,圆帽褐衣的皇城司探吏,以及尖帽鹰服的武德营卒。
    当然,少不了的是巡检卫士,仅在衙门外,便集中有整整一营的巡检兵马。人虽众而杂,但秩序井然,个个挺身肃立,精神饱满地在各自长官主事的率领下等候着,注意力都放在那道大开的衙门上。
    未己,一道人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脚步匆匆,身形略瘦,但那身显眼的绣华袍表明着其身份,大太监、皇城使王继恩。
    显而易见的是,此时的王继恩心情很差,老脸之上尽是阴沉。皇城司下属的一干职吏们见状,赶忙殷勤地迎上去,察其色,行礼都比较谨慎。
    皇城司的出场阵容还是比较隆重的,四大义子到了三名,王继恩的养孙也到了七八名,都准备在“老祖宗”的带领下,建功立业。
    作为皇城使下第一人,王守忠亲自搀着王继恩,小心地问道:“父亲,商讨结束了?计划如何,我等当如何行事?”
    “把老夫的马牵来!”王继恩冷着一张脸。
    “是!”不敢怠慢,收到招呼,边上的马夫立刻把一匹雄健的大马牵来,这可是刘皇帝赏赐给王继恩的御马。
    别看王继恩是一阉人,年纪也近六旬,但手上功夫一点没减,很是轻松地上马,两手勒住缰绳,调了个头,冷冽的目光在巡检司衙门匾上停留了一下,方才吩咐道:“传令,去康宅!”
    密集的马蹄声与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衙前大街,在皇城使王继恩的亲自带领下,皇城司下属的爪牙们直扑西京城内的康宅。
    而王继恩的愤怒,也正来源于此。适才在巡检司衙中,正是巡检、皇城、武德、洛阳府四衙主官会晤,针对“康氏逆党”的逮捕举行一场联合行动会议。至于选在巡检司衙门,原因也很简单,时任巡检司统帅的,乃是真定侯曹彬,他的地位最高。
    与其说是一场行动会议,不如说是一场分果果的大会,毕竟所有京畿“康氏逆党”基本已在掌控之中,尤其是那些康氏的核心人物,早就被盯得死死的。
    在行动任务的分配上,王继恩自觉受到了打压,因为皇城司的人只是被安排去抄洛阳城内的康宅……
    这不能说不是个肥差,毕竟康宅之富丽,王继恩是亲眼见识过的,然而,这也得分和什么对比。对于康家的情况,皇城司可查得个八九不离十,整个家族在京畿,至少有一半的财富都隐藏在外边的诸多庄园之中。
    至于两京城内之康宅,固然不堕落豪商之富,但人多眼杂,更多只是作为一个幌子。何况,自康宁出事之后,康氏的核心子弟,基本都躲到城外的庄园内遥控指挥,城内留下的,只是些外围附庸人员。
    在这样的情况下,可想而知,王继恩更想去哪里。只是,四个人会商行事,得出个三对一的结论,王继恩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乃至怒不可遏,但也没法对抗“集体决议”。
    曹彬既是一等侯爵,又是朝廷重臣,巡检司与殿前、侍卫二司不同,都指挥使可是实权的军职,一般都得罪不起。
    何况,曹彬当巡帅,只是因为暂时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位置,只能暂且“委屈”他一下,毕竟这曾是当过多年枢密使的老臣宿将,这还不提他与郭氏家的密切关系,在郭柴贵族集团中的重要地位,实在开罪不起。
    洛阳府尹吕蒙正,在王继恩看来,城府有些深,尤会虚情假意,滑不留手,资历虽浅,但圣眷正隆,不便树敌。
    至于王玄真,正是这匹夫!在垂拱殿外,还口口声声,皇城、武德二司要紧密配合,通力合作,一起完成官家交待的任务。
    谁曾想,这匹夫转脸便摆了自己一道,同巡检司一道,把城外任务给夺了。剩下城内,市里坊间康家经营的那些产业、货栈、仓场,他还得与洛阳府分……
    思来想去,愤怒难当,得悉情况的义子王守义则提了一个让王继恩几乎脑溢血的建议。同样愤愤不平的王守义,脑子一热,向王继恩提议说,其他三衙不当人,联合压制义父,绝不能甘休,莫若遣人秘密将消息通报城外康园,让康家人做好准备,不管是反抗还是逃亡,坏了曹、王二人的打算……
    这个“睿智”的提议一讲出,王继恩直接赏了王守义两记耳光,并给了一个“蠢货”的评价。王继恩这个人,虽然有不少缺陷,越是在高位权位上,暴露得越多,堪称“得志便猖狂”。
    但关键时候,脑子从来都是清醒的,康氏可已经被老皇帝亲口定性为“逆党”了,这等情况下,因私怨而误公事,甚至去给康氏通风报信,这等想法,不只愚蠢,而且要命。
    不过,王守义的建议,倒也非一点用处没有,至少让王继恩从愤怒的情绪中走出来了,而一旦冷静下来,皇城使便要可怕得多。
    一方面默默构思着如何反击,如何报复,尤其是王玄真那厮,另一方面,则把怒火宣泄在“康氏逆党”身上。
    洛阳城内,在皇城司与府衙的联合行动中,康氏产业基本无一幸免,轻松而迅速地被接管,人员被控制,至于康宅,则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作为重点监控地区,是最先被拿下,当然,清查抄家是最后才完成的。
    没什么反抗,人只逮了些小鱼小虾,倒是康宅内的财产,搜罗出金银、珠玉及各种财货价值达数十万贯,可谓收获颇丰。
    但也正因如此,王继恩心中才更加愤忿,康宅内查抄之财货,王继恩自然不敢全部私吞,但上缴內帑一部分,剩下的由他与下属职吏分润一部分,也是应有之义。
    还有康氏其他的产业,王继恩与皇城司又何尝不眼红,这些都还得被洛阳府再过一道手。此事,不只是功劳大小的问题,更有实实在在的利益在里面……
    作为一介商贾,做到天下闻名,万商景仰,康氏在大汉也昌盛了几十年,然而,事实再度证明,再粗再高的树,也抵挡不住权力之父的砍伐。一朝树倒,只在顷刻之间,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有四司衙门的联合行动,短短两日之内,康氏在京畿内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漏网之鱼终究难免,但在京之康氏族人,十不存一。
    康家在京畿的大小庄园足有七处,养仆佣雇工佃农上万,在清查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持械反抗,这也更加佐证了“康氏谋反”这一条重罪。
    康氏的败落,在京城内外引发了一系列的反响,但与此同时,一场啃食康氏“尸体”的财富盛宴也随之展开。
    这实在是一块大肥肉,从刘皇帝给康氏定性开始,除了少部分忧切相关者,大部分人关心的,便已经是如何从这块肥肉身上咬上一口。似国舅李业那帮人,更是早早地张开着獠牙大口,等待着咬上去。
    皇帝与朝廷自然是吃大头,而相关衙司及勋贵们则拿小头,吃干抹净,是一点骨头渣子都不剩。并且,不只是京畿,康氏遍布全国的产业,也很自然地被官府、豪族们盯上,而康氏的子弟、扈从也成为了下层官兵、职吏乃至黔首立功受奖的目标……
    第414章 到此为止
    紫微城,千秋殿内,又是一场功臣会,大几十名勋贵及皇亲国戚齐聚于此,与此前功臣阁内的情景类似。
    氛围同样压抑而严肃,在场勋贵们的表情也都配合着现场气氛,个个沉凝严肃,心里也都有数,这回老皇帝召他们来,必是为了康宁案。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是生意上与康家有往来,便是债务上有关系,其中就有不少人在康宁被捕后往大理寺打过招呼,如今也都成为了一个“证据”。
    不少人是紧张的,毕竟康宁与康氏家族都已经被刘皇帝处置为逆党了,情节之严重,让人瞠目结舌,而与之有相关联系的人,又该如何定性,事涉“谋逆”,绝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而就在昨日,洛阳南市内又举行了一场大型处刑,以康宁为首、康氏子弟亲旧为核心的“康氏逆党”三百余人被当众斩首,在场的勋贵们,无一遗漏,全部被要求现场观刑,并且安排在前排“贵宾”位置。
    勋贵嘛,大多是军功贵族,即便一些二三代,也多有战场上搏杀的经验,经历过生死洗礼。对他们而言,死些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如康氏这般满门诛灭的下场,这可比简单的人头落地要让人恐惧得多。
    而与康氏族人一起被处斩的,还有几十名大小官僚,都是在京畿地区的朝廷命官,不至于所有人都是高官,但不论官职大小,都是实职要害,掌握重权。其中官职最高、权力最重的,毫无疑问是吏部侍郎杨埙。
    杀几十名官员,哪怕是公开处刑,邀人观摩,对大汉而言,都不是什么新鲜事,比这规模更大都有过不少次。仅开宝年来,在两京被明正典刑的大小官员便有数千余众,其中超过半数都是各种政潮大案中被株连刑杀的。
    其中贪墨受贿,渎职枉法,乃至草菅人命,但与“谋反案”相关,总归是极其少数的。上一次,还是党项李氏造反之时,但实际被牵扯进去丢掉性命的,并不多。
    当然,最让人心惊肉跳的,还得是老皇帝这样冷酷至极的手段、杀伐果断的决心,是那超越一切规则的权势。
    康宁案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恐怕到如今,还有人迷糊着,心中充满疑问。很多人心里都清楚,康氏势力影响庞大,固然免不了一些违法乱纪、作奸犯科之事,但若说他们想要造反,平心而论,这罪定得太严重的。
    就说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康氏再豪富,那也只是区区一商贾,权贵们眼中的“贱商”,其财产家业、家族性命都在朝廷控制最强的京畿,就在眼皮子底下,岂能掀起什么风浪?以康宁的精明,再得意猖狂,也不会做此愚蠢昏妄之事。
    因此,反复思量,便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康氏是在一些方面触怒了刘皇帝,犯了老皇帝的忌讳,方才引得族灭之祸。
    至于具体是何原因,个人各有其猜测,而其中最荒唐的想法,是老皇帝也看重了康家的庞大财产,因而灭族夺财……
    不得不说,刘皇帝在“康氏谋反案”前后的决策做法,确实存在不少有待商榷之地,也造成了一些恶劣的影响。
    具体有什么更严重、更深层次的影响,还不得而知,但就当下而言,京畿之中,出现了一些震动,引发了一些骚乱,诸多权贵们心中也泛起了嘀咕。
    不管是就事论事也好,还是感同身受也罢,同情康氏的人很多,但敢于为之发声的,几乎没有,此案已然定下,人都已经杀了,至少三代之内,是翻不了案。同时,有些同情,也只是鳄鱼的眼泪,原因不述自明。
    而对此时千秋殿中的勋贵们而言,最要紧的不是其他,而是康宁案到此为止,不要继续扩大,即便无法阻止株连,也该限制在“康氏”之内,不要把他们这些贵人牵扯进去。
    这一点,从刘皇帝千秋殿召见的举动来看,问题应该不大,但若说轻松度过,什么代价也不付出,显然也不大可能,毕竟那么多官员可用血淋淋的现实告诉他们与牵涉进康氏谋反案中付出的代价有多沉重。
    哪怕他们是功臣勋贵,是老皇帝嘴里的自己人,也不觉得能够轻松过关,毕竟,刘皇帝这个大家长,对“自己人”也狠着呢……
    随着一声宣呼,在众人既期待又敬畏的目光中,刘皇帝那老迈的身体出现了,还是一手竹杖,一席黑袍,背还是微微佝着。
    至殿中,登御阶,坐御案,众臣行礼,刘皇帝居高临下,环视一圈,没有如常地让他们平身,而是从御案上拎起一摞公文,嘴里慢条斯理地问道:“昨日法场行刑,都去看了吧!”
    这话一出,立刻冷场,勋贵们面面相觑,一时并没有人敢接这话。扫了几眼,刘皇帝看向赵匡义:“广阳伯,你说!”
    赵匡义在场不是爵位最高的,但权势绝对属他最重,他既然也在此,自然也更引人注目,甚至被视为“领袖”,原来堂堂的广阳伯、赵相公也与康氏案有涉啊……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顶着,盯着赵匡义,便可知此事的走向了。
    甭管此时赵匡义心中是如何起伏,但面上的波澜不惊,也不负其“城府深厚”的标签。面对刘皇帝的问话,赵匡义很是平静地应道:“回陛下,臣等昨日都在刑场,亲眼观刑。”
    “有何感想?”刘皇帝追问道。
    赵匡义腰多弯下些,依旧从容:“康氏逆党,为害多年,陛下明察秋毫,一举扫除祸害,荡平不法,实在大快人心……”
    “你们呢?”刘皇帝直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冲其他人道。
    对此,很多人都有震悚的反应,但都紧跟着开口,加入“讨伐”康氏叛逆的阵列之中。
    “你们这些人中,不乏与康氏相交莫逆者,就没有同情康氏,为之惋惜的?”刘皇帝又冷幽幽的问。
    这话一出,好几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显然自己对号入座了。他们的反应也更快,几乎不假思索,参差不齐的,态度坚定地表态,说他们与康氏逆党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刘皇帝就那么平静地注视着他们表演,一直到他们住口,殿中逐渐安静下来,方才把手中的那叠公文掷下,沉声道:“这里是从康家搜得的一些证据,上边记载的是你们与康氏之间的金钱往来记录与债务关系,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时间、地点、经办人及相关事项……”
    听此言,勋贵们就像学会了川剧一般,脸变得飞快,有的面沉如水,有的冷汗迭出,还有的手脚直颤。
    虽然有乐观的预估,但刘皇帝这算账发落的语气,还是让人心惊胆战,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能猜准老皇帝的心思。同时,所谓对康氏的“同情”也消失地无影无踪,甚至怒火中烧,这康家果真是贼子,留下这些东西,原来早怀歹意,真是其心可诛,死不足惜……
    “你们也不用紧张!”观察了片刻,刘皇帝袍服一摆,淡淡道:“朕若想处置你们,那你们此时的处境,就不会在这千秋殿!”
    “陛下英明!”
    “陛下明察!”
    “拜谢陛下……”
    一干人如蒙大赦,龙屁不断地喷向刘皇帝。
    看着他们这番作态,刘皇帝则还是严肃着一张脸,语气生冷地道:“但是,此事也没那么简单就过去。
    这些账目之中所载,明确详细,康氏的钱财,都是当罚没的赃款盗钱,你们欠康氏,就是欠国库,康家的账你们敢耍赖,国库的钱,却容不得拖欠。把你们欠的钱,都上缴给国库销账。
    还有,此事牵出了你们不少家族子弟,这些膏梁纨袴,也都不用在京城内待了,朕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出海拓殖,要么援边从军!
    如何?”
    随着刘皇帝疑问的尾音落下,千秋殿在经过短暂的沉默,勋贵们快速消化了老皇帝用意之后,纷纷表示认可。
    就连如今以贪婪闻名的国舅李业,在刘皇帝处置办法上也没有任何怪话,毕竟事涉逆党,刘皇帝能给一个平稳着陆的方案已经是莫大宽恩。
    当然,与李业从倒下的身躯上攫取的好处相比,当初借的那两万贯,又不算什么了。那名震北市的“八方楼”,如今已是李国舅的产业,只歇业了不到十日,便照常营业,人还是那些人,只是招牌幌子换了……
    而相比于对那些官僚毫不留情、毫无余地的刑杀相比,刘皇帝对勋贵们的处理,确实是宽容了。而造成这两者最本质的差别,还是身份地位的不同。
    在刘皇帝看来,官僚比起贵族,更容易受如康氏这等奸商的驱策与钳制,造成的实际危害也更大。大汉的官僚很多,杀一些不影响大局,但贵族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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