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受不了这种审犯人似的问话方式,脸色也难看起来:“是又怎么了呢?”
    “怎么了?你知道人是怎么跟我说的?”妈妈指头用力地戳着桌子,“人都说你跟个衣着暴露的女的在一块儿!”
    “怎么就衣着暴露了?露哪儿了?不就穿个吊带裙吗?”即便在反驳,田野的语气依然不强硬,“我们在钟市上学的时候,那大学城里这么穿的多得是。”
    但即便是这种程度的违逆,对田野来说也是少有的。甚至田野自己也清楚,她这次之所以敢这么跟妈妈说话,是因为她现在有收入了。
    “你现在大了,长本事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也该要有了。”出于同一个原因,妈妈音量降了半格,但语气完全没有放缓,“我是没上过大学,但咱们鹅镇那么多大学生,我没见哪个穿成那样的。换句话说,她要是在法国巴黎、美国白宫,她想怎么穿怎么穿,但在咱们鹅镇这样就是不对!”
    田野叹了口气,扭头就回屋了,奈何她的房间压根就没有门锁。
    妈妈紧跟着进来:“妈妈跟你说着话呢你跑什么!田野,你自己说说她那样能好吗?那种衣服给你你愿意穿吗?走大街上你不觉得不得体吗?我相信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教育,不会让你连这种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
    “可她就是穿了啊,我还能给她扒下来吗?”
    这倒也是。
    妈妈再次把脾气压下去:“她来干什么的?”
    “住几天。”
    “还住几天?她在钟市有家,来我们这儿住什么住?”
    “那她房租都付过了,我现在给她轰走?”
    “还租房?”妈妈眼睛都变大了,“她还打算长住了?”
    田野没法回答,只能叹气。
    妈妈嗓门又大了几分:“你就是嫌我烦,这话我也得跟你说清楚!你这个所谓的‘朋友’,我建议你还是少来往、冷处理,慢慢地她自己感觉到了自己也就走了。你呢,也得长点心,你现在是老师了,你得为人师表吧?你要是自己都身不正,你拿什么教育别人家小孩?”
    田野终于忍无可忍:“我怎么就身不正了?我怎么又不为人师表了?”
    妈妈声音比她更大:“你现在就为了一个狐朋狗友开始跟妈妈叫板了是吧?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听说过没有?行,就算你跟她一块儿玩也没染上恶习,那给人看见总归不好吧?你跟那种人玩到一起,谁能放心把小孩交给你这样的老师教育?”
    田野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三秒后,把情绪稳定下来:“知道了妈,我会注意的,你先出去吧。”
    妈妈抱着臂,像个胜利的将军:“你自己想想吧,我言尽于此!”
    然后便开门离去,又重重关门。
    没有门锁的门撞上门框后弹回来几分,吱呀吱呀响动着,最后还露着条可笑的门缝。
    就像田野的内心一样,是无权紧闭的。
    第2章 天坑
    之所以不跟妈妈硬刚,一方面是习惯了息事宁人,另一方面是,田野不确定程舟还会在这小小的城镇里掀起怎样的风浪。
    她早说了,这地方很无趣,而程舟是个不甘无趣的人,和鹅镇天生相克。
    为防止后续程舟搞得太离谱,田野总要给自己留点退路。
    果不其然,没几天她就从妈妈口中得知了程舟在酒吧当“服务生”的事儿。
    “我是真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脑子不正常的人呢。那么高的学历,好好的人上人不当,非要低三下四地去陪酒、去端盘子,我要是她妈妈,我早头发愁白了!”
    田野早已学会了用妈妈听不懂的方式阴阳怪气:“哟,咱鹅镇还有酒吧呢?”
    “说是酒吧都说大气了——就你大舅他干儿子开的那个小店,幸福路小巷里的那个。那巷子里头乌烟瘴气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看他那干儿子其实也是个神经病,三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也不去上班,就一天到晚窝在那个店里,已经开始养老喽!”
    田野懵了一会儿才记起——对,大舅是有个叫司旭的干儿子,比她大几岁,长得好像还蛮帅的,小学时两人一块儿学过画画。
    后来妈妈说艺术生是成绩不好才选的,田野成绩好就应该好好学习,于是断了她的画画课。
    田野本人对此没什么想法,她挺喜欢画画,但也没到非得吃这碗饭的地步。可司旭显然不是这样。
    当年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家绝食对抗,死活要走艺术路,活活把自己作成街坊邻里口中的笑柄,最终如愿以偿地学了艺术。
    然后成了个落榜美术生。
    再之后也不知道到底水了个什么学历,毕业后回到鹅镇来,也没什么就业机会。好在家里确实有钱,给了他一笔供他折腾,他就在幸福路的坡子上开了个店。
    “哦我知道了,那家清吧是吧?”田野脑海中逐渐显现出那家店的具象,“店名叫什么来着?”
    “也不知道起的什么东西,叫什么蜈蚣渡河!”
    哦对,田野想起来了——公无渡河。
    *
    确实是家很小的店,程舟单是找到它都费了一番工夫。
    看到它的第一眼,程舟想的是——凉了呀,这儿的唯一一家清吧倒闭了。
    再仔细一看,虽然门上的灰尘是厚了点,但确实还挂着“正在营业”的牌子。
    门一拉,热情的爵士乐飘扬而出,想不到里头还真有客人。
    一个头发蓬乱的男人在吧台里坐着,头也不抬:“看喝什么。”
    程舟的小皮鞋很有节奏感地冲他走去,细长的胳臂往吧台上一搭:“老板,咱们店还招调酒师吗?”
    *
    那天程舟是穿着自己的酒保服去的,白衬衫,黑西裤,黑领结,还搭了一副黑框眼镜。
    明明是很禁欲的装束,可有些人就是,裹得越严实,看起来越不对劲儿。
    所以司旭对程舟的第一印象就是——国色天香,轩然大|波。
    此时的司旭完全不知道自己顶着个鸡窝头,登时摆出了“老板”该有的架势,上下打量程舟一眼:“你不是鹅镇人吧?来投奔亲戚的?还是嫁过来的?”
    程舟想了一下:“算是投奔亲戚吧。”
    “哦——”司旭懂了,“你是乡下来的是吧?”
    程舟愣了愣。
    她当时想的是,你们这儿不就是乡下吗?
    *
    好在是没有说出来。
    司旭接着面试:“你有这行的工作经验吗?”
    “大学时干过两年兼职,后来就没干了,没时间了。”程舟笑嘻嘻的,“经典鸡尾酒我都会的,特调也能琢磨……”
    “哟,你还上过大学呢?”司旭有些意外。
    “对的,我专业也对口的。”
    司旭惊道:“大学还有调酒专业呢?”
    “不是啦,我学化学的。”
    *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司旭琢磨着问她:“你说你一大学生,怎么想来干这个呢?你这个专业很难就业吗?”
    程舟没立刻答话,只是笑容变得有些苦涩。
    “那我明白了。”司旭又懂了,“你就是想找个晚上上班的活儿,白天好能安心学习是吧?”
    程舟再次和他对接失败:“学习?学什么?”
    “考公考编啊。去当化验员,或者当化学老师,多好啊。”司旭说着拢了把头发,“现在大环境不好了,体制外不好混的,尤其你这种天坑专业,更难。听我的,踏踏实实学,早上岸早享福。”
    程舟的精神受到些许冲击——本来就是不想听妈妈说这些话才不回家的,谁知道这儿又来了个活爹。
    要是在别的地方,程舟早就退出去换别家了,但这里是鹅镇,清吧只此一家。
    她只好耐着性子问:“可是老板,你要是这个想法的话,最开始为什么会选择开清吧呢?
    “嗐,当时年轻呗,脑子跟被驴踢了似的,我也搞不懂我当时怎么想的。”提起这个话题,司旭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那时候觉得很重要的一些东西,真正成熟之后都不是事儿,就是一时被蒙住了,跟中邪差不多。”
    程舟追问:“那你当初觉得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不就那些东西吗?艺术啊,人生价值啊什么的。”司旭说这话时毫无遗憾,只是自嘲,“其实我还是想劝你,趁年轻还学得动,扎扎实实学一回,考上了就轻松了。过两年结婚有孩子了,你的时间就散了,精力也跟不上了,你拿什么去跟那些刚毕业的小年轻比啊。”
    程舟发自内心地感叹:“哇,你想得好长远啊。”
    其实她说这话完全是贬义的,但司旭听了似乎很高兴:“都是踩过坑得来的教训。所以见到你这样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就想给你指条明路,别跟我似的走得磕磕绊绊的。你也别难过,我不是要拒你,只是我不能害你。”
    他说着看向卡座里正小酌的客人:“我这店虽然小,但鹅镇仅此一家,说到底还是有客人的。尤其夜里,有时一夜得醒个五六次,睡眠质量那么差,你以为白天还能干点啥啊。”
    程舟瞳孔地震——就是说夜里是允许睡觉的吗?只要有客人的时候起来接待一下就好了?
    那要是这样的话,爹味老板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程舟知道小地方节奏慢,但万万没想到竟这么悠哉,这他爹的才叫生活啊。
    “没关系的,我还是想试试!”程舟坚定地回答。
    她觉得自己这趟真是来对了——鹅镇好自由,喜欢!
    *
    但工资也是真的低,所以说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程舟曾试图给自己提提价,但司旭很坦率地给她看了前几个月的账本——确实营业额就那么点,程舟也不能让司旭亏钱雇她。
    他爹的,乡下真穷。
    即便如此,程舟这些日子还是干得挺开心的,毕竟她也不是专门来赚钱的。
    “那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呢?” 吧台前,田野这么问她,“来体验生活?”
    “我倒是想。”程舟一边拿几个杯子来回倒腾,一边回她,“我要是富二代,我早就开始到处体验了。”
    “你还不算富二代?”
    “我要是富二代,那钟市就没穷人了。”
    程舟这话说得也是事实,但在田野的视角看来,钟市确实没有穷人。即便是程舟这种钟市普通人家的生活,也是鹅镇人一生追求而难得的。
    但是鹅镇自然也有鹅镇的好——生活节奏慢,乡里乡亲都认识,悠哉且有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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