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这个原因,他即便帮了连乔,连乔对他也没多少好感,只是不像恨呼延茂那么深罢了。
    “呼延旭虽然聪明,上头却还有两个兄弟压着,难有出头之日,看来,朕是时候拉他一把了。”楚源眸中掠过一丝冷酷之意,旋即又化为春风,他拉着连乔的手道:“阿乔,朕绝不让你无辜受屈。”
    连乔感恩戴德的应了声是,她之所以敢对皇帝说出事实,其实也是再三思虑过的:这件事不止关乎她的私仇,同时对皇帝也大有裨益。北漠大君老了,迟早得卸下肩上重担,若能挑拨几位王子相争,从内部分而化之,可比武力征伐强多了,也容易多了。
    哪个男人没有野心?楚源深沉凝重的外表之下,野心只怕比谁都大。
    心事吐完,连乔长长的舒了口气,只因脸上的妆花了无颜见人,仍低垂着头。
    楚源望着她笑笑,就搴帘子唤崔眉打热水来,亲自为她将脸上脱落的脂粉洗去,只因随身未带妆奁,不好重新傅粉,一张清水芙蓉面,素素的倒也别有一种风味。
    “今后就坐朕的车驾吧,朕一人待着也怪闷的。”楚源诚意笑道。
    皇帝虽盛情相邀,连乔哪敢放心应允,她可不敢让言官们的唾沫星子淹死,到底还是推辞不受。
    楚源也知于礼不合,只得放连乔归去,他却也够体贴,让崔眉将尹氏赶去与宋美人同行,聒噪宋思懿去,如此连乔便能安静度日了。
    绿珠因为先前看顾不力,害连乔失踪,自怨自艾了半夜。得知连乔只是陪连音看病,她才重新振作起来,却埋怨道:“主子您管她做什么?她都不认您这个姐姐,傻子才去理会那人呢!”
    连乔庆幸这丫头是真的缺心眼,若换了紫玉,只怕早就疑心其中有何端倪——想到紫玉,她不禁想念起自己的女儿,真盼着早日能见到慧慧。
    回去的路上已十分暖和,快到京城甚至有些热起来,穿夹袍都能出汗。当然天暖了也有好处,行程大大加快,才十多日仪仗便进京了。
    连乔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望女儿,离开了两个月,慧慧的模样好像又长大了些,连眉眼都比先前精致了——也可能是为人母的滤镜作祟。
    看来紫玉将她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连乔微笑道:“紫玉,难为你了。”
    照顾孩子可不是件容易事。
    紫玉笑道:“婢子可不敢居功,吴主子才算得辛劳呢!半月前小公主背上起了些疹子,吴主子衣不解带的服侍着,一直到公主康复才离去,婢子看了都觉惭愧。”
    吴映蓉还是先前那副瘦小温和的模样,容貌虽不出众,却别有一种吸引人的韵味,好像墙角的一株花静静释放幽香。
    她浅浅笑道:“我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姐姐不必客气。”
    对着她,连乔根本连感谢二字都说不出口,要说这宫里还有一个值得称颂的好女人,吴映蓉大概是唯一一个。可惜世间男子大抵是由外貌而及心灵,皇帝大概永远也发现不了她的独到之处。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连乔只能紧紧攥着她的手,用言语表达恳切谢意。
    映蓉端详了她一阵,咦道:“姐姐好似憔悴了不少,是赶路疲乏的缘故么?不如还是请杨大人来看看吧。”
    连乔不以为意的答应下来,道:“明日再说吧,等会还得去太后宫中请安,晚了怕太后她老人家怪罪。”
    绿珠已经将北漠带回的许多新奇玩意儿摆出来,如数家珍的向顺安介绍,宫女太监们都簇拥成一团,觉得十分稀奇。
    连乔想起自己也带回些皮货衣料宝石之类,便也让人一一归置,挑些好的给各宫送去,吴选侍那里尤其多留几件好皮子。她生得单弱,冬日里正用得着,当然现在才刚入夏,距离冬日还有老长一段时间。
    梳理完毕后,连乔略歇一歇,就坐上步辇往孙太后的福宁宫去。
    孙太后对于她这趟出行根本意兴阑珊,各自说了几句无味之言后,连乔就找借口辞去,觉得孙太后的脾气和先前无分毫变化,甚至连容貌都没改变——这浓妆艳抹的老妖怪,难怪她和孙淑妃意气相投。
    比起难于讨好的孙太后,穆朝兰的脾气便好多了,她闲闲问了连乔几句在北漠的见闻,连乔都如实道来,只隐去了被呼延茂掳走一节。
    穆朝兰听得连连颔首,得知孙柔青此去和隐形人一般,她心底大抵是畅快的。因着这份畅快,对连乔也和颜悦色起来,“妹妹舟车劳顿,本宫就不强留你了。改日若有空,还得多来本宫这里坐坐才好。”
    连乔唯唯应允,觉得自己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的本领又有长进,她知道穆氏最恶淑妃,所以特意拣关于孙淑妃的几件逸闻说与她听,以此博她一笑。至于常来常往却是不必,宫中情势复杂,连乔暂时还不想站队,若与穆皇贵妃走得太近,旁人只怕就会以为她是穆氏派系中的人,连乔还不想卷入这种撕逼小团伙的倾轧之中。
    积压了两个月的朝政琐事,皇帝今夜必得埋首案牍,无暇去哪个嫔妃宫中,连乔也可以安心睡上一晚。反正她在北地伺候皇帝也伺候得够多了,现在是她的自由时间。
    这一夜连乔睡得很沉,谁料次早醒来仍觉得身上困乏,连脖颈都酸胀得慌。她还以为是落枕,但是按了按,偏又不痛不痒的,想来没那么严重。
    早膳小厨房送来小米百合粥,连乔只喝了半碗便放下了,另一个花卷动也没动。紫玉不禁担忧起来,“主子胃口怎的差成这样?从前一顿还能吃两个卷子呢!”
    连乔懒懒的道:“大概是水土不服。”
    在路上她吃的其实也不算多,但因为大家胃口都差,连乔的表现便不怎么触目。纵向一对比,连乔自己也有些奇怪,她身上其实没病,就是觉得毫无食欲,大概还是旅行的后遗症吧。
    紫玉的慎重不容她有片刻疏忽,她央求道:“娘娘还是请杨大人来瞧瞧吧,别真弄出什么病来,婢子们可就没法活了!”
    禁不住她百般催促,连乔只得命人去请杨涟,自己也好求个安心。因途中诸多不便,随行的太医们不好日日为各位主子请平安脉,都是能着混过去的。被紫玉这么一提醒,连乔也怕自己耽搁出重病来。
    杨涟为她诊脉已是定例,甚至到了无须避讳的地步。他将一方绢帛搁在连乔腕上,两根手指轻轻搭上去,探知脉搏的跳动。
    杨涟医术不错,往往不到半柱香就能见出分晓,这一回却用了相当长的时候。
    连乔见他神色十分奇异,似惊似喜,心里反倒打起鼓来:平安脉只需说声平安即可,若迟迟不出声,那大概是不平安。
    她干脆说道:“本宫的脉象有何不对,大人直说便是,何必遮遮掩掩!”
    杨涟仿佛才反应过来,忙放下丝绢,屈下身道:“娘娘的脉象并无不妥,只是——”他迟疑了一下,“微臣觉得似乎乃滑脉。”
    “什么是滑脉?”连乔隐约在哪里听过这个名词,若认真回忆却又想不起,当看到杨涟脸上莫名的喜色,她忽然福至心灵的懂得了,“本宫是不是……又有了身孕?”
    杨涟低着头,重重将脑袋点了一下,“应该不会错。”
    连乔只觉掌心里又湿又滑,连扶手都握不住了,遍身的细汗汇成细小的蛇,一口一口啮咬她的脊背筋骨,令她麻痒难忍。
    她觉得脊背上爬满了蛇。
    怎么会这样呢?她以为这辈子再不会有孩子了,谁知冷不丁又来了一个,老天爷真是可笑,想生的生不了,不想生的却接踵而来,连乔都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她茫然看向襁褓中的女婴,玉白的小脚丫向着天,用力蹬着,想努力挣脱她所在的那方藩篱,这是生的信号。她已经有了慧慧,不需要再多一个,多一个未知的孩子,便是多一分潜在的风险。从前她因为心软而赌,侥幸赌赢了,但是好运会次次都眷顾她么,万一这次输了呢?
    杨涟的声音将她从迷蒙中唤醒,“娘娘!娘娘!”他仰望着连乔,一脸真诚的喜悦,“这是喜事啊!”
    连乔迅速地收回遐思,凝着脸向他点头,“是喜事,你速去通知陛下罢。”
    尽管她脸上毫无喜色。?
    第85章 荣宠盛
    心事复杂,不一而足,连乔默默说不出话来。
    杨涟料想她欢喜过了头,既别无其他吩咐,正要告退,谁知连乔冷不丁问道:“杨大人,照你瞧来,这一胎是男是女?”
    便这样迫切么……杨涟讷讷道:“娘娘说笑了,这才两个月,什么都看不出来,总得过些时才好慢慢诊断。”
    “是本宫糊涂了,你下去吧。”连乔疲倦摆手,一只胳膊抵在靠背上,就这样静静端坐。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外头传来太监洪亮的嗓门,“皇上驾到!”
    连乔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情绪,楚源就一阵风似的进来了,带着明媚而灿烂的笑意。看那架势,他恨不得将连乔高高举起。
    他真的这么做了。
    连乔被他抱在怀中,飞快的转了几个圈儿,几乎感到天晕地转。她抓着楚源的明黄衣领,艰难说道:“陛下快放我下来,臣妾头晕!”
    楚源这才意识到自身的失态,抵着桌角将她小心放下,抱歉说道:“朕糊涂了。”
    皇帝一向克己,若非打从心底里欢喜,断不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想想也是,皇帝已经二十六了,膝下仍只有一女,怎叫他不为子嗣着急?
    连乔见他双目生辉,嘴角含笑,心里反而一阵阵凉下去。她勉强道:“陛下可真高兴。”
    “你怀上朕的骨肉,朕自然高兴。”楚源亲亲她的额头,继而注意到她脸上的微白,“怎么,你不这样以为?”
    她的确不怎么想要这个孩子,只是其中的情由不能叫皇帝知道。连乔用一根手指抵住男人的嘴唇,含嗔说道:“陛下就只记着骨肉,却不问问臣妾是否安好?”
    原来是为这个生气,楚源点着她的胸口笑道:“哪有你这样小心眼的?连自家孩儿的醋都吃,朕既然关心咱们的骨肉,自然一样关心你。”
    连乔哼了一声,表示不十分相信。
    楚源捉起她一把水葱似的指甲,有些自悔的说道:“朕早知你有身孕,也不会在北漠滞留许久,便当早早回来。杨涟来报,说你的身孕已经近两月了,算下来,便是咱们初到北漠的那一夜……”
    连乔脸上不禁绯红,她还记得那夜皇帝喝得半醉,两人如何狂荡——其实倒是连乔先挑逗他的,忖着皇帝多日没碰女人滋味,必定觉得新鲜。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皇帝和死猪一般睡过去呢!
    她想起了自身的不对,楚源也想起她的不对,瞪眼望着她道:“你也是,既然身上不方便,何必还去同呼延丽赛马?险险还摔了一跤,若让咱们的孩子受伤怎么办?”
    连乔红着眼圈,委委屈屈说道:“臣妾哪知道身怀有孕,呼延丽来势汹汹,陛下您又不解围,臣妾只好硬着头皮赴约,不也是想着您脸上有光么?您也知晓臣妾身子孱弱,来去一两个月,可曾听到臣妾抱怨过半句?再多辛苦臣妾也只好忍着罢了,如今您反而来怪我,我倒不如和这孩子一齐死了算了!”
    说着,她假意捶起肚子,似乎真要和腹中孩子同归于尽。
    演戏是演戏,委屈也是真委屈,哪个人天生喜欢吃苦的?路程颠簸,连乔其实也不怎么好受,偶有不适也得忍着,就连月事紊乱也没察觉,否则早就请杨涟问诊去了,何必蹉跎至今。
    楚源见她泪如雨下,言语似痴,忙紧握她两只拳头,制止其癫狂举动。楚源也有些自悔,明知怀有身孕的女子情绪易波动,还惹她不快做什么?
    他好言好语的向连乔赔礼,“行了,是朕不对,朕认错还不成?你也别哭了,”他笨手笨脚将连乔眼角的泪滴抹去,“都说孩子随娘亲,你这样哭得红鼻子红眼睛,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好看。”
    连乔大眼瞪小眼的望着他,“陛下净会咒人!就算真难看,那也是因为随陛下的缘故。”
    “朕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么?”楚源诧异抚上自身刚毅的面部轮廓,他对自己的样貌还是颇为自信的。当然他也知晓,连乔此刻说的想必是气话,就不与她计较了,转而用自己唇上的青髭去刺连乔娇嫩的肌肤。
    连乔被他闹得左闪右躲,气喘吁吁,不得不举手投降,背心里却已湿了一大片。
    楚源这才愿意放过她,微笑道:“朕替你更衣吧。”
    连乔哪敢让他动手,先前糊涂也就罢了,既然知道腹中有个小生命,她自然得万分小心。照楚源这么个胡闹性子,别让他捣出什么毛病。
    在连乔的强硬要求下,楚源只得乖乖在大殿等候。待连乔洗把脸,换完衣裳出来,楚源不禁眼前一亮。
    连乔本就生得肤白,只需薄薄的一层粉就光辉耀目,加之眼角方才哭得微红,不用胭脂而胜用胭脂,浓泽沁入肌理,好似古时的桃花妆一般,整个人都潋滟生姿,如同西子湖上才吐瓣的一支芙蕖。
    楚源不禁赞道:“阿乔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朕看天下大约无人能与你相较。”
    皇帝的赞语来来去去就那一句,倒不换点花样,连乔都听腻了。她懒懒说道:“陛下也就当着臣妾的面这样夸我罢了,背着臣妾不定怎么贬低人呢!”
    楚源自然赌神发誓的说绝不会。
    两人戏谑够了,楚源方聊起正经话题,“你这婕妤封了也有一年多了,朕早就想提提你的位分,正逢上这件喜事,朕想,不如借此机会擢升你为九嫔,也是名正言顺之事。”
    位分虽不能保证宠爱,却能确保失宠的时候不会被比自己地位低下的人践踏。连乔于是点头,“陛下决定就好,臣妾都听您的。”
    楚源对这个答复很满意,他不喜欢虚伪的女人。倘若连乔虚情假意的推辞一大堆,他反而觉得不耐烦。
    最后在美人鬓角落下一个吻,楚源便仍旧回勤政殿处理内政,连乔亦收起强装的欢笑,开始思量起以后。这个孩子既然已经决定将它留下,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若和慧慧一般是个女娃便好,若是男孩……连乔只能寄托于皇帝的一念慈悲。她毕竟为楚源诞下了一位公主,楚源爱惜女儿,应该也不忍见女儿年幼失母吧?
    这般的心乱如麻,连乔叫来紫玉道:“打听一下,连美人回宫以后,陛下对她是什么态度?”
    谁知紫玉早就在留意此事,因道:“娘娘放心,连美人即便出来,陛下对她依旧是冷落的。如今因娘娘身怀有孕的缘故,更是在含春殿外加放了一批侍卫,轻易不许她自由呢!”
    这样也好,楚源还算做了件好事,不然照连音那喜欢惹祸的性子,一旦知晓她再度结胎,势必会翻腾到天下大乱——想必楚源也是思及前车之鉴,想让连乔清净养胎。
    紫玉盈盈拜下身去,仰着脸儿笑道:“祝娘娘早日诞下凤子龙孙,奴婢们与有荣焉。”
    她虽然是一片诚心,连乔惟愿这祝福不要成真,女儿便好了,她只要女儿,至于什么皇子皇孙的重任就让别人负担去吧,她消受不起。
    连乔待她起身,便冷静说道:“喜事虽然是喜事,咱们可不能太忘形了,这消息一放出去,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怡元殿,咱们也需警醒些。”
    紫玉严肃认同,“婢子们定会小心。”
    “还有一桩,如今天气渐热,本宫的身子也渐渐不便,照顾公主已属伤神,再加上本宫,恐怕你们百上加斤,若有那好的,挑一两个提拔上来,你也能减些差事。”连乔看着她道。
    紫玉想了想,“有一个叫红绡的,婢子瞧着她人挺本分,手脚也颇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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