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筠元“嗯”了一声,而后摆了摆手道:“你也先退下吧,今日之事,你只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便是。”
    春容回过神来,又是应了声“是”。
    等她转身出了殿门,虽还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可到底终于将藏在心底的那些话说出了口,这会儿,竟也如同卸去压在心中的一块重石一般,浑身松快了许多。
    只是赵筠元这会儿心里却并不好受。
    她原本虽一直未曾将荆南寻着,可却从不曾想过那个武艺高强的灰衣少年,那个总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唤她“赵姐姐”的少年,竟就这样丢了性命。
    若是他有反抗的念头,凭着他的本领,即便是杀出宫去,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可却偏偏因为一片忠心,而甘心赴了死。
    联想起那位曾帮着陈俞逃脱北岐人的沈大人下场也并不好,赵筠元又怎么还会想不清楚其中缘由?
    彼时陈俞用了一块假的玉佩诬陷陈意,声称路上曾遭遇陈意所安排之人的刺杀,以此让先帝将陈意功绩尽数抹去,还将其幽禁于昌庆宫。
    而知晓真相之人,除却赵筠元外,那便是那位沈大人及其亲卫,以及一路将他们二人平安护送回了上京的荆南了。
    想来陈俞既然能面色不改的拿出那块假的玉佩,自然是一早便将所有一切尽数想好,就连那位沈大人与荆南的下场,也一早便定下。
    可荆南……
    便是陈俞吩咐他一句,让他不能将此事道与旁人,他便是豁出命去,也会守住这个秘密的啊。
    想到这,赵筠元心头不由得涌上一阵酸涩,转头拿了帕子,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
    废除皇后之事,朝臣们虽不曾应下,可陈俞到底是起了这念头。
    常宁宫这边打听着消息,一听到动静,便上赶着到贺宛跟前禀告。
    贺宛听完玉桑所言,面上却添了几分愁容,“圣上的心思本宫是知道的,可惜那些个老匹夫总来碍事,若不是本宫如今还不曾站稳脚跟,定是要在朝堂上扶持些本宫的势力才好。”
    玉桑点头应了声“是”,又安慰道:“其实娘娘倒也不必太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那些个老家伙再有意见,最终还不是得听咱们圣上的?”
    “旁的不说,就说将那赵皇后幽禁之事,那些个老家伙一个个都对此事意见颇大,可到底却还是只能依着圣上的意思,可见那些老家伙到底是改变不了什么。”
    玉桑是个嘴甜的,这些话正好是说中了贺宛的心坎里,她面上带了笑意,片刻后,又兴致极好道:“如此说来,如今的赵皇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到底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的,本宫便去瞧瞧她。”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玉桑怎会不明白贺宛心里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无非是想让赵筠元难堪罢了。
    如今这时候跑去永祥殿,其实不算聪明做法,只是玉桑也知道贺宛的性子,到底没开口劝。
    反正如今的圣上心里唯有一人,便是贺宛。
    想来即便有的时候她行事嚣张了些,也不至于闹出什么事来。
    贺宛心下却并没有这些复杂念头,只满脸得意地出了殿门。
    等到了永祥殿,外边正修剪花枝的玉娇虽不曾想过贺宛会来,可还是小跑着入了内殿,急匆匆地向赵筠元禀报道:“娘娘,宛妃来了。”
    赵筠元神色一顿,“她如何……”
    片刻后,又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依着她的性子,早晚要来这一遭的,既然来了,就将人请进来吧。”
    玉娇只能应下。
    贺宛这回再来永祥殿,早已没了当初的小心翼翼,反而是扬起眉眼,连礼都行得不情不愿,等起了身,又毫不客气的四处打量一番,而后才嘲讽笑道:“娘娘这儿当真简朴,说是皇后寝宫,瞧着竟是连臣妾的常宁宫都不如。”
    这样的嘲讽话语显然对赵筠元起不到什么作用,她只是轻描淡写道:“妹妹如今正得圣宠,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
    贺宛却故意叹了口气,摇头道:“娘娘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只是这永祥殿的模样当真让人喜欢不起来,等臣妾封了后,再搬来这永祥殿,恐怕是要将这永祥殿里里外外都重新修缮一番才行了。”
    她这话说完,边上伺候的春容玉娇二人皆是变了脸色。
    方才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讽刺之言倒也罢了,可显然这会儿的贺宛已是有些得寸进尺了。
    虽说陈俞确实有心给她皇后之位,可碍于那些朝臣阻碍,如今还并不曾将此事定下,贺宛言语之中,却已经是以皇后身份自居了。
    此时殿内之人尽数都将目光放在了赵筠元身上,显然是想知道她打算如何应答,赵筠元面色依旧平静,她淡淡笑道:“宛妃如今考虑这些实在是有些早了,圣上或许有废后心思,只是想来宛妃也知道,这事并没有这样容易。”
    “圣上几日前曾来过永祥殿,劝本宫主动舍弃皇后之位,如此看来,圣上与宛妃倒确实是情深似海,只是……宛妃可想过,若是圣上还有旁的法子能废了本宫,又可会求到本宫这儿来?”
    贺宛脸色微变,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可赵筠元却又接着道:“宛妃还是要认清眼下局势,只要本宫不愿让出这个位置,那你便永远也做不了这个皇后!”
    贺宛捏紧手中锦帕,却到底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咬牙道:“既如此,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说完,便一甩衣袖转身出了殿门。
    等出了永祥殿,贺宛便也不用再继续忍耐,开口便直接骂道:“这赵筠元算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在本宫面前嚣张?等本宫名正言顺坐上那皇后之位,定不让她好过!”
    玉桑连忙开口劝道:“娘娘何必着急,依着圣上对您的心思,这不过是早晚之事而已。”
    贺宛冷哼一声,“本宫就是见不得她那副嚣张模样!”
    说罢,又是思忖片刻,面上方才有了笑意,“既然她不让本宫好过,本宫自然也不能让她过得顺遂!这些日子,总要让她吃些苦头才行。”
    玉桑正不解其意,就听她接着将心头打算尽数说了。
    第三十七章
    虽然只是些寻常的折磨人手段, 可对于如今已经被幽禁于永祥殿的赵筠元来说,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了。
    玉桑见贺宛如今神色,便知她满心怒火, 自然也未曾多言, 只乖巧应下。
    贺宛见此,才算是舒缓了神色, 冷笑道:“如此, 本宫倒要看看她能在永祥殿熬到几时,又能占着那皇后的位置到几时!”
    ***
    午后, 细碎的阳光柔柔的洒下来,有些暖意却也不至于晒人,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玉娇却和门前看守的几个宫人争得面红耳赤。
    赵筠元被幽禁于这永祥殿也并非一日两日了,初时即便是外边看守的宫人对待她们的态度都极为恭敬客气, 只要是能通融的地方, 都会尽可能的通融。
    毕竟那些人也想得明白, 她即便被幽禁于此处, 可到底还是皇后。
    他们自然不敢怠慢, 否则来日她再得势, 他们这些人岂非要遭了难?
    可时日久了, 心里的想法却生了变化。
    毕竟这日子一天天过去, 可赵筠元却依旧被幽禁于此处, 加之最近甚至有废后言论传闻开来, 他们心里自然不免嘀咕,难道这位皇后娘娘当真被圣上彻底厌弃了吗?
    心中有了如此念头, 他们这些个宫人比之往常, 便也不自觉懈怠许多。
    原本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春容与玉娇都知道如今永祥殿的情况如何, 在后宫这样的地方,宫人们拜高踩低那本就是寻常之事,只要这事做得不算太过分,她们也自会忍耐着。
    可眼下明明早便过了用午膳的时辰,午膳却还迟迟不曾送来,玉娇出来问过几回,门口那些个宫人都是一副敷衍模样。
    前边几回,玉娇还压着心头的火气,与那些个宫人好生说着,可到了后头,见他们一个个依旧态度敷衍,心里那股火气便是再也压制不住,索性开口与他们吵了起来,“这一早便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了,往常娘娘的膳食也都一应由你们送来,从前日日都能准时,怎么偏偏今日不成?”
    见她发了脾气,外间几个宫人却并未在意,只摊了摊手道:“这可怨不到咱们头上,方才我们便说过了,是御膳房那边不曾备好膳食,我们也差人过去问过好几回了,只是人家却只说不曾备好,这……玉娇姐姐,我们也是没有法子啊!”
    他们原本便是得了常宁宫的授意,有如今正得宠的宛妃撑腰,自然是毫不畏惧,至于那午间的膳食,其实御膳房那边一早就送了过来,只是被他们尽数倒了去。
    他们虽得了宛妃的命令,可到底顾及赵筠元的身份,也只敢在这种小事上边为难。
    玉娇闻言却是气极,“娘娘的每日餐食本就是你们的职责,今日这吃食不曾送来,若是御膳房那边怠慢,便要治了御膳房的罪行,若是你们怠慢,便也要治了你们的罪!”
    这话听着有几分气势,可却并不曾将那几个宫人吓唬到,他们只笑道:“若是玉娇姐姐有这本事,不如索性将这事告到圣上跟前去,也好将咱们几个尽数治了罪,让姐姐您心里头舒畅些!”
    这便是故意嘲讽了,谁人不知如今的永祥殿就如同牢笼一般,莫说是像玉娇这样的贴身婢子,便是寻常粗使宫人,也是出不去的。
    玉娇本也不是个憋得住脾气的,这会儿见这宫人明明是刻意为难竟还冷嘲热讽,顿时面色一变,开口便要与这几人大骂起来。
    原来玉娇还在家中时,倒是被那赵氏教养得有几分像那名门闺秀,只是赵氏本身便是个泼辣性子,有时候与人争吵,一开口便是些极为难听的脏污话,玉娇听得多了,不知不觉便记下了些。
    这会儿实在生气,那些难听的话便已是到了嘴边,正欲说出口,却见春容急匆匆地从殿内走了出来,道:“不必再与他们多言,玉娇,娘娘唤你进去。”
    玉娇听了这话,只得狠狠瞪了一眼那些个宫人,而后才缓和了心绪,应道:“我这便进去。”
    二人进去时,赵筠元已经换上了端庄华贵的皇后服饰,桌上还放置着皇后金印。
    见此,玉娇不由愣住,“娘娘,您这是……”
    赵筠元扶了扶发髻上的金钗,笑着道:“有人不是急不可耐的想做这个皇后吗?本宫若是不将这位置让出来,哪里能顺应了他们的心意?”
    向来稳重的春容却也忍不住问道:“您为何要成全了他们?”
    玉娇亦是点头,她想起那日宛妃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就觉厌恶,恨不得要她永远无法得偿所愿才好,怎会想到如今的赵筠元还要遂了她的心意?
    面对二人之言,赵筠元却是沉默良久方才道:“本宫亦有所求。”
    如此,春容玉娇皆是默然。
    ***
    宣明殿。
    寂静无声,唯有香炉上袅袅烟雾缠绕着浅淡的香气蔓延,陈俞在批折子,贺宛百无聊赖的拿起了针线,在绣一只辨别不出到底是鸡还是鸭的动物。
    但这片宁静很快被急匆匆进来的文锦打破,他在陈俞稍显不耐的神色中恭敬道:“圣上,皇后娘娘求见。”
    闻言,陈俞眸色微变,连一旁早已昏昏欲睡的贺宛也来了兴致。
    “让她进来吧。”陈俞道。
    文锦垂首称是,而后很快退下。
    赵筠元要离开永祥殿时,其实也遭遇了一番阻挠。
    她毕竟是被幽禁于永祥殿的,没有陈俞的旨意,自然是不能出去的。
    更别说那些个宫人得了贺宛的授意,要刻意为难于她。
    只是陈俞来求赵筠元放弃皇后之位那日,亦是下过一道命令,便是若有一日,她想通了,再来见他。
    如今赵筠元换上皇后服饰,又拿了金印,这心中所想已经明了,那些个宫人自然是不敢再拦,可又恐惧不已。
    担心赵筠元此番见了陈俞,会将他们故意怠慢之举禀告,若是如此,他们这些个宫人下场怕是不会太好。
    于是犹豫几番,到底是满面惶恐的跪了下来,“奴才们犯了蠢,做了些不当做之事,还请娘娘恕罪!”
    玉娇见他们已经是不复方才嚣张模样,小心翼翼的跪拜于地,不由得冷笑一声,“知道是不当做之事,刚刚却还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还让我告到圣上跟前去,怎么如今娘娘当真要去面见圣上了,你们几个却怕了?”
    那几个宫人自然不敢再多言,只连连磕头道:“奴才们知错了,还请皇后娘娘,玉娇姐姐饶恕。”
    这几句简单的话都说得颤颤巍巍的,显然是当真怕了。
    赵筠元却没有兴致与他们多做纠缠,只开口道:“本宫知道这一切并非你们本意,你们也不过是听命于人,所以本宫也无心与你们计较,你们只需依着圣上的吩咐,将本宫求见之事知会一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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