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箩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指了指他的鼻子,故意道:“你。”
    赵玠不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许久,他握着她的手指头道:“乖,回来再让你玩。”
    明明调戏人的魏箩,偏偏这会儿脸红的也是魏箩。她倏然把手抽回来,“大哥哥想让我怎么玩?”
    赵玠眉梢微抬,“你说呢?”
    魏箩认真地想了想。这方面不如赵玠研究得透彻,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好主意。到底是姑娘家,光天化日想些不好的东西,一会儿就脸红了,魏箩从迎枕上坐起来,推开赵玠道:“回来再想。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赵玠失笑,没再逗她。
    魏箩叫金缕和白岚进来,换了一套绣春居新做的春衫儿,丁香色的短襦高裙,袖子和领口都绣着精致繁复的桃花流水纹,腰儿束得高,腰间缠一圈手掌宽的雪青色腰封,更显得她腰细如柳,玲珑有致。魏箩担心夜里凉,外头又披了一件金银丝翠色纱罗,梳了双鬟髻,等出门时已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
    *
    上元节夜里一如既往地热闹,街道熙熙攘攘,商铺通宵达旦,随处可见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的花灯。
    魏箩和赵玠穿过街道,最后停在盛京城最大的湖泊——淮安河畔。
    淮安河每到上元节便格外热闹,湖面上停满了画舫,画舫精美,一艘接一艘,大都是盛京城内有钱有势人家的聚集地。船上不仅可以赏月喝酒,还有美人助兴,淮安河对面便是盛京城最著名的花街柳巷,坐在画舫上,甚至能闻见脂粉香味儿,是公子哥儿们最爱消遣的地方。除了男人以外,世家姑娘们也喜欢到画舫上游玩,或谈笑晏晏,或弹琴赋诗,或许还能偶遇情郎,也是一桩美谈。
    魏箩转头询问赵玠:“大哥哥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赵玠摸摸她的头,“上去吧。”
    面前停着一艘美轮美奂的画舫,魏箩瞧了瞧,比周围的画舫都大,不仅如此,画舫装饰得也颇为华丽,船身贴着浮雕祥云图案,透过雕花格子窗户,甚至能看见里头的摆设,端的是精致玲珑,细致入微。魏箩扶着赵玠的手走进画舫,四周看了看,忽而转头道:“这就是你今日非叫我出来不可的原因?”
    赵玠翘了翘嘴角,不置可否。
    花梨木矮榻上摆着一桌美食,旁边还放了一壶小酒。魏箩一晚上没吃东西,原本想在街上买几个翠玉豆糕垫垫肚子,但是赵玠说街边的东西不干净,便阻止了她,她这会儿还饿着呢。
    魏箩屈膝坐在榻后,拈了一块蝴蝶酥放入口中,眨巴眨巴眼睛,“味道不错。”
    赵玠抬手拭去她嘴角的渣屑,小姑娘脸颊太嫩,他又流连不舍地多摸了两把。“那就多吃点。”
    魏箩舀了一勺珍珠玫瑰汤圆,送到赵玠嘴边,“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吃饭?”
    赵玠吃了下去,但笑不语。
    魏箩觉得他有些古怪,却也猜不出原因,只低头默默地吃饭。塌下烧着火炉,饭菜都还热着,魏箩不一会儿就吃饱了。赵玠热了一壶酒,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这酒是用桂花酿的,姑娘家也能喝,尝尝吧。”
    魏箩瞅他一眼,“你在打什么主意?”
    赵玠低笑,道:“这么漂亮的姑娘,自然要灌醉了,卖到靖王府给本王暖床。”
    不正经。
    魏箩抿抿唇,看着他不说话。
    赵玠对上魏箩的视线,忽而想起她六岁时差点被杜氏卖了一事,收起笑意,过去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道:“阿箩,你知道我此生最庆幸什么吗?”
    魏箩倚着他的胸膛,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什么?”
    赵玠道:“你六岁那年,在街上咬了我一口,我庆幸当时没有放过你。”
    魏箩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弯了弯唇。
    赵玠握着她的小手,把玩她细嫩的手指头,“我当时想,这小丫头真是漂亮,就是太刁蛮无礼了,必须好好教训她一顿才行。”他说着顿了顿,低头咬一口魏箩的脸颊,“咬完了还说不好吃,敢这么对待我的,你可是第一个。”
    魏箩忍不住一笑,转身看着他,“那你后来怎么不教训我?”
    赵玠想了想,之后他便知道了她的处境,觉得这小丫头生活得十分不容易,动了恻隐之心,后来每一次见到她,她都让他产生莫大的兴趣。赵玠双手搂着她,笑道:“我每天晚上都不都在教训你吗?”
    魏箩哪知道他说着说着又说荤话,瞪了他一眼,推开他道:“我去船头走走。”
    吃撑了,溜溜食儿。
    湖面有风,船头很有些冷。魏箩抱了抱手臂,忽觉肩上一重,转头看去,赵玠立在她身旁,将身上的黑裘大氅脱下来给了她。她倒也不客气,紧紧地裹了裹,看着远处灯火辉煌的湖畔,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前方道:“大哥哥,快看,那是什么?”
    对岸冉冉升起了无数盏孔明灯,一个一个飘到空中,像夜幕里的繁星,璀璨光明。魏箩数了数,少说也有百十个。跟着孔明灯一起放起来的,还有无数花灯,各种各样的花灯顺着水流飘荡而来,由远及近,淮安河仿佛成了一片星空,盛载着万千星辰,慢慢地送到魏箩面前。
    周围的画舫好像一瞬间都消失了,河面上只剩下他们这一艘。魏箩杏眼圆睁,惊讶地看了看周围,数不清的花灯围绕在画舫周围,有莲花灯、龟鹤灯、麒麟灯和鲤鱼灯等等。魏箩看得眼花缭乱,蹲下身捡了一盏莲花灯,怔怔地看了许久。
    赵玠的声音响在头顶,“阿箩,你喜欢吗?”
    魏箩站起来,仰头看他,“这些是你弄的?”
    赵玠点点头。
    “灯也是你做的?”她举起手里的莲花灯。
    赵玠道:“都是我做的。”
    魏箩道:“我就说呢,难怪没有街面上卖的好看。”
    赵玠看着她。
    她忽然扑上来,踮起脚尖搂着赵玠的脖子,在他胸口蹭了又蹭,“可是我好喜欢。”
    赵玠低笑,搂着她的腰,“喜欢就好,也不枉本王偷偷摸摸做了一个月的灯。”
    魏箩这才想起来,前阵子赵玠经常去书房,也没要求她过去陪着。她虽纳闷,但乐得自在,也就没有多想,谁知道他竟是在书房做河灯。她仰着小脸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做花灯?”
    赵玠道:“为了王妃,不会自然要学。”
    魏箩笑容灿烂,趴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我要把这些灯都带回家,放在一个单独的屋子里,每天想起来了就去看看。”
    赵玠笑,“好,我让朱耿和杨灏一会儿捞起来。”
    淮安河畔的人看着河面的花灯,只知道整条河都被人包了下来,却不知是谁,直到人群中有人道:“是靖王府的船!”
    大伙儿这才知道,原来是靖王爷为了讨靖王妃开心呢。
    岸边看热闹的不乏姑娘家,瞧着这一幕,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这会儿都想着,就算靖王残暴肆虐又怎么了?只要对自己好就成了,何况铁汉成为绕指柔,不更是让人艳羡么?可惜她们是没有那个福分了,靖王爷的一颗心都在靖王妃的身上。
    画舫快靠岸时,魏箩扶着浮雕栏杆站在船头,后背倚着赵玠的胸膛。正说着话,水面上蓦然蹿出来一个黑影子,跳上了船头,举剑便朝他们刺过来!
    魏箩一惊,还没看清怎么回事,赵玠反应迅速地讲她搂进怀里,身子一转,反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将人踢进了湖里。
    朱耿和杨灏凭空而出,护在赵玠和魏箩跟前,“王爷,请您和王妃移步船舱。”
    刺客接二连三地从水里冒出来,像是有备而来,每一个都身手不凡。好在朱耿和杨灏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陆续赶来赵玠的暗卫,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对方制服了。
    赵玠和魏箩进了船舱,未料船舱里还埋伏着一个黑衣人,大抵是一早进来的,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得知自己人都被打倒了,便破罐子破摔想要劫持魏箩做人质。只是刚一出手,便被赵玠折断了手臂,那黑衣人痛叫一声,刚想吞毒药自尽,赵玠捏住他的下巴,逼他吐出了口中的毒药,把人重重地扔在地上。黑衣人想逃跑,赵玠拾起地上的长剑,朝他的后背扔过去,剑刃刺透刺客的肩膀,将人钉在地上。
    黑衣人痛得在地上抽搐。
    一切风平浪静,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对岸的人看得不大清楚,只见几个黑影晃了晃,便没了动静。靖王府的画舫稳稳地往河岸划去,停在一排杨柳树下,此处光线昏暗,岸上也没有多少人。
    赵玠对朱耿道:“将活口带回去审问。”
    朱耿应是,把那苟延残喘的黑衣人带了下去。
    赵玠转头看向魏箩,小姑娘仍旧站在原地,鞋面上被溅了一滴血,她仰起头,湿漉漉的大眼瞅着赵玠。
    ☆、第151章
    赵玠心中一动,把魏箩抱到一旁的暖塌上,弯腰脱掉她的鞋子,放缓了脸色,“吓着你了?”
    魏箩见他把那双沾上了别人鲜血的鞋子扔到炭盆里,火舌渐渐吞没了那双鞋,不一会儿就烧成灰烬。她摇摇头,倒不是被吓着了,只是有些生气,原本今天晚上她是很高兴的,偏偏被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扰了兴致。她忽然想起什么,跳下暖塌,也不管脚上只穿着白绫袜便往船舱外跑去。
    “阿箩!”赵玠在身后叫道。
    魏箩停在船头,看着不远处飘飘荡荡的莲花灯,就着月辉,看清湖面的光景。湖水被血染红了,莲花灯浸泡在水里,多多少少都染上了斑驳的血迹。魏箩瘪嘴,这次是真的生气得想哭了。她委屈地瞧着赵玠,控诉道:“花灯都泡坏了。”不能拿回家摆放了。
    赵玠没想到她急匆匆地跑出来,竟是为了看这个。长臂一伸,把她抱了起来,让她的脚丫踩在他的脚面上,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没关系,以后我再给你做。”
    魏箩搂着他的腰,偎在他胸口难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道:“刚才那些人是谁?”
    她想,把他们千刀万剐了也不为过。
    赵玠眼神一沉,声音低了三分,“暂时不知,不过应当很快便能查出来了。”说罢打横将魏箩抱起,举步走出画舫,“走,我们回家。”
    回到靖王府,魏箩去净室洗了个澡,早早地睡下了。赵玠则去书房坐了一会,询问朱耿:“审问出什么了么?”
    朱耿道:“回王爷,有两人咬舌自尽了,还有两个被关押进了牢房里,杨灏看着,暂时没有问出什么。”
    赵玠转了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面不改色道:“继续审,所有酷刑都用一遍,若是再不说,便剥了他们的皮。”
    赵玠口中的剥皮不是威胁,而是一种真正的刑罚。从犯人的头皮处隔开一个十字,然后灌入水银,从头到脚,便能剥掉一张完整的皮。旁人都道他心狠手辣,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朱耿离开后,赵玠坐在圈椅上没动。
    要猜出是什么人对他动手不难,他只是缺一个证据罢了。朝中有能耐跟他争夺皇位的,只赵璋一个。只不过赵玠有些意外,他被禁足了那么些时日,还能掌控自己的动向,有勇气派人行刺自己,胆子倒是不小。想必是破釜沉舟的一举了。
    可惜赵璋错估了形势,皇帝近来正在调查宁贵妃的事,赵璋若再来横插一脚,只会让皇帝更加头疼。
    赵玠回到卧房,洗漱完毕,躺在魏箩身边。
    小姑娘早早地睡熟了,双眼轻阖,呼吸均匀。赵玠抬手轻轻摩挲她的眼睫毛,指腹痒痒的,他的手慢慢下滑,描摹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她大概觉得有些痒,身子一缩,嘴里咕咕哝哝,听不清说什么。
    赵玠收回手,忽而想起画舫上自己举剑杀人的那一幕。
    这双手沾满了血腥,她还愿意毫不介怀地拥抱他。他杀了人,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花灯有没有泡坏了。这么好的小姑娘,叫他怎么能不心生欢喜?
    赵玠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叹息,“阿箩,我以前不放过你,以后也不会放过你。”
    *
    第二天一早,魏箩收到了宫里的传话,赵琉璃邀请她入宫一趟。
    听说前往粤东平反叛乱的军队过几日就能回到盛京城了。
    魏箩跟赵玠说了一声,收拾一番便入了宫。
    辰华殿。本以为赵琉璃的心情会很好,没想到却看见她一脸惆怅地坐在榻上,苦恼地托着腮帮子叹气。
    魏箩上前,把从宫外带进来的点心放在朱漆螺钿小桌上,“怎么是这副表情?”
    赵琉璃看见她,仿佛看到了救兵一般,抓住她的手道:“阿箩,一会儿你留下,陪我一道去昭阳殿用午膳吧。”
    这就是她苦恼的原因?魏箩不解,坐在小桌对面,打开油纸包,剥了一颗糖炒栗子,“你若是不想去,在辰华殿用膳不行吗?”往常赵琉璃都是自己用膳的,偶尔才去昭阳殿陪陈皇后。
    看来赵琉璃是真的心情不好,看到糖炒栗子也高兴不起来。她老老实实说道:“自从前天我的风寒好了以后,母后便每日都要求我去昭阳殿用膳。这也没什么,可是父皇也在,我瞧着他们两个气氛古怪,谁都不跟谁说话,吃个饭好像受刑一般。我本以为父皇是心血来潮,可是一顿两顿就算了,他竟然连着去了三天,每天都如此,我瞧着母后都有些烦了。”
    魏箩怔怔,没想到还有这茬儿。琉璃下毒的真想查明了,宁贵妃从此失了势,皇帝该不是觉得愧对陈皇后,想要弥补吧?
    思及此,魏箩轻轻一笑,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好呀,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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