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板一脸尴尬:“世子爷,您就别?打趣我?了。”
    赵令询放下茶盏,神态悠然?:“既如此,那就说说,交给你,她?能有什么好?处?”
    沈青黛目光黏在赵令询身上,嘴角止不住扬起。
    赵令询深谙谈判之道,三言两语,便已在气势上碾压章老板这个滑泥鳅。
    有赵令询在,真?好?,省了她?一番拉扯。
    章老板正色道:“当然?,沈大人不是在查十二年前?的案子吗,我?这里有重要线索。”
    两人目光碰撞,眼中露出惊喜。
    沈青黛一下从椅子上坐起:“什么线索?”
    章老板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当年那个彩戏班,是假的。”
    沈青黛反应了好?一会,才?问道:“你如何知道?”
    章老板道:“一个彩戏班的,竟然?包下我?们如归楼表演,而且出手还?那么大方。你们知道他们当初给了我?多少?五十两银子,表演三日,五十两啊。我?如归楼一个月还?挣不到五十两。”
    十二年前?,五十两银子,听起来是有些不寻常。
    赵令询道:“我?听闻,他们彩戏班在当时很受欢迎,每日两场,表演三日,场场爆满。如归楼又是当时繁华所?在,他们出价高一些,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章老板摇头:“世子爷,你听我?说,我?都仔细算过了。你看啊,二楼看客止步,他们表演只在一楼。我?们这如归楼,最多可容两百人。看客们这进场奉费用,加上打赏的赏钱,算下来也就八两。这么算的话,一日两场也就是十六两,三日,怎么也不足五十两。就算偶尔碰到个贵人,直接赏银子也是有的,可毕竟不多,就按五两来算,勉强是够五十两。可你们说,他们拼死拼活的演,是为了什么?”
    说起生意,章老板头头是道,分析得有理有据。
    沈青黛点头,她?看过当年的案宗,彩戏班有五人,全部死于毒杀。
    五人,他们表演三日赚取的这些钱财,根本不够。
    赵令询冷声道:“既然?觉得有问题,十二年前?,为何不报于陆掌司?”
    章老板咽了下口水,吞吞吐吐道:“我?……当时如归楼被烧,我?心血付之一炬,一时悲痛,忘了。这不是最近在建如归楼,我?才?想起来。”
    章老板做生意多年,早已是一只滑溜溜的老泥鳅。当年他大约是见此事牵连甚大,事情?又不明朗,怕惹祸上身,才?选择缄口不言。
    沈青黛追问:“你可知他们的来历?”
    章老板道:“他们的来历我?虽不清楚,不过却无?意间听到了一些内容。他们第一日表演完,似乎很高兴,一直喝到晚间。我?当时就住在隔壁,见他们一直亮着?灯,怕他们忘了灭灯,便想下楼去提醒。我?走到房门前?,正想去敲门,便听到里面在低语。他们声音不大,我?只隐约听到什么发财了,做完这一单就不做了,还?有挖坑什么的。”
    “我?当时吓了一跳,也不敢声张,就悄悄跑了回去。我?提心吊胆地等到天明,结果第二日,他们像没事人一样,又开始接着?表演。我?悄悄查看了楼内,并无?任何异常。到了第三日,依旧如此。我?便觉得是我?自己想多了,也就没有太在意。直到后来,卓侍郎死在了箱子里,我?才?觉得有些不对。”
    沈青黛摩挲着?手指:“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帮凶?”
    章老板摸着?头:“我?也说不准,不过,他们当初选择卓侍郎,那肯定是受人指使。”
    赵令询一拍桌子:“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瞒着??人命关?天,你良心不会难安吗?”
    章老板被骂得涨红了脸,嗫嚅着?解释:“世子爷,您高高在上,自然?无?所?顾忌。可我?,我?只是个小老百姓啊。一边是有大皇子为靠山的卓家,一边是备受恩宠的宁妃家族,你说,我?哪个得罪得起啊?”
    赵令询气急反笑:“如今,大皇子被派去东南,宁妃失势,你倒真?是会挑时间。”
    章老板垂着?头,喃喃道:“我?们就是小老百姓,权贵们一句话,就能决定我?们的生死,哪敢冒那个头呢?”
    沈青黛也生气,当年若是他能说出真?相,或许陆掌司就不会那么被动。
    可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她?一路从低处走来,自然?更清楚这个道理。
    她?压着?心内的烦闷,接着?问道:“当年你是否也在现场,可有发现其他异常之处?”
    丹桂的香气幽幽漂浮,风吹过,偶有几朵穿窗而过,落在厅内。
    章老板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桂花香。表演神仙索的那些日子,我?总是能闻到空中浓郁的香气。”
    沈青黛望向厅外的丹桂,小小的花瓣,星星点点布满枝头。花瓣虽小,香气却醇厚悠远。
    她?道:“早秋,桂花盛开,有花香不是很正常?”
    章老板摇头否认:“不,如归楼那片我?再熟不过,方圆一里内根本没有种植桂花。之前?秋日,我?从未闻到过桂花的香气。”
    赵令询道:“会不会是看客中带了桂花,碰巧被你闻到?”
    章老板十分肯定:“不是,那气味并不是来自看客。那日我?因有东西落在二楼,上楼去取的时候,便觉一阵香气袭来,熏得我?有些呛,还?忍不住咳了好?几下。可等我?取完东西下到一楼,那香气似乎淡了些,若有若无?的,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出来。”
    沈青黛同赵令询相互看了一眼,眼中疑惑愈深。
    桂花香,到底和案子有没有关?系?
    第113章 人间一世14
    不管桂花香与案件有无关系, 章老板今日提供的线索,一下打开了沈青黛的思路。
    首先,彩戏班之?人若是假的, 那他们也许根本不会神仙索表演。所谓的神仙索表演,很可能?只是杀人的方法而已。
    那她就可以从?杀人手法上入手, 而不是去寻那些彩戏班之?人,破解神仙索的秘密。只要她揭露凶手的杀人手法, 那她的计划, 更有把握。
    章老板说完, 小?心翼翼地说:“沈大人, 今日我说了这么多, 就是为了显示我的诚意,助你破案。”
    赵令询瞥了他一眼,十分不屑地移开了视线。
    沈青黛方来京城时便听说过乐仙楼, 章老板擅利用时局造势。
    他不过是想着,若破了十二年前旧案,现今的如归楼名声势必大涨。
    他若接管,便可借着这一番热度, 再行造势。
    届时如归楼就算无法超越乐仙楼,也会为他带来不菲的收益。
    而他此时主动提供线索,破了此案,即便是晚了点?,但终究是功大于过。
    若他趁机提出接管如归楼,她怎么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她抬眸:“章老板,你就这么相信, 我能?探破此案,万一我破不了呢?”
    章老板满脸堆笑:“那怎么可能?呢?京城谁不知道?, 沈大人那是铁了心的要探破此案。单看如归楼花那么一大笔银子,还有曾经楼里下人提供的那些线索。”
    说到线索,他悄声道?:“沈大人,我并非有意打听啊。只是你也知道?,我毕竟曾是如归楼的掌柜,和以前那些在楼内干活计的人,还是有些联系的。我听他们说,好像真的有人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沈青黛眉间微动,施净这事办得漂亮,他们得到有用线索的消息,这么快便传开了。
    她不动声色道?:“章老板都听到了什么?”
    章老板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再隐瞒:“我听他们说,当?初案发现场,有人无意间看到了个可疑之?人。”
    沈青黛已经问到了想知道?的信息,只是笑笑:“章老板还真是消息灵通。”
    章老板恭敬道?:“不敢不敢,在沈大人面前,章某不敢隐瞒罢了。”
    沈青黛起?身:“章老板,如你所?想,我对经营酒楼并不感?兴趣。等在如归楼破了十二年前旧案,你说的事,我会考虑的。”
    章老板喜道?:“如此多谢沈大人。若沈大人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昨夜落了一场雨,天气渐凉。
    沈青黛换了一件丁香色桂花玉兔短袄,显得人格外轻巧。风吹进马车,桂花香气弥漫,赵令询无端觉得,今日的桂花香,较平日浓郁了些,他一时有些微醺。
    他低头?拉着沈青黛衣袖,嘴角挂着一丝温柔的笑意:“萱萱,你还记得那两只兔子吗?”
    沈青黛垂首,袖口处两只雪白的兔子相互依偎在一起?。
    她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柔声道?:“记得。”
    初认识赵令询那会,她总会偷偷去观察这个奇怪的少年。他明明一身华裳,贵气逼人,面上却冷清沉寂,还总是一幅病歪歪的模样。很多时候,他都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发呆。日光之?下,他白净的脸庞,明玉一样澄洁无暇。她就静静地趴在墙头?,歪着头?看他睡着的样子。
    她对他充满好奇,便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每次上树摘了果?子,她总是会趁他不注意,偷偷扔在他脚边。他每次都是眼也不睁,轻声说句“无聊”。可一旦听到她脚步声越来越远,他便会睁开眼,默默捡起?地上的果?子。
    那日她从?卢叔那里得了两只雪白的兔子,高兴极了。她兴奋地提着兔子,一路小?跑去找赵令询。赵令询正闭着眼休息,她抱起?兔子,在他脸上蹭了蹭。赵令询懒洋洋地睁开双眼,看到兔子的那刻,一向死?寂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
    赵令询凝望着她,目光温柔似水:“那两只兔子,陪着我,度过了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刻。”
    沈青黛叹道?:“那两只兔子,你走的时候太匆忙,也没有带走。我当?时又磕晕了脑袋,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赵令询轻声道?:“等破了案子,我们一起?回登州。”
    行至镇抚司门前,两人下了马车,正巧看到王千户从?里面出来。
    王千户看到牵着手的两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大一会才“哦哦”了两声。
    “沈青!”
    沈青黛嘴角扯出一丝笑:“王大人,许久不见。”
    王千户点?着头?,像看猴子一样盯着沈青黛左看右看。
    赵令询将?沈青黛拉到身后:“我听说你们大人昨日回来了,人来了没有?”
    王千户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侯爷病倒了,周大人昨日归来,连宫里都没来得及去,只能?把我叫过去交待了一番,前去复命。今日,怕也是来不上了。”
    赵令询问:“侯爷怎么好端端地病了,严重吗?”
    王千户道?:“瞧着是挺吓人的,御医给开了好些药。”
    赵令询转头?看了看沈青黛:“侯爷与父王乃是至交,如今父王不在,于情于理,我都应前去探望。”
    马车调转头?,一路向靖安侯府驶去。
    靖安侯府坐落于京城以西,远离京中繁华,又兼附近一带清流密柳,极为幽静。
    赵令询扶着沈青黛下了马车,沈青黛瞧着眼前的靖安侯府,大门紧闭,高墙之?内,并不见楼阁相连,屋顶是质朴的灰瓦,并无多余颜色,这样的房屋在京城毫不起?眼。
    赵令询叩了几下门,有守卫走出。
    因赵令询从?未上门拜访过,靖安侯这些年也不太常外出,所?以府内守卫并不识得他。
    赵令询报了身份后,那人这才引他们进来。
    进了大门朝内行了一阵,穿过游廊,左边池子里荷花已残,枯枝败叶满池,也未有见有人收拾。池子边栽着一株腊梅,因还未有花苞,只光秃秃地一杆兀立着。右边樱桃树叶已经枯黄,树叶逐渐凋零。只有一旁的丹桂,开得正盛,勉强为秋日增了一分色彩。
    守卫领着他们到了正厅,奉上茶便让人前去禀告。
    赵令询喝了一口,皱了下眉头?,又将?茶盏放下。
    好大一会,周方展才姗姗而来。
    他今日并未穿官服,只穿了一件寻常鸦青竹纹圆领束腰常服,整个人少了些凌厉之?气,沉稳中又多了一丝清爽,看起?来好相处了许多。
    周方展踏进屋内,扫了一眼赵令询,疑惑地目光落在沈青黛身上。
    许久,他嘴角一笑:“我还纳闷,你赵令询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女人,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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