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远彻夜未眠,一闭眼就是还残存在手掌当中的奇异触感。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
    他并不是蔺家这一辈唯一的子嗣,可却是唯一的男丁。
    他的父亲蔺老大人风流多情,在世的时候后院莺莺燕燕无数。
    可饶是如此,他也只得了那些莺莺燕燕给他生下的四个女儿。
    后来更是被蔺老夫人暗中一副药下去,从此断绝了子嗣的可能。
    作为唯一的男丁,蔺远背负着承继家族,振兴家业的期望。
    蔺老大人无论如何也生不出第二个儿子以后,就把全副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唯一一个异常聪明的儿子身上。
    他自己没有能力,便严加管教蔺远,别人学一分,那蔺远就要学十分,且还不可得先生一个“不”字,否则等着他的就是在宗祠罚站三天。
    而蔺老夫人是个要强的,年轻的时候忙着和蔺老大人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斗法,也根本无暇管教蔺远,更遑论给他一分半分的母亲关怀。
    等她终于对蔺老大人死了心,下定决心下了药之后,再回过神来想要关怀一下这个唯一的儿子,却发现他已经长大了,也不再需要这个母亲的保护了。
    他生而聪敏,过目不忘。这些年家中的斗争、虚伪、冷漠……
    他一一看遍,也一一学会,更在执掌蔺家,跻身朝堂高位后乐此不疲地去斗争,带着假面去投入了更高也更凶险的尔虞我诈当中。
    他也从不觉得累,有时甚至会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刺激和兴奋。
    可以说,他的骨子里就不会是什么好人。
    可龙尚有逆鳞,他的逆鳞便是这个唯一的骨血。
    从一开始的冷漠以对,到现在的捧若掌珠,蔺云萝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自己血液在奔流的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完完全全需要他,依赖他的人。
    他年少时从没有体验过的情感的波动,从他第一次抱起蔺云萝就开始复苏,又在经年的奔走寻找她的过程中汩汩涌出,最终汇成了今天的滔滔江流。
    人的感情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玄妙。
    有的人是从怜惜渐渐转变成的爱,有的人是从好奇渐渐转变成的爱,而蔺远的爱却是从亲情开始的。
    这一夜,他已经想明白了,也知道自己的血液里包含的是怎么的疯狂。
    他和蔺老夫人一样,都是疯狂的,一个敢让丈夫断子绝孙,一个敢爱上亲女,可他却没有蔺老夫人的偏执。
    蔺老夫人后来和蔺老大人几乎已经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状态,然而蔺云萝却是他捧在心尖的珍宝。
    他们疯狂的对象是不一样的。所以蔺远不会也不会让人看见他的疯狂。
    他只会穷尽一切,让他的言言无忧无虑地度过此生。
    天光渐白,常林轻轻敲门:“爷,该起了。今日有朝会。”
    “嗯,知道了。”坐了一夜,蔺远的声音沙哑,身体也无比僵硬酸痛。
    点墨埋着头捧着水进去了,门外只有常林。他抬头一看,蔺远情态憔悴,有些担忧地问道:“爷,可是昨夜睡得不好?”
    蔺远摆摆手,一面由点墨伺候着换衣,一面对常林说道:“你一会去看看有无明州来信,朝会开始前来报我。”
    说完,他顿了许久才又道:“你携我的拜帖,再准备一些回礼,散朝后就送去杨大人府上,告诉他们尽快请杨夫人过府做客。”
    常林一一应下。
    点墨也知道杨大人家的二郎来提亲的事。
    此刻听见蔺远这么吩咐心中就有了数。
    她猜测他应该是高兴的,毕竟爱女终于觅得如意郎君,于是便大着胆子说了句:“恭喜爷,终于为小姐觅得如意郎君……”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蔺远一脚踹倒在地:“滚出去!”
    点墨顾不上腹中翻滚,连忙起身跪伏在他的脚边:“爷,奴婢知错,请您喜怒……”
    蔺远自整理好朝服,才冷漠地丢下一句:“自去领二十杖,后面两个月你就不用近身伺候了。”
    待他走后,点墨软软地趴在了地上。
    她从没有见他这般盛怒过。
    可笑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哪个字就触了他的禁忌。
    这么多年,他的身边从没有过别的女人。
    她以他的枕边人自居了这么多年。
    每每以为离她心中的天更近了一步,可今日这一遭却叫她清醒地认识到,她从来也不曾了解过他。
    是啊,他从来也没有给她什么希望过。
    是她自己总以为只要等一等,就能在他的身边有一席之地,有一个正经的名分,哪怕只是姨娘,也算是和他同在一个家谱上了。
    蔺府的人私下都知道点墨是蔺远房里伺候的。
    因此,她来领罚时,管事也不敢真的就结结实实地打她二十杖,而是用了些手段,看起来打得狠了,实际上内里却连油皮都没有破一点。
    可饶是如此,点墨也因为大受打击,在屋里躺了小半月才好全。
    蔺云萝那天闹出的乌龙还是传到了老夫人的耳中。
    她好好地笑了一番,等到蔺远散朝回府后就把人叫来了自己的院里。
    “言言的事我也听说了。”
    老夫人捏着帕子点了点眼角笑出来的泪:“不过这件事也有你的不对。为娘说句老生常谈的话,你要是早点娶个正头夫人在家中,哪怕暂时还不想要子嗣,言言今次的事也能有个母亲关照着,不至于闹了笑话出来。再者,再有两月言言就要及笄了。”
    “及笄了就是大姑娘了。我也知道了杨家来给杨二郎提亲的事。我冷眼看着,二郎是个好的。他家家风也算正,上头又有哥哥给他顶着,是最适合言言的去处不过。我也老了,精力不济,这些纳采、问名的事总不好让你一个大男人在前头操持,总还是要有一个母亲来帮言言操办才算是体面风光的。”
    “你要是不喜欢冯家那个丫头,那就换个别家的,咱们家也不是小门小户的人家,想要嫁进来的闺女多的是,只要你点头,为娘的这就去给你操办起来……”
    老夫人也只是例行念叨,没想着犟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能答应,所以她在听见蔺远同意的时候当真下了一跳。
    “你说什么……?”她追问道:“你当真同意了?”
    蔺远心中的烦躁一阵胜过一阵,可面上只有沉静如水。
    “嗯,您说的有理。我同意了,您看着安排吧。”他喝了口茶压下心中的不耐:“只一样,找的人不拘是谁,必须要对言言好。”
    老夫人喜笑颜开,一迭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还没等蔺远离开就和房嬷嬷寻摸上了:“太好了,快快快,你快去把云京的闺秀的画像都找来,我要一一重新看过!”
    房嬷嬷也是真心高兴,连连应道:“是!今天是个好日子!老夫人您等着,奴婢这就去找画像。”
    刚跑到门口,又退了回来:“不不不,那些画像是两年前的了,恐又不准之处,奴婢这就让下面的人重新去扫听,定要拿出最新的图册来!”
    “那还不快去,快去!”老夫人撑着拐杖站起来,挥手连声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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