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散在皑皑白雪上,如夜空上绽放的灼灼烟火。
    北风呼啸,民众围聚,周遭嗡声不断,可刑场却静得吓人。
    脸上笑容凝固,寒风刺破胸口,晏琤琤的心骤然下坠。浅瞳微颤,颤出大颗眼泪。
    刽子手已撤下,贱奴们上前将斩落的头颅和剩下的尸骸当烂菜般随意扔在板车上,胡乱盖上草席,一车一车拖离刑场。
    腥气滔天,刺目惊心,雪地上只剩好几道黏腻的血迹。
    晏琤琤张着嘴想大声呐喊,可喉咙犹如被人紧掐,无声可诉。
    全身汨汨流动的血液似全往胸口冲撞,血色让她痛得瞳孔收缩,刺入四肢百骸。
    她要下车!
    手脚腕被囚链磨出森森白骨,徒劳的挣扎仅为屏风后的女人助了兴。
    最后她以一种被人束手下压,脸侧贴着车板的狼狈姿态,眼见亲人们一个一个消失于路的尽头。
    “啧,你瞧我这记性。忘了今日晏家问斩。不过姐姐应当是不会怪妹妹的。”屏风后的人轻松开口揶揄,“这也算团聚。”
    晏琤琤移目,凌乱的发遮了她的眼,如同地狱鬼魅,恨意滔天:“大越朝启一百三十年,晏氏一族满门忠烈,世代忠良。四海之内皆称叹。”
    “可今日,晏氏含冤!”
    字字泣血,哀哀欲绝。
    又立即卷进呼啸寒风中消殆。
    眼泪静了半晌,晏琤琤悲怆道:“我要见李珏。”随即腹中腥气同悲痛奔涌,让她干呕不止。
    噗——!
    一缕鲜血喷薄在屏风上,血迹斩杀了两只金线鸳鸯。
    “庶人身份,残颜贱雪,怎可见天子?”林乐晚嗤笑一声,俯下了身子。
    “新帝登基,你功不可没。”
    “笼群臣、拢氏族,去触碰先帝最厌恶的结交朋党。一颗真心愿献给李珏,让我好生嫉妒。”
    “可深宫中,最不屑的便是真心。”
    “因为你的真心会害人。”
    “为晏氏求情的佥都御史江誉已被贬去岭州那毒瘴边境当小小的州判。可怜他这前途无限最年轻的状元郎。”
    她侧着身子偏过屏风,晏琤琤瞧清了她年轻又高贵的容颜。
    “我与你从闺阁到如今斗了快十年之久。不妨告诉你,你在我手中步步溃败全是你那好庶妹递的刀子。”
    “而晏家煊赫却家宅不宁,恐扰国之根本。”
    “所以,这一切皆是陛下手笔。”
    “这般,你还要见他么?”
    晏琤琤瞠目,如遭雷劈。
    过往从脑海里闪过。
    为了李珏。
    晏家从天子近臣到先帝猜忌。父亲降职又遇刺,哥哥前途尽毁。
    后来爆发漠越之战,朝中无人可用,民间谣言变怨言——太子妃是祸首。
    晏家举全族之力用胜仗为自己和晏家换来清名。——以小弟战死,父亲断臂,她小产惨痛收尾。
    后来李珏登基,刚满二十二岁的她成了大越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皇后。
    明明,一切开始变好起来。
    如今,这一切怎会演变成这样?
    “我与李珏多年夫妻……”
    “我……我不信……”
    反驳的语气渐弱,天旋地转,万物黑寂。耳边只剩霜竹的哭喊之声。
    “唰——”
    刀剑出鞘的声音。
    失去知觉前,霜竹与她的热血溅进她眼,大红喜庆的颜色。
    让她无端想到成婚那日,李珏说会永远护着她的承诺。
    -
    “哒哒——”
    朝都罕见地下起了雪雨,打得窗台清脆作响,砸得人困意消散。
    襄王府京畿别院,灯火通明,地龙熊熊烧着,暖烟继续缭绕,李执坐在院台上赏雨。
    手旁一杯暖茶总让人想到那个难捱的春日,那明媚少女给予的温暖。
    他笑了笑。
    她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是他的小皇嫂。
    刻意不去打探她的消息,刻意搬到京畿别院不正因为此么?
    不能扰了她的好姻缘。
    今夜怎又开始想了?
    李执端起了暖茶喝了一口,入口苦涩,久久未有回甘。
    今日是她的生辰,永宁宫自然是没有这般苦的茶,也自然比他这孤家寡人热闹。
    也好。
    李执紧盯另一手旁自制的琉璃灯,那是想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只是这么多年,从未送出过。
    今夜也让它陪着自己吧。
    “咚咔——”
    精妙绝伦的琉璃灯突在自己眼前碎掉,李执猛地站起身子,怒不可遏看向跪在一旁的肇事者。
    “飞云,怎可如此慌忙?”
    飞云跪地,慌张道:“主子,永宁宫的娘娘薨了。”
    闻言,李珏僵住,瞳孔猛缩,手中的茶杯坠下,热腾腾的茶水铺撒一地,与雪雨洇浸了他的袍子。
    “什、什么?”喉咙发紧,不可置信的话语艰难地滑出,与溢满的泪水一同滴落。
    他扭头望向永宁宫方向。
    忽心中涌上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院前的皑皑白雪,血水顺阶而下,缓缓成河。
    雪雨肆虐,天际悠长,同坠黑夜。
    -
    “咚——”
    混沌中发出的一阵细微的炸响惊醒了黑暗。
    晏琤琤猛地睁开眼,喘气不止。熟悉的水粉色软帐笼罩映入眼帘,她下意识地起身,不料扯着额间暗伤口下发痛。
    缓了缓,扶着额头躺坐在床上,与正抱着五足梅花凳往屋内进的婢女对视。
    “小姐?可是奴闹醒了您?”霜竹僵定住,一脸赧色小声问询。
    年长稳重的木樨端着八角梅花手炉后脚跟着,见状小声埋怨霜竹毛手毛脚。而后似哄小孩那般将手炉献了过去。
    “小姐,昨日因那高家马车冲撞,五少爷不慎摔了您最爱的桃花提梁手炉,夫人连夜叫春阳斋的师傅打了眼下最流行的新样式。”
    “一大早就吩咐奴拿来,说是怕冷了小姐的手。五少爷也亲自配了雪中春信这味小姐最爱的香当赔礼……”
    木樨在轻声叨着,霜竹早已放下凳子将房帘敛起,支摘窗外的下人们正洒扫,院中的西府海棠开得旺盛,花香随风闹得琉璃风铃摇晃得温吞声响。
    “这是梦吗?”
    “我这是重生了吗?”
    “小姐?您说什么胡话呢?”
    木樨的一声声轻唤,盖过耳中忽地响起的混沌中厮杀兵鸣、雪声呼啸、哭喊愤怒掺杂之声。
    嗡——
    金石声止,风雪停,哭喊消弭。
    “小姐您的脸色怎这么白?莫不是冷着了?快抱着手炉暖暖。”
    手炉连同关心一同递了过来,晏琤琤懵然接过,垂眼睁看,长睫前淡香萦绕。
    实打实的温暖攀上掌心,不似游魂时期的虚无。
    双眸久熏。
    酸涩、悲痛、愤怒混杂不知名的情绪涌上鼻尖。
    一滴泪垂落。
    温热的、真实的泪。
    她懵然地抬头望向婢女二人,微颤的唇呢喃重复:高家马车冲撞?
    记忆里,这是宁康五年四月的事。彼时她才十四岁。
    推算日子,后几日高皇后设百花宴。
    再往后……
    祖母突然病重、陛下指婚冲喜,定了她及笄之日与太子完婚…漠北动乱,哥哥负伤。
    上天垂怜,重活一世。
    怎可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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