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的红霞沿着玻璃瓦屋顶一端流淌,头顶上的天空像鲜血一样红而明亮,但瑟莱斯提亚的街道却因那些高耸入云尖塔的阴影早早地沉入了黑暗的怀抱。这红黑的对照将维西嘉的视野巧妙地编织成一个双彩世界,红得炽热,黑得深邃,彼此又界限分明,就像他的曾经与现在。在这个星球的当地语言中,瑟莱斯提亚意为‘天上的神圣之地’,凯拉顿认为‘瑟莱斯提亚’可能是古泰拉语中‘天国’的变种,这一蕴意让维西嘉陷入沉默,他想起了另一个‘天国’,那是一万多年前他还作为暗黑天使的屠灭者以帝皇的名义进行十字军远征时途经的一个世界,他们用了一天的时间让那个世界彻底缄默,那个世界名为‘艾利西亚’,发音在卡利班的语言中意为‘天国,极乐世界’,也是在那个世界他被原体任命为她的亲卫,而她是他的母亲,他敬爱的母亲。
    艾利西亚,那是个沙漠星球,它所在星系里有两颗庞大炽热的恒星,一颗垂垂老矣,另一颗还正当壮年,艾利西亚就在它们的中间地带缓慢旋转并承受着来自两颗恒星的热量辐射。如果暗黑天使的远征舰队不曾发现这颗行星,那么它说不定至今仍在这片漆黑的银河里转动,但暗黑天使到来了,狼群也跟随着到来了,那么这颗行星便只能流血。
    维西嘉将手放在他的枪匣旁,但他的思绪依旧在记忆之海里遨游,他在亚空间里飘荡了许久,不久前才成功脱离,头脑里仍混乱而扭曲,他靠追逐着心灵深处那抹幽微的身影恢复他的理智与清醒,他记得艾利西亚是个起点。
    那个遥远的起点,从那往后一直到重返卡利班秩序骑士团修道院以前都是塑造他生命轨迹最为关键且珍贵的时光,他还记得当她看着他、对着他说话时,那像汛期的河水重新流过干涸的河床的感觉,在那个父亲向儿子骤然举起屠刀,他的兄弟们在怀疑和茫然中死去,到处都是虚假、欺骗、背叛的时代,只有她的爱是那样真实,而在如今这个黑暗无望、荒谬当道的银河,也只有她的爱能够拯救他。
    她是他的母亲。在艾利西亚之后他才慢慢承认了这一点,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源于这最初的萌芽。
    艾利西亚、天国……那个已经化为星屑的起点……离开那里之后他作为阿斯塔特具体经历的种种细节,虽然也记忆犹新,但现在回忆起来却已经在他心中淡化为背景,不再成为故事的焦点,此刻占据他灵魂中心位置的唯有她,他的母亲。
    “我亲爱的兄弟~”
    在那个穿着黑色动力甲,配备着羽翼状喷气背包的飓翼战士走进这区域发出第一个音节的一瞬,维西嘉手中的等离子焚化枪便已经对准了他的脑袋,这让对方轻佻地笑了几声。
    “摘下头盔,露出你的脸。”维西嘉冰冷的命令。
    飓翼战士耸了耸肩,也算是服从的将头盔摘下,露出一张金发碧眼的英俊面庞,“你对我还真是警惕。”塞拉杜斯微笑着,目光却也是同样的冰冷,在经历了卡利班上的事之后,幸存下来的每个暗黑天使之间都充满了不信任,维西嘉没有放下枪,除却对塞拉杜斯的猜忌之外,他觉得塞拉杜斯的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伪到惹人生厌。他不喜欢塞拉杜斯,一万年前如此,一万年后也是如此,维西嘉猜测塞拉杜斯对他的厌恶更甚,只是塞拉杜斯善于伪装。
    “你觉得我能躲开你的等离子枪吗?”塞拉杜斯问,他的目光带着挑衅。
    飓翼是暗黑天使六翼中擅长攻坚跳帮与突击作战的一翼,他们轻盈灵活,速度奇快,是战场上快速收割性命的死神,维西嘉知道绝大多数突击战士为了寻求更快的速度而放弃了防御力,但塞拉杜斯显然不属于其中的一员,那道黑色的纹有滴血利剑和雪白羽翼的盾牌仍和一万年前那样紧紧绑在他的臂甲上,塞拉杜斯性格浮滑但足够谨慎,维西嘉自己都认为自己不如塞拉杜斯心思细腻。
    “你很想知道?”维西嘉快要扣动扳机。
    塞拉杜斯这时候笑了起来,“好了,兄弟,看在我们都曾是她的卫队中的一员,让我们收起敌意,和睦的进行交谈怎么样?”
    维西嘉拧着眉,他不知道塞拉杜斯的话有几分出自真心。
    “兄弟,或许你不相信,但我很理解你现在的痛苦,我也知道你现在很需要帮助,你想要救她是吗?可单枪匹马是做不成事的。”塞拉杜斯说,“恐翼,飓翼,他们早已经消失在这个时代,暗黑天使曾经有六翼,但有四翼已经破碎,留存到现在的死翼、鸦翼,它们也早已不是我们记忆中的模样~”
    “现在的我们走出去,说我们是恐翼和飓翼的战士,说我们从未背叛帝皇,也未曾辜负帝国,是莱昂庄森突然将剑横在我们的脖颈上,在卡利班死在自己父亲手上的甚至是一打懵懂无辜的阿斯塔特新血,有谁会相信呢,泰拉不会相信,帝国不会相信,我们那些披着绿甲扮演暗黑天使游荡在银河里到处追捕我们的小兄弟们不会相信,甚至连她也不会相信。”
    “我会向她吐露真相。”维西嘉对塞拉杜斯话语中透露出的对母亲的无端指控深感愤怒。
    “我说了她不会相信你,也不会支持你,无论你的理由是什么,她都只会觉得你是个叛徒。”塞拉杜斯摇摇头。
    “不,我和你们不同。”维西嘉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有什么不同?”塞拉杜斯看着他,俊美的脸上渐渐出现一种敌意。
    “我和她的羁绊更深,她可能不会相信你们,但她会信我。”
    塞拉杜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大笑出声。
    “你让我想起了一段往事,那是在几十年前,我刚从亚空间的领域里甩出,我就和现在的你一样,我不向别人寻求帮助,也不提供帮助,当面临绝望的困境,性命垂危,我脱下盔甲吞食自己的血肉维生,凭着那股最浓烈的恨意,在这片泥沼里挣扎抗争~”
    “维西嘉兄弟,告诉我,你是否像我当初那样觉得自己是个英雄,觉得在这无序混乱的银河里,你是唯一的那个清醒人,觉得自己很特别身上背负着什么使命,觉得自己是唯一能拯救她的英勇骑士?”
    “只要一想到她可能被拘禁、被监视,丧失了所有的权利和自由,就痛彻心扉,恨不得现在就能救出她?如果是这样,那你可要感谢我啦,感谢我让你少走了几十年弯路~”塞拉杜斯仍保持着他那惯有的、令人厌烦的虚假微笑,“让我们兄弟之间说点真心话,我也是前几年才意识到,她不需要被拯救,‘拯救’只是我们这些卑劣之人得到她的借口,‘拯救’使得我们掠夺她的行为变得格外正义~”
    “这就叫做‘师出有名’,我们不敢堂而皇之说自己想抱着她,想拥有她,想像一个男人霸着他心爱的女人,所以我们就说我们要去拯救她~”
    “塞拉杜斯,你这杂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侮辱我!也在侮辱她!”塞拉杜斯的话使维西嘉的血液因暴怒而沸腾,他怒吼着向塞拉杜斯开枪,塞拉杜斯敏捷地躲了过去。
    塞拉杜斯撕下了那层面具,“我说我们该死的像爱一个单身女人那样爱她!在原体死了以后,我们都认为自己是最有资格照顾她那个!”塞拉杜斯肩后的喷气背包发出剧烈的轰鸣声,他猛地跳了起来,像自高空俯冲捕食的猎鹰一样迅速将维西嘉掀翻在地,维西嘉在地上翻滚一圈躲过塞拉杜斯下一秒刺过来的短剑,他立刻站起来向塞拉杜斯射击,塞拉杜斯在这片狭小的区间高速躲闪,他像个漆黑的影子,身形只在维西嘉的余光里偶尔闪现,塞拉杜斯骤然从他的正上方扑了下来,短剑顺着他的额头切到他的胸甲,刃尖滑过动力甲时爆发出明亮的火光。维西嘉看到了塞拉杜斯那张满是憎恨的脸,他恨他,想杀了他,很好,因为他也早就想这样做了,鲜血从伤口涌出染红了维西嘉的半张脸,但这对他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伤害,那一剑没有伤到眼睛,只是血液略微模糊了视线,他是恐翼的战士,强壮而有力量,他趁机卡住了塞拉杜斯的脖子,牢牢钳住了他,维西嘉将塞拉杜斯重重地摔在地上,塞拉杜斯就要起身,维西嘉的拳头很快落在他的脸上,这一拳足以叫他颅骨开裂。
    塞拉杜斯在这样的重创下笑了,“维西嘉,你多么可悲,自以为是,你觉得我虚伪,其实你更虚伪,你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就洗脑自己是她的救世主,觉得她需要被拯救,我几乎不能讲你那幼稚的自傲、你对她那不知羞耻的奢求。”
    “那你呢!”维西嘉怒喝。
    “我承认我想操她。”
    维西嘉的第二拳很快落在他的脸上。
    “够了!”两道脚步声闯了进来,凯拉顿拉开了正在殴打塞拉杜斯的维西嘉,“你想杀死自己的兄弟吗?”凯拉顿厉声呵斥。
    “他被亚空间里的东西腐化了!应该立刻把他处决!”维西嘉以同样严厉的语气还击。
    “事实上他没有。”法伊文开口道。
    “闭嘴!小崽子,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
    凯拉顿看着这里混乱神情凝重道:“你们两个不该这样胡闹,只要有一点点风声走漏,咱们的那些‘血亲兄弟’就会像觅食的鬣狗一样围上来。”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动静,确认无异后再次看向塞拉杜斯,“你向我承诺过不会和维西嘉发生争执。”
    塞拉杜斯吐出血沫,法伊文走上前想检查他的伤势,他起身将法伊文推开,维西嘉想不到他还能保持清醒,他做好了再次攻击的架势,塞拉杜斯满不在乎地笑:“我只是想试试维西嘉兄弟的身手是否退步,绝非因为私仇。”
    “那你有把我们的计划传达吗?”凯拉顿并不相信塞拉杜斯的措辞,塞拉杜斯厌恶维西嘉,从一万年前就是这样。
    塞拉杜斯哼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什么计划?”维西嘉询问。
    “将她带到我们身边来的计划,虽然只是一个雏形。”凯拉顿低声说,他盯着维西嘉,似乎在担忧他是否同意。
    “我加入了。”维西嘉擦去脸上的血,“但要记住是拯救,而非掠夺。”
    “随你怎么说,只是今天的事不能再发生了,我们要合作,就像一万年前在艾利西亚星那样。”
    维西嘉看了一眼仍在对他露出鄙夷的微笑的塞拉杜斯,“我会的,只要你们关好这条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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