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她专注的请求,我真怕我要是不答应,她要当场哭出来。
    好。
    玉眉才算放心闭上眼,嘴角挂浅笑,拉我一只手睡,理由是半夜万一有人将我劫走,她能第一时间知道。睡觉还不安分,嘴巴里总在喃喃:你一定要开心点不要总是皱眉头。
    我心说我哪有。倒是她,踢掉被子,露出肚脐,见风着凉。也不知道以后玉眉的另一半是怎么样,可要待她好好的,怎么都要比我好才行。如果敢让我的好玉眉受委屈,化作厉鬼收拾他。
    我暗自作好不切实际的计划,顺手替她拉好衣服。闭上眼,听屋外人声狗吠,还有天蒙蒙亮时早餐店的叫卖声,偶尔会掺杂鸟叫,不知是不是柳梦来看我。
    如此,又是新的一天。
    去厂里干活并不难,四肢健全,健康正常就可进去。试用期一个月,干得了留下,干不了走人。流水线作业,日夜班颠倒,玉眉本意是带我来学习,不必上夜班劳心伤神,玉眉和老板沟通只安排日班,幸得之前老板好说话,同意了。
    其实在那里能学到的不多,流水线上器械负责衣服主要的制作。机器无法代替的,才需要人工来,比如剪线,放衣服,缝纽扣等等。
    这儿的工人基本都是年轻女性,从五湖四海来到深圳。不论学历,不论出身,只要有手有脚,勤快能干,就能赚到钱。
    玉眉也被安排了一份工作,在另外一个车间当质检。
    原本老板不想让已经辞过职的玉眉再进来,玉眉出于可以随时看我情况的想法,最后给老板说她可以无偿工作。免费的不要白不要,老板这一听,拍桌而起,手一指,让她赶紧去检查成衣质量,好让新一批货顺利发出。
    她那里的工作要比我灵活点,可以偶尔走动,她会偷偷溜过来或者来到门边看我在做什么。一到午休时间,她会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像小学那些早在门口蹲守等待的家长,一见到小孩就要大声喊,玉眉就差没绕着我转一圈再将我举高。
    在食堂吃饭,玉眉问我:干的怎么样,有没有学到东西?还会想东想西吗?
    她很难隐藏住自己的心思。嘴一快,什么都说了出来。单论那最后一句,我突然就有点明白她这么做的目的。美其名曰学习,实则让我被重复繁琐,需要眼与手全神贯注去配合的工作挤占大脑,没有半点去发呆走神的可能。
    我笑说:看机器运作倒是了解了一点。
    玉眉变得有点丧气:可是你现在看书都不感兴趣,你以前很喜欢的
    我问她:那你觉得我干这活就能好转吗?
    她嚼饭的腮帮子一顿,终于醒悟她的心思早已被我看了个干净。眼睛一眨,眼底流露的落寞就显露出来。
    我听到她说。
    万一呢?
    她把头扭回去,埋头吃饭,越吃越急,塞得两颊鼓鼓的。
    万一呢,万一能行呢?万一我在重复的工作中走出阴影,治愈自身,去迎接柳梦留给我们美好的未来。但问题根本,是我已无法从失去柳梦的事实中抽离开来。
    谁都救不了我,我或许注定会让玉眉失望。
    从前我想,普通人的一生,最顺遂的路是生老病死。
    生命的戛然而止,同这条路背道而驰。
    柳梦命不该绝。
    我们的未来被强行按下暂停键,并且,不可逆。
    没有一刻体悟过永恒的意味,这世上能有什么长久的东西吗?
    我从前想不到,现在有了。
    我永远失去了她。这就是永远。
    离中元节还有不到三天时间,玉眉带我离开了那个厂。
    一切发生得很突然。
    事情起因是和我同一条线上的两位女工,在我初到工位时向我展露友善,非常耐心地教我操作上的问题。她们对每一个新来的人都抱以友好和好奇。起初我与她们相处融洽,玉眉还说,交朋友,是好事。
    但慢慢的,随着时间推移,她们的友好逐渐超出了度。时常二话不说将我拉去食堂,即便我说我要等我的朋友来,不能不打招呼走,她们仍不放心上:哎呀你朋友和你天天见,我们还只能白天才能见着呢。我们可是喜欢你才找你吃饭的。
    我莫名有点不适。喜欢又不能不尊重人,玉眉岂不是又要急得团团转。
    而且与她们吃饭,很有压力。两人比玉眉还要聒噪,只要一碰头就在聊八卦,说第几车间第几条线上那个谁又和谁一块了。又说哪个宿舍谁谁谁被人偷了内衣内裤,怕不是有变态狂出没,还说谁和谁搞在了一起
    我们这点肤浅单薄的友谊停止在第三次吃饭中。
    我戒心重,她们从我身上挖不到任何值得当下饭菜的八卦后,突然问起玉眉,其中一个说:你那朋友,是什么来头?看起来和老板很熟的样子,工资是不是蛮多的?
    不适成了反感,我格外讨厌她们这种毫无分寸的猜测和臆断。
    不知道。
    我将餐盘挪远,与她们拉开距离。另一个拖长音怪腔怪调:哎呀你和她那么好,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她又不在,你偷偷告诉我们嘛,我们都和你说这么多事了,你还防着我们,是不是不把我们当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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