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打身后飞出一道黑影,将他撞到一边,噗通一声,跃入水中。
    曹小军高高地托起曹天保,一次一次,卯足力气往岸上递。
    徐庆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父子二人,歪嘴一笑。
    “一。”
    他用鞋底碾灭烟头,右手打怀里抻出刀来。
    曹小军,你他妈总算肯现身了。
    第四十九章 坠鸟
    三人仰着脖,同时望向被钢筋贯穿在半空的曹天保。
    浓雾弥散,又在十三四层的高度,自下往上,只能瞥见个大概的轮廓,黑黝黝的一团,像是被装在编织袋里。
    钢筋从黑影的正中穿过。
    里面的人无声无息,不曾呼救,也没有一丝挣扎的迹象。
    吴细妹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尖叫着就要往上爬,童浩忙一把拉住,可她受了刺激,哭嚎着甩动膀子,登时力大无穷,眼看着就要失控。
    “放开我,你放开我!”
    “别急,队里很快来人了,你等等——”
    “放开!我要去救他!你放开!”
    “孟哥,我快撑不住了,怎么办啊?”
    孟朝一把压住她肩膀,“想让天保死,你就尽管闹,尽管耽误时间。”
    吴细妹闻言止了声,泪涌着,嘴却哑了。
    “头儿,这算怎么回事?”童浩白了脸,不住咽唾沫,“是不是得上去啊?”
    “我总觉的有诈。”
    孟朝环视四周,扫过每一扇漆黑的窗口。
    “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要杀曹天保,随时随地都可以,干嘛跑这么远,又搞的如此复杂。
    “徐庆利以前在工地就是干搭建脚手架、绑钢筋的活,他比我们更熟悉工地的设置,选在这地方也绝对有他的原因,咱得小心,人很可能就藏在暗处准备偷袭。
    “虽然不知道他在算计什么,但我确定无比,徐庆利肯定布好了局。”
    孟朝盯住悬在高空的黑影,倒吸一口气。
    “这布置得就像是个陷阱,专等着人上钩。”
    “那我们先不去了,”童浩偷眼瞧他,“或者等队里人来了,咱一起——”
    “不,必须得去,”孟朝摇头,“他这位置都设计好了,我们要想救天保,非得上去个人不可。”
    吴细妹闻言又开始扭动,“打开手铐,队长,求你们了。这样,我上,刀山火海我认了,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你不行,你上去不见得能救下天保。”
    孟朝指着高处。
    “他挂的这个位置,刚好卡在两层窗口之间,我们没法从窗台探身,只能顺着脚手架,一点点爬过去,你的上肢力量不够,做不到在半空中托住天保,弄不好连自己也会搭进去。你让我再想想办法——”
    “可是没时间了,”吴细妹低声哀求,“孟队长,快没时间了,马上一小时了。他电话里说过,时间一过就动手,咱不能再等了——”
    “这样,我上。”童浩抖着身子,颤着两只手开始脱外套。
    孟朝拦住他,“你在下面帮我照明,我上。”
    “头儿,不行,你年纪大,腿脚不灵便,反应也慢——”
    “闭嘴,”孟朝麻利地系紧鞋带,脱下外套,“来之前说了,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你不会要犯错误吧?”
    他低头查看手枪,停了一瞬,抬眼盯住童浩。
    “开过枪吗?”
    “学过,”童浩咽了口唾沫,“但没打过真人。”
    孟朝点头,掏出枪,上膛,塞进他手里。
    “一会儿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直接开枪,不要犹豫。”
    童浩接过枪,沉甸甸的,他愣了几秒,又两手把枪推回来。
    “头儿,还是我上去吧,这种体力活让我来冲,你在下面遥控大局——”
    “少屁话,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打官腔。”
    孟朝把枪塞他怀里,用力捏捏他肩膀。
    “你路上不是嚷着眼皮跳,怕不吉利么?所以还是我来吧,你老老实实,好生呆在下面,别给我添麻烦就成。”
    他朝前走了两步,又忽然停脚,回过头来望他。
    “小童,我在架子上面行动起来肯定受拘束,所以下面教给你了,务必打起精神,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嗯。”
    “一会儿要是真有突发事件,”他瞄了眼吴细妹,“你脑子灵活点,眼睛盯住了。”
    “明白。”
    “还有,记得我来之前跟你说的话吗?”
    “剩一半的煎饼果子先别扔,等晚上饿了你再吃?”
    “不是这句——”
    孟朝皱着眉苦笑。
    “我是说,如果我倒下了,你要接着顶上。”
    “孟哥,快呸呸呸,别说这些丧气话——”
    “记住没有?”
    “我——”
    “看着我,这是命令。我要是往发生什么意外,这里交给你了,记住,别慌,你是警察,你要第一时间顶上。”
    孟朝盯住他,少有的严肃,童浩握紧手里的枪,点了点头。
    “好。”
    孟朝独自迈入建筑,心中打鼓,脚步声回旋在空荡的楼道。
    他攥紧手电,脚下是有限的光亮,边走边四下打望,生怕徐庆利从暗处冲出来偷袭。
    那道黑影悬在十三与十四层之间的脚手架的小横杆上,必须翻出去再攀爬一段才能够得到。
    孟朝跪在十三楼冷硬粗糙的水泥窗台,猎猎的风甩在脸上,额发乱飞,心脏咚咚擂动。朝下望去,隐约两个小小的人影,一道细微的白光晃动,那是童浩握着手电在向他招手。
    深吸一口气,孟朝咬住手电,从室内窗口翻出去,反身向外爬。
    工地荒废已久,脚手架的地基松散下沉,脚一踏上去就感觉有些晃动,脚手板被人撤走了,他只能踩着钢管,小心挪动。
    风从下面灌上来,身子悬在高空,掌心很快浮出一层冷汗,打滑,他强忍着不去朝下看,也不去想架子会不会坍塌,一寸寸往右边挪,只盯着几米开外的编织袋。
    染血的红白蓝三色编织袋,鼓鼓囊囊,似是塞着个人,半敞开的口子里露出条衣袖,是件橙黄色的面包服。
    孟朝认得,那是曹天保的外套,送他去医院那天,吴细妹回屋抓起来的就是这一件。
    他将手电塞回裤兜,轻声呼唤天保。
    没有回答。
    孟朝加快了移动速度,靠近了,他伸长右胳膊去够,手托住袋子,沉甸甸冷冰冰的,浓郁的血腥臭。
    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右眼皮开始狂跳,孟朝不去管它。
    编织袋贯穿在小横杆上,他一手攥紧钢管,一手揪住一角,用力往外挣。
    袋子比他想象中的更沉,幸而终是摘下来了。右臂在抖,他咬牙绷紧肌肉,带着编织袋一点点地往回挪。走了几步,左臂也抖得厉害,就快要支撑不住,他停在半空,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到底是哪里呢?
    徐庆利全程没有出现,难道攀爬脚手架就是他布下的局?
    不,没有这么简单,有问题,一定还有什么问题,只是他还没发现——
    眼下孟朝已顾不上那么多,加上曹天保的重量,他的体力已逼近极限。
    先下去再说。
    他试图将袋子放到脚下的钢管上,分担一部分重量,一低头,却发现防护栏和用于加固稳定的十字撑都被人撤走了,连接钢管的扣件少了螺丝,脚下的钢管松动,倾斜,显然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孟朝僵在那里,于一瞬猛然明白了徐庆利的诡计。
    他是要他自己选,要么同归于尽,要么将曹天保丢下去,独自保命。
    那么他要怎么选呢?曹天保自己肯定活着爬不回去,所以问题很明确,他是选择看着曹天保死,还是选择陪着他一起死。
    不,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孟朝大脑飞速运转。
    既然徐庆利能带着曹天保爬上来,那一定还有另一条可供选择的路径,只要找到二人就可以全身而退,只要找到——
    然而——
    童浩与吴细妹并肩站在楼底,仰脸望着孟朝在空中一点点辗转腾挪。
    吴细妹婆娑着泪眼,双手合十,不住的祈求神明保佑,而童浩则在一旁控制不住的抖腿,嘴里也碎碎念道个不停。
    “没事,没事,孟哥是老手,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他一遍遍念叨,不知是安慰吴细妹,还是安慰自己。
    徐庆利一直没出现,而孟朝也顺利地救下了曹天保,童浩悬着的心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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