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阿姒真切触到政治联姻的真面目。无论两人多亲密,但涉及家族利益时,他定会选对晏氏最有利的,而不是对他们夫妻最有利的。
    晏书珩如此。
    她或许也会如此。
    三月后,胡人从蜀地取道,入侵荆楚。李砚方好转,便带兵前往边境守城,爹爹也一道同去。
    阿姒只好留在王府照顾小阿晟。
    又数日,琅琊王因病暴毙的消息传来,先帝的众多子孙里,只剩下李砚与其幼子李晟。
    这本是利于陈家的事,但爹爹和表兄被困在魏兴,难保那些世家们不会故意置表兄安危不顾,直接扶持阿晟登基——毕竟一个年幼的新帝,仅靠陈氏支持,必无力掌控朝局,可比一个素来有贤名有主见的帝皇能让他们图谋到更多的利处。
    恰在此时,殷氏一族察觉局势不利于他们,杜撰出个“先帝遗腹子”,欲扶其上位,以祁、晏为首的众世家群起围剿殷氏,援兵也因此而到迟。
    阿姒更加担忧。
    她想起祁家二郎曾在祖父门下求学,打听到祁二郎所在,给其去信请求祁氏增援。祁二郎的回信久久未至,另一件事先占据阿姒心力。
    三叔在此时提议家族迁往建康。
    阿姒想起阿姐说的话。
    陈氏一族启程的前夕,她和爹爹留下的心腹设了个局,果真捉住陈家蛀虫——三叔陈季延。他不仅与外人勾结欲挟小太孙以令诸侯,还打算戕害父亲。
    三叔扭曲到丧心病狂还不知悔改,阿姒失望透顶,在他脱口要说出她身世时,她气急给了他一剑。
    她不愿脏了自己的手,吩咐护卫:“把这混账给我押回王府地牢!”
    护卫却惊诧地看向她身后。
    阿姒回过身,手中剑掉落在地。
    晏书珩双手抱臂,颇有兴致地看着阿姒:“夫人近日连家书都无暇回应,我还当你是厌倦为夫,原来是我误会了,夫人是忙着打打杀杀呢。”
    日光在他眼底折出细碎光芒。
    他看她的目光像在看陌生人,更像猫儿看到有趣的玩具。
    眼下看到他,阿姒心情更差了。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装什么贤良淑德了:“长公子来此作甚?”
    晏书珩眨着眼,一副被她的冷淡伤到的神情:“自是路过,来看看我那许久不见的妻子,可惜啊,”
    “她连夫君都不叫了。”
    阿姒冷哼一声。
    素无夫妻之情,唤何夫君。
    她自顾自上了马车,晏书珩慢悠悠跟上,一上马车,就揽她入怀。
    “想我了吗?”
    他将脸贴在她颈间,高挺的鼻梁轻蹭,真似小别胜新婚。
    阿姒脖子痒,抖开他。
    晏书珩也不恼。
    他和声哄道:“我知道夫人气我晏氏一直在权衡利弊,也知道言语无法让夫人相信我,哪怕我说我日前已说服祖父全数支持楚王殿下,阿姒也只会认为我是因为琅琊王去世才改变主意。”
    这结果在阿姒意料中。
    她如今也的确这样看待晏书珩。
    晏书珩轻叹。
    “我是你夫君,晏氏是你夫家,可你却宁可求助于素未谋面的祁二郎,也不愿求助我,是我失职啊。”
    阿姒轻哼。
    “你也知我信不过你?”
    晏书珩笑笑。
    随之他说了个好消息。
    “祁家人已带着兵马赶往楚地,再有两日便能前去解围。”
    此前祁二郎迟迟未有回音,如今晏书珩以来便带来了好消息。
    这定与晏书珩有关。
    她神色稍霁。
    哪怕他总是权衡利弊,但如今,他们只能与陈家合作。
    她虽恼,也不会在此时怄气。
    阿姒放软身子。
    晏书珩顺势在她唇侧一下下地吻:“现在夫人消气了么?”
    “消了六七分吧。”
    他无奈笑了,轻掐她脸颊:“也就这种时候,你才会给我好脸色。”
    政治联姻是他们之间的纽带,也是一道暂且无法逾越隔阂。
    他又叹了一声,轻轻揽住她。
    “我稍后便要赶往边境。憋气伤身,剩下的三分气,阿姒可否先搁置,待我回来后,再让你消气如何?”
    阿姒很识时务。
    “成吧,那就秋后算账。”
    晏书珩拉住她,唇舌交缠,直到两个人都被勾起隐秘的回忆,马上便要失控时,他才松开阿姒。
    “又生疏了。可惜我还有要事在身,只能下次回来后再教你了。
    “等我回来。”
    他在阿姒额上落下一个吻,下了马车,随众护卫策马离去。
    .
    援兵一到,前方战局转败为胜,胡人的兵马节节败退,最终撤兵。
    这是内乱后,头次打赢胡人。
    这一战为表兄赢得声望和事功,继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众人需尽早赶回建康处理一塌糊涂的朝局,表兄、爹爹和阿晟先行往南走,阿姒则领着阿晟从另一处赶去魏兴郡与晏书珩汇合。距离晏书珩所在城池还有百里时,晏书珩派来接应的人到了。
    来的是常跟在晏书珩身边的护卫。
    他们称晏书珩中途遇到了一个很要紧的故人,让他们先行来接。
    阿姒上了马车。
    行过一处陡峭山坡时,从林中涌出一群身形高大的蒙面刺客。
    马受了惊,直直奔到崖边。
    阿姒在护卫以命掩护下跳车,却在滚落山坡时磕到脑袋。
    她昏了过去。
    后来不知又发生何事,意识再次回笼时,好像已过去千万年。
    眼前一片漆黑。
    阿姒以为天还未亮,呆坐许久。
    她的脑子也很混乱。
    傻倒没傻,还能记起些细碎的片段,但太过紊乱,思绪也迟钝。
    静坐稍许,一个清越微冷的声线将昏暗划开一道口子。
    “你醒了?”
    这是个她很熟悉的声音。
    但比往日微冷。
    不过阿姒脑袋正昏沉,顾不上细思,朝着声音的方向轻声开口。
    “夫君?”
    来人停顿了,许久不语。
    第99章
    周遭有水流声、鸟鸣声,微风毫无阻隔地拂过脸上。
    这是在野外。
    黑暗浓稠得叫人心悸,阿姒迷迷糊糊道:“为何这样黑?”
    对面人不知在想什么。
    直过了许久,清越透着淡漠的嗓音再度响起:“天没黑,是你看不见了。”
    阿姒愕然惊住。
    她茫然地眨眼,确认自己失明了,不光看不见,脑子也很乱。
    她依稀记得自己在民间长大,后来成了世家千金?名唤阿姒,姓陈,十六七岁便嫁了人,夫君清俊高挑,似乎叫月臣,还挺有钱,声音亦格外好听……
    因而一醒来时,听到跟前青年熟悉的声线,她下意识唤他夫君。
    但总觉得哪儿不对?
    见她满脸怀疑,眉头几乎拧成结,对面,眉眼清秀的墨衣剑客眼底闪过一线寒光,漠然打量着眼前女子。
    安静许久,阿姒猛地抬起头:“我这是怎么了?现在是什么时辰,我们又是在哪里啊?”
    少年长指按在剑柄上,须臾,他一句一句地淡淡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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