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她觉得太傅确实不简单,想问他是不是神仙,但被他一个眼神凝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满心狐疑,还是闷头先把水喝了,喝完又觉得荷叶不知该怎么处置,倒过来扣在脑门上,喃喃自语着:过会儿不会下雨吧!
    太傅没理她,撩袍坐回火堆旁,往火里添了几根柴。
    宜鸾看着跳动的火光,还是想不明白,这白石峰就这么大的地方,哪来这么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干柴。
    她对太傅的来历愈发好奇了,好奇胜过了被困崖顶的焦虑,一门心思在太傅身上探寻真相,干脆再接再厉试探:要是有一床被子,那该多好老师,您有被子吗?
    离谱的要求,招来太傅的瞪视。太傅说没有,解下身上的斗篷,朝她扔了过去。
    宜鸾不是这个意思,忙又让他披回去,讪笑道:我只是觉得老师身上有百宝箱,想要什么,嗖地一下就能掏出来。
    太傅朝她一哂,殿下满脑子奇思妙想,看似机敏,实则愚笨。
    宜鸾挨了两句数落,不敢再妄言了,抚抚斗篷下的双臂,悄悄往太傅身边挪了挪,小声说:这地方可怕得很,不知会不会有猛兽爬上来。学生又怕又困,可以靠着老师眯一会儿吗?
    太傅无奈,觉得她很麻烦。以前单纯给她授课,除了感慨她才疏学浅,倒也没有其他毛病。现在课后有了些来往,女孩子的细碎问题一大堆,啰啰唣唣,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打量她一眼,她一脸楚楚的模样,是有几分可怜。太傅指了指后面的石凳,殿下可以靠着它睡。
    太硬了。宜鸾说,我睡觉不老实,万一蹭坏了脸,破相了怎么办?
    太傅左思右想半天,最后没有办法,勉强抬了抬手。
    宜鸾欢呼一声,很快靠过去,不敢一把搂住太傅,但可以依偎着他,闻见他衣领间幽幽的香气。
    太傅是头一次和姑娘靠得那么近,只觉心里发毛,半分不敢动弹。
    宜鸾倒是很坦然,宽慰道:老师别那么拘谨,咱们现在受困,和平时不一样。受困的时候互相取暖,本就是人之常情。嘴里说着,人还要不断调整姿势,试图找到最好的着力点。
    太傅直皱眉,臣又不是床,不管你怎么扭都是枉然。
    倒也是,宜鸾想了想道:要不然老师搂着我吧,或者让我躺下,枕在你腿上。
    太傅断然说不行,臣身为师长,原该矜持自重,如今已经破例了,殿下不要得寸进尺,让臣为难。
    宜鸾有点失望,仰头看看他,篝火映照出他瘦削分明的下颌,连脖颈上的肌肉,都显得凛然不可侵犯。于是只得老老实实把脸贴在他肩头,惆怅地暗叹:希望明日有人能来救我们。
    太傅也觉得无可奈何,如果没有她在身边,这白石峰如何能困住他。现在人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只好依着常理死等,等得人不耐烦。
    肩头枕着的人没有睡,还有心情和他闲谈,老师,当初你受先帝托孤,不是应当和相王一起佐政吗,为什么你不参与政事,只肯教书育人?
    太傅沉默了下方道:教书育人有什么不好吗?文臣是一个国家的中流砥柱,只有打好基石,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况且国运犹如人之寿元,有开始便有终结,强行逆转有违天命,也不是我应当插手的。
    宜鸾听得诧然,为什么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他不是入朝为官了吗,协助国君令这国家昌盛,难道不是他应该做的吗?
    老师不是自愿做官的?
    可能因为孤峰寂寞,太傅的话比平时多了些,两眼望向前方渺茫的黑夜,淡声道:我受师命入西陵,职责本就是协助先帝,为朝廷培养人才。我可以教授少帝治国经略,但不会参与朝中事务,西陵的存亡,是西陵人自己的事我插过一次手,已经追悔莫及了,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不该意气用事。
    宜鸾听他这样说,总觉得其中有隐情,忙又追问:哪件事老师插过手?不会是相王找我麻烦那回吧?老师,我可是您的亲学生啊,您救我一次就后悔,学生岂不是要伤心欲死了?
    太傅微牵了下唇角,没有回答。
    老师
    她啰里啰嗦,还欲聒噪,太傅没什么好气,寒声道:殿下究竟睡不睡?若是不睡,就自己坐好。
    这下宜鸾老实了,忙闭上眼,再也不吭声了。这峭壁上的平台虽然无遮无挡,但如小道童说的,没有起风。面前燃着火堆,身边还有太傅,本以为孤绝的境地,倒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凄惨。
    眼皮合得久了,一阵阵困意上涌,恍惚间做了个梦,梦见太傅站在观星台上呼风唤雨,随着指尖移动,漫天的星辰也跟着移动。然后山川变色,大地扭转,很多人和事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身不由己向相反的方向倒退,其中包括她。
    她看见自己在渤海人的盘弄下奄奄一息,看见初到龙泉府时迎风咳嗽、西陵车队艰难在冰天雪地中行进;看见自己身着盛装,在满城百姓的目送下,登上远行的车辇;看见自己从华光殿放学,拉着一只纸鸢,在宫城夹道里疯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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