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他与你说了什么吧?”
    “不敢欺瞒皇上。他问臣,若将来有日,江山社稷、亿兆百姓需以臣清名为引,不知臣是否愿以身成药。”
    御案后的天子听到这句话表情有些复杂。
    他看向窗外,“当年,他选择了否。”
    “陛下,是因为这样才贬其去新疆么?”
    “大胆!”尤址忽然跳出来怒斥。
    朱厚照也有些心惊,这耿直的家伙竟然敢问出这句话,不过马上又笑起来,正是因为仗义敢言,他才是夏言呐。
    “贬他去新疆原因复杂,但根本上不在于他的选择,而在于朕的选择。”
    夏言皱眉,有些听不大懂。
    朱厚照说:“现在听不明白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懂的。夏言,大朝会之期,事情尤其繁多,你辛苦些,再到侍从室兼半个侍从之职,做些文书与数据整理的活吧。”
    “是。”
    这其实是锻炼他,现在夏言接触的全是这个国家中枢最为重要的东西,只要一个人足够有心、足够有悟性,他一定能从中大有所获。
    至于说他听不明白的那个事,说到底其实是局势使然,
    皇帝要达到什么样的朝局,决定了他做什么决定。
    在这个层次上考虑,下面的臣子做什么都无法决定他自己的命运。
    能够对所有人生杀予夺,这是皇权的残酷之处,也是它的魅力所在。
    就像此时发生在南京的事情一样。
    载垚虽然与当前这些‘群聚上访’的事情没有关系,但既然问他的意见,他还是要说:“货币改革乃是天子意志,他们冤也好,不冤也好,结果就是这样,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改变不了什么。我知阳明先生心怀大义,但阻止他们才是真正的救他们。否则他们闹到京师,不过就是多600个人头罢了。”
    大概是在战场上待过的原因,
    载垚说起600个人头来的语气和载垨、王守仁完全不同,
    感觉就像杀了六百个畜生似的。
    实际上,载垨现在一个脑袋两个大,“老三,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事情闹到这种程度,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只是时间问题。邵东儒被冤杀,也是板上钉钉,依父皇的脾气,绝不会对这样的冤案置之不问?不论怎样总是要问一问我,到时我该如何作答?”
    其实这件事看起来复杂,但解决起来并不难。
    载垚想得到,但他不好说。
    只能王守仁讲,
    “按照三殿下之言,这些人不能放了去京师。但达成这个目的,手段有劝慰、有强拦。下官觉得强拦不可,应以劝慰为上。
    说起来,此事的起因无非就是做错了事,错了就认,只是不能让皇上认。既然是冤杀,那么便翻案,案子翻过来,平息了众怒,再把那些人劝回去,如果仍不回去,那么就是故意借机闹事,官府也就有了进一步行动的理由。不管怎么说,在南京翻一件案子总比到京师翻600件案子要强。”
    载垚听了以后心中赞叹,这办法似乎比他刚刚想到的还要好。
    不愧是阳明先生。
    但这个决定的关键在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这玩意儿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啊。
    现代社会承认错误,损失点钱都有很多人不敢,用尽各种办法隐瞒,更不要谈当下,万一皇上恼火,这可怎么办?
    对于载垨来说,还有一个心理负担,就是立储这件事迟迟不办。
    如果说全天下有谁最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的,那他肯定排第一号。
    “王中丞,便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阳明先生这个办法已是比较周全的了。难道大哥想把这六百人也当乱臣贼子一并处置了?”载垚反问了这么一句。
    但王守仁听后心思急动,他猛然看了一眼载垚,后者则避过去,不与他对视。
    “大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如今之势,原本就已经是烈火烹油,真要如三殿下所说,那不是使局势更加混乱,更加不可收拾吗?况且这六百人并非乱臣贼子,乃是六百条人命!冤案做大,将来皇上知晓,天子之怒,谁能轻易受之?!”
    “本王知道,本王知道。”载垨心中有些焦急,“都再考虑考虑,再想个更好的办法。”
    说完他急急走了。
    这种破事摊在头上,谁能不急?
    不过他今天的这个局面,也是当初在皇帝面前奏对不慎所致。
    到了江南以后,情势更加复杂,处置应对之间有失,大概也属必然结果。
    回到自己的房间,
    载垨一会儿在担忧承认错误恐惧中折磨,一会儿又在再下死手的冲动中颤栗。
    但事情总是越发的严峻的。
    某个瞬间,载垨忽然想到,其实这里面也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就是,处置这六百人,不一定非要他亲自来做吧?
    如果他不什么都不沾,事情还办完了,这不就好了嘛?
    ……
    ……
    另外一边,
    王守仁则有些忧虑。
    皇帝迟迟不正式立储,而几个皇子逐渐成年,这般情势之下,皇子之间的相争已然露出苗头,他仔细回想了一番三皇子的那句话,心中越发觉得冰凉。
    “皇上啊……”
    王守仁兀自感叹,
    不久后下属过来禀报,说:“中丞,京里的旨意,是明发的上谕。”
    王守仁将那些愁恼甩了出去,问:“上谕说了什么?”
    “在这里。请中丞过目。说的是皇上要在明年三月再开大朝会,到时要天下督抚进京。”
    “喔。”
    王守仁起身向书案走去,接到圣旨,他们都要回的。不能给皇上来个‘已读不回’。
    所以他要写奏疏,禀告自己入京的时间和计划。
    同时也在心里筹划着,
    这次入京,应该能够见皇帝一面,当面的话,这些事情总是可以说一说的。
    又过一日,载垚过来和他告别,说要返京复命,不能在这里耽搁得太久。
    因为与三殿下有些私谊,王守仁先前一直比较客气,不过隐约抓住一点别样东西的他,心中还是有更大的顾虑在,私谊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刚刚闻获明年要再开大朝会,阳明先生到了京师以后,务必过府一叙,学生还有许多问题想要请教先生。”
    “客气了。三殿下离京日久,皇上一向又重亲亲之道,此番快些返京,理所应当。”
    载垚眉头一动,没有多说,随后离开了。
    但坐上北上的马车,他却有些开心不起来。
    王守仁最后的那一句话意思很明显,皇帝重视亲情?言外之意就是你这个家伙不要回京之后在天子面前告你大哥的状。
    但载垚却有些愤而不平。
    第九百三十章 违命侯
    跟着三皇子的队伍,一起入京的还有原吕宋国主苏莱曼二世。
    大明在这件事上没有讲太多的道理,就像中原一平定,周遭大小势力全都得臣服一样,我的实力到了,怎么收拾你是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朱厚照忙得很,他也不想去见这个亡国之主,不过按照传统,选择不杀他也不错。
    这显示的是天朝的宽容。
    但在实际待遇上,这位国王却没有多么优渥,朝廷在东城区各国使臣官邸边上赐了他一座宅院,相当于是囚禁了他和他的几个王妃。
    吕宋国主的称号也没了,
    皇帝赐封他为‘违命侯’。
    意思是嘲讽他不是本心归顺大明,而是等大军破城,不得已才走下王座。
    这背后的逻辑就是唯吾独尊的霸道。
    相当于我叫你跪下,你竟然还敢违命!那我再收拾你不是我的错吧?
    载垚此次有开疆拓土之功,
    一听说他即将归来,正德皇帝便提前兴奋了起来,他不断诏谕礼部,要准备好迎接仪式,后来还要发动全城的百姓一起热闹。
    同时,皇帝又下旨越国公周尚文代表自己,率文武百官在城外迎接!
    大军凯旋,
    这是该有的架势。
    载垚从入京师开始,便接受了沿街百姓的欢呼,一时间可以说是万人空巷。
    少年皇子、能征善战的美名也落在他的头上。
    这种意气风发,于一个少年人来讲,真的是成就感十足。
    而天子则在奉天门等候,
    礼部、鸿胪寺等负责宫廷礼仪、乐曲的官员都被叫了出来,平日里略显清冷的奉天门此刻是乐声大作,热闹非凡。
    皇帝为了显示对其战功卓著的奖赏,
    又命人大念亲自起草的恩赏圣旨,并加恩封授三皇子载垚为庆亲王!
    而后,天子摆宴,在宫中大宴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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